1. 一纸休书
我和萧珏成婚五年。
第五年的冬末,他亲手递给我一纸休书。
外面下着入冬以来最大的一场雪,而他书房里的炭火烧得极旺,暖得让人有些喘不过气。
“苏晚,”他开口,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像窗外飘落的雪花,没有一丝温度,“签了它。”
我垂眸看着那张轻飘飘的宣纸,上面的字迹铁画银钩,力透纸背,和他的人一样,锋利又决绝。
“为什么?”
我的声音有些沙哑,这三个字问出口,连我自己都觉得可笑。
原因我不是不知道。
他的白月光,林清言,回来了。
三日前,她一身布衣,风尘仆仆地出现在将军府门口,哭倒在萧珏的怀里,诉说着自己这五年来的“相思之苦”和“身不由己”。
而我这个正牌将军夫人,就站在廊下,像个局外人一样,看着他们上演久别重逢的感人戏码。
萧珏看着我,眉头微微蹙起,似乎是觉得我的问题多余且愚蠢。
“阿晚,清言回来了。当年我身受重伤,是她不顾一切救了我。我这条命是她给的,我曾许诺,只要我萧珏有一日出人头地,必十里红妆迎她进门。”
他的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刀子,一字一句地剜着我的心。
是啊,他欠她的。
所以,就来向我讨还。
我笑了,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所以,我们这五年算什么?萧珏,你告诉我,这五年算什么?”
我从十六岁嫁给他,那时他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副将。
我为他操持家务,为他洗手作羹汤,在他出征时日夜不眠地为他祈祷,在他受伤时衣不解带地照顾他。
我陪着他从一个无名小卒,一步步走到今天权倾朝野的大将军。
所有人都说,我是他最贤惠的妻子,是他最坚实的后盾。
可现在,他告诉我,这一切都要为另一个人让路。
“苏晚,”他的语气里带了一丝不耐,“我以为你是个聪明的女人。这五年,我从未亏待过你。将军夫人的尊荣,你享了五年,也该够了。”
“不够。”
我抬起头,直视着他深邃的眼睛,那里面曾有过我的影子,如今却只剩下冰冷的疏离,“萧珏,你摸着你的心问问,这五年来,你对我,可曾有过半分真心?”
他沉默了。
良久的沉默,比任何刻薄的言语都更伤人。
他别开眼,不再看我,声音冷得像要把人冻僵:“我会给你足够的金银,保你后半生衣食无忧。或者,你可以继续留在府中,清言心善,不会介意……”
“够了!”
我猛地打断他,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让我留下来,看着他和他的白月光双宿双飞?
这是何等的羞辱!
我拿起桌上的笔,颤抖的手几乎握不住。
墨汁在纸上晕开一小团,像我此刻破碎的心。
我没有签我的名字“苏晚”。
而是签下了那个已经被我尘封了整整五年的名字。
签完后,我将休书推到他面前,站起身,一字一句地说道:“萧珏,你会后悔的。”
他拿起休书,看到上面的签名时,愣了一下,但很快便恢复了漠然。
或许在他眼里,我叫苏晚还是叫别的什么,都无所谓了。
他只是淡淡地说:“我从不后悔。”
我转身走出书房,没有再回头看他一眼。
府里的下人看我的眼神充满了同情和怜悯,还有一丝不易察 দেবার的鄙夷。
也是,一个被休弃的女人,还能有什么尊严可言。
回到我住了五年的院子,我的贴身丫鬟绿竹哭得泣不成声。
“夫人,将军他怎么能这么对您!那个林清言算什么东西!”
我平静地开始收拾东西。
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这将军府里的一切,都刻着萧珏的烙印,没有一样是真正属于我的。
我只带走了一个小小的包袱,里面是我母亲留给我的几件遗物。
在我即将踏出将军府大门时,林清言出现了。
她穿着一身名贵的云锦长裙,外面披着雪白的狐裘,与三日前那个布衣素裙的女子判若两人。
她脸上带着胜利者的微笑,拦住了我的去路。
“姐姐这是要去哪儿?”
她故作惊讶地问,眼底却满是得意。
我懒得理她,只想快点离开这个让我窒息的地方。
她却不依不饶,凑到我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苏晚,你知道吗?萧郎说,他早就厌倦了你这副死气沉沉的样子。他说,只有和我在一起,他才能感觉到自己是活着的。”
我脚步一顿,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我无法呼吸。
“他还说,”林清言的声音更加得意,“你做的莲子羹,味道古怪,他每次都是强忍着喝下去的。他最喜欢的,是我做的杏仁酪。”
我猛地抬起头,看向她。
我记得,萧珏每次征战归来,身上总带着伤。
莲子羹清心安神,对伤口愈合有好处。
我翻遍医书,试了无数次,才调配出最温和的方子。
他说他很喜欢,每次都会喝得一滴不剩。
原来,都是假的。
原来,我五年的付出,在他眼里,只是“味道古怪”的强忍。
我看着林清言那张娇媚的脸,忽然觉得很没意思。
我没有像她预想中那样崩溃大闹,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说:“那祝你们,百年好合。”
说完,我绕过她,头也不回地走进了漫天风雪中。
将军府的朱漆大门在我身后缓缓关上,隔绝了一个世界。
我站在长街上,雪花落在我的头发上、肩膀上,很快就积了薄薄的一层。
我却感觉不到冷,因为心已经凉透了。
萧珏,你不知道。
当年在落霞山,大雪封山,你重伤昏迷,是我,用我单薄的身体为你挡住风雪,是我,将身上唯一的干粮喂给你,是我,拼尽全力将你拖到山下的破庙。
你昏迷中一直攥着我的手,喊着“别走”。
醒来后,你看到的却是恰好路过的林清言。
她顶替了我所有的功劳,成了你的救命恩人。
而我,因为家族遭遇变故,隐姓埋名,阴差阳错地以“苏晚”的身份嫁给了你。
我天真地以为,只要我陪在你身边,你总有一天会认出我,会爱上我。
事实证明,我错了。
错得离谱。
雪越下越大,模糊了我的视线。
一辆华丽的马车在我身边停下,车帘掀开,露出一张与我有七分相似的、儒雅俊秀的脸。
“阿瑜,”车里的人向我伸出手,声音里满是心疼,“哥来接你回家。”
我看着我的兄长,沈凌,眼泪终于决堤。
“哥。”
我握住他的手,登上了马车。
苏晚已经死了,死在了今天这场大雪里。
从今往后,我只是沈瑜。
大理寺卿沈从之的独女,沈瑜。
2. 新生
马车驶离了那条让我伤心欲绝的街道,辘辘的车轮声,像是在为我的过去送行。
车厢内温暖如春,兄长沈凌将一杯热茶递到我手中,轻声说:“阿瑜,都过去了。”
我捧着茶杯,指尖的温暖渐渐蔓延到四肢百骸,却驱不散心底的寒意。
“爹爹还好吗?”
我问。
五年前,我父亲沈从之因为卷入一桩前朝旧案,被政敌构陷,不得不将我这个唯一的女儿送出京城避祸,对外只说我体弱,送去江南外祖家养病。
为了不连累任何人,我化名苏晚,一路南下。
谁知途中遭遇山匪,与护卫失散,这才有了落霞山与萧珏的相遇。
后来父亲的案子查清,官复原职,却再也找不到我的踪迹。
直到半年前,我才辗转托人联系上家人。
父亲和兄长知道我嫁给了萧珏,虽心有不甘,但见我似乎过得还算顺遂,便没有立即揭穿我的身份,只在暗中默默关注。
他们怕萧珏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后,会因为我们沈家文臣的立场而对我心生芥蒂。
毕竟,萧珏是武将之首,朝堂之上,文武两派向来不和。
没想到,他们的顾虑是多余的。
还没等他们担心这些,萧珏就已经先一步把我休了。
“爹爹很好,就是很想你。”
沈凌叹了口气,“接到你的信,说你今日会离开将军府,爹爹本想亲自来接你,又怕动静太大,引人注目。阿瑜,这些年,苦了你了。”
我摇摇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不苦。哥,我想回家了。”
“好,我们回家。”
马车在沈府门前停下。
时隔五年,我终于再次踏上了这片熟悉的土地。
府里的陈设一如我离开之前,甚至我院子里的那架秋千都还在。
父亲沈从之早已等在门口,他比我记忆中苍老了许多,两鬓已染上风霜。
看到我,他眼圈一红,快步走上前来,一把将我揽入怀中。
“我的阿瑜,你终于回来了。”
他声音哽咽,“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那一刻,我所有的委屈、不甘和痛苦,都化作了泪水,尽情地宣泄出来。
在家人面前,我无需再伪装坚强。
当晚,我们一家三口坐在一起,吃了一顿迟到了五年的团圆饭。
父亲和兄长绝口不提萧珏和将军府的事,只是不停地给我夹菜,聊着这些年京中的趣闻,想方设法地逗我开心。
我知道,他们是怕我触景伤情。
饭后,父亲将我叫到书房。
“阿瑜,”他看着我,神情严肃,“关于你和萧珏的事,为父有几句话想问你。”
“爹,您说。”
“你对他,可还有情分?”
我沉默了。
情分?
或许有吧。
五年的相处,哪怕是养一只猫儿狗儿,也会有感情。
何况是人。
但那份情,在拿到休书的那一刻,在听到林清言那些诛心之言的那一刻,已经被我亲手斩断了。
我摇了摇头,“没了。爹,女儿如今,只想为自己活一次。”
父亲欣慰地点了点头,“好,不愧是我沈从之的女儿。既然如此,那我们沈家,便与他萧珏再无瓜葛。明日起,你便恢复沈家嫡女的身份。京中若有人问起,为父自有说辞。”
“只是……”
父亲话锋一转,有些担忧地看着我,“萧珏如今权势滔天,他若知道你的真实身份,怕是会心生疑窦,甚至会认为我们沈家当初是有意将你安插在他身边。到那时,恐怕会给我们沈家带来麻烦。”
这正是我所担心的。
我沉思片刻,道:“爹,女儿有个想法。我们不必刻意隐瞒,也无需大肆宣扬。就对外说,沈家失散多年的女儿找回来了。至于我为何会化名苏晚,就说当年我与家人失散后,受了伤,忘了前尘往事,直到最近才恢复记忆。”
“如此一来,即便萧珏知道了,也只会以为一切都是巧合。他那个人,性情高傲,又自以为是。一个被他亲手抛弃的‘前尘往事’,他不会放在心上。”
更重要的是,他如今满心满眼都是他的白月光林清言,哪里还有闲工夫来理会我这个“弃妇”。
父亲听了我的计划,抚掌赞道:“此计甚好。阿瑜,你长大了,比为父想得更周全。”
我苦笑一声。
这些,都是那五年的“好日子”教给我的。
在将军府,步步为营,小心翼翼,早已让我学会了如何揣摩人心,如何保护自己。
3. 掌柜沈瑜
重新以沈瑜的身份活过来,起初还有些不习惯。
兄长沈凌见我整日闷在府中,怕我郁结于心,便提议让我接手沈家名下一间濒临倒闭的铺子。
那是一间名叫“流云阁”的绸缎庄,位置尚可,但因为经营不善,连年亏损。
“阿瑜,你若无事,便去玩玩。赚了,是你本事。赔了,有哥哥在。”
沈凌说得轻松。
我知道,他是想给我找点事做,让我尽快走出过去的阴影。
我没有拒绝。
第二天,我便换上一身干练的男装,去了流云阁。
铺子里的伙计们看到我这个新来的“东家”,一个个都无精打采,眼神里带着几分轻视。
想来也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公子哥,能懂什么生意经。
我也不恼,只是让他们把库房里积压的布料都搬了出来。
那些布料,颜色暗沉,款式老旧,难怪卖不出去。
我让伙计们去采买了几种最新鲜的花汁染料,又画了几张新颖的图样。
接下来的几天,我整日泡在后院的染坊里。
我将那些老旧的布料,用扎染、蜡染等新奇的手法,重新上色,又请了京城最好的绣娘,按照我的图样绣上别致的图案。
不出十日,一批全新的绸缎便诞生了。
颜色或清新淡雅,或浓烈明艳,图案或是写意的山水,或是灵动的花鸟,与市面上那些千篇一律的样式截然不同。
我将铺子重新装潢了一番,改名为“霓裳坊”,并将这些绸缎作为主打,高价推出。
开业第一天,门可罗雀。
京城的贵妇小姐们,都习惯了去那些老字号,对我们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新铺子,根本不屑一顾。
伙计们都垂头丧气,觉得我是在胡闹。
我不急,只是让人泡了上好的茶,备了精致的点心,悠闲地坐在店里等。
终于,在午后,一辆挂着皇家徽记的马车停在了门口。
车上下来一位衣着华贵、气质雍容的夫人,正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妹妹,长公主殿下。
长公主是京城风向的引领者,她穿什么,用什么,很快就会在上流圈子里流行起来。
而她,是我请来的“托儿”。
当然,不是用钱请的。
我只是托兄长送了一块我亲手染制的云霞锦给她。
长公主见了,爱不释手,听闻今日新店开张,便特意过来捧场。
长公主一进店,就被满目的华美绸缎吸引了。
“沈公子,你这铺子里的东西,真是别致。”
她拿起一匹月白色的锦缎,上面用银线绣着皎洁的月光和流云,美得不可方物。
我微微一笑,“殿下谬赞。不过是些小玩意儿,登不得大雅之堂。”
“你这还叫小玩意儿?”
长公主嗔怪地看了我一眼,“本宫看遍京城,也找不出比这更美的料子了。”
她当场就定下了十几种花色,几乎将我的新品包圆了。
长公主亲自光顾“霓裳坊”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迅速传遍了整个京城。
第二天,霓裳坊的门槛几乎要被踏破了。
那些曾经对我们不屑一顾的贵妇小姐们,如今都挤破了头想买到一块“长公主同款”。
我的绸缎,一匹难求,价格也水涨船高。
霓裳坊,一炮而红。
我每日忙于打理生意,设计新的花样,日子过得充实而满足。
苏晚的记忆,似乎已经是很久远之前的事了。
我偶尔也会从别人口中,听到一些关于将军府的消息。
听说,林清言入府后,恃宠而骄,将府中搞得乌烟瘴气。
她不懂管家,却喜欢指手画脚,将我从前定下的规矩改得乱七八糟。
听说,她花钱如流水,今日买名贵首饰,明日办奢华宴席,不过短短一两个月,就几乎将将军府的库房掏空了一半。
听说,萧珏对她百般纵容,却也渐渐显露出几分不耐。
他开始频繁地留宿在军营,回府的次数越来越少。
我听着这些,心中毫无波澜,甚至还有点想笑。
萧珏,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
你厌倦了我的“死气沉沉”,如今有了一个“活色生香”的林清言陪着你,感觉如何?
4. 破绽
萧珏确实感觉不太好。
这些是我后来听说的。
林清言的到来,最初确实给他带来了新鲜感。
她的娇媚,她的热情,都与苏晚的沉静温婉截然不同。
但时间一长,问题就暴露出来了。
林清言不懂诗书,不通文墨,萧珏有时跟她谈起一些朝堂之事,她听得一头雾水,只会用娇嗔和撒痴来应对。
她不会下厨,更做不出那碗能让他安神的莲子羹。
她所谓的拿手杏仁酪,甜得发腻,萧珏喝过一次,便再也不想碰第二次。
她甚至连他有多少件常服,喜欢用什么颜色的被褥都记不住。
这些琐碎的小事,苏晚在的时候,他从未留意过。
因为苏晚总能将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条,妥帖无比。
如今苏晚走了,他才发现,原来那些看似寻常的舒适和安宁,是多么的难能可贵。
一天夜里,萧珏处理完军务,带着一身疲惫回到府中。
他习惯性地想喝一碗莲子羹,话到嘴边,才想起那个为他熬羹的人,已经被他亲手赶走了。
他心头一阵莫名的烦躁。
他走进内室,看到林清言正对着镜子,试戴一支新买的赤金凤钗,那凤钗流光溢彩,价值不菲。
“萧郎,你回来啦!”
林清言见到他,立刻迎了上来,献宝似的将凤钗举到他面前,“你看,好看吗?这可是‘聚宝斋’最新出的款式呢!”
萧珏看着那支奢华的凤钗,又看了看林清言满头的珠翠,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记得,当年在落霞山,那个救他的女孩,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布衣,头上只别着一支朴素的木簪。
她的眼睛像山间的清泉,干净透彻,没有一丝杂质。
可眼前的林清言,满眼都是对物质的贪婪和欲望。
“清言,”萧珏的声音有些冷,“我记得,你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
林清言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娇嗔道:“萧郎,人家现在是将军夫人了嘛,总不能穿得太寒酸,给你丢脸呀。”
萧珏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心中的疑窦,却像一颗种子,悄然种下。
真正让他起疑的,是一块玉佩。
那块玉佩,是他母亲的遗物,一半在他这里,另一半,当年他给了那个救他的女孩,作为信物。
他曾问过林清言,那半块玉佩在哪里。
林清言支支吾吾,说是在逃难的路上不小心弄丢了。
当时他信了。
可那日,他在书房整理旧物时,无意中发现了一个被苏晚遗留下来的旧木匣。
他鬼使神差地打开了它。
匣子里没有金银珠宝,只有几件看似寻常的旧物。
一张泛黄的药方,上面写着莲子羹的配比和功效。
几张他练字的废纸,被她细心地收藏着。
还有……一枚眼熟的木簪。
那木簪的样式,和他记忆中落霞山那个女孩头上戴的,一模一样。
萧珏的心,猛地一沉。
他拿起那支木簪,脑海中两个身影开始重叠。
一个是穿着布衣,眼神清澈的救命恩人。
一个是穿着素衣,沉默安静的结发妻子。
他忽然发现,苏晚的眼睛,和记忆中那个女孩的眼睛,很像。
不,不是像。
简直一模一样。
一个荒谬而可怕的念头,在他脑海中疯长。
他立刻叫来了他的心腹副将,赵龙。
“去查,”他将木簪紧紧攥在手心,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去查五年前,落霞山附近,所有关于一个失踪少女的记录。再去查,苏晚的来历,她嫁给我之前,到底是什么人!”
5. 真相与追悔
赵龙的效率很高。
三天后,他就带着一脸凝重的神色,出现在萧珏面前。
“将军,查到了。”
赵龙的声音压得很低,“五年前,大理寺卿沈从之的独女沈瑜,在南下途中失踪,时间地点,都与您在落霞山遇险吻合。”
“沈瑜?”
萧珏重复着这个陌生的名字。
“是。而且……属下还查到,林清言当年,根本就不在落霞山。她是在您离开后半个月,才流落到那附近的村子。她听说了您被一个神秘女子所救,又留下了信物和承诺,便……便动了心思。”
赵龙不敢再说下去,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林清言,是个冒牌货。
萧珏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他扶着桌子才勉强站稳。
“那……那苏晚呢?”
他艰涩地开口。
“将军夫人……不,是沈小姐她,半年前恢复了记忆,与沈家取得了联系。只是她一直没有表明身份。直到……直到您给了她休书那日,她才回了沈家。”
赵龙顿了顿,又从怀里掏出一物,递了上去。
“将军,这是属下从沈府一个老仆那里打听到的。他说,这是沈小姐的贴身之物,从不离身。”
那是一块玉佩。
温润的白玉,雕刻着祥云的纹路,形状,正好能与他身上的那一半,合成一个完整的圆形。
轰——
萧珏的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真相,以一种最残忍的方式,赤裸裸地展现在他面前。
原来,他找了五年的救命恩人,一直就在他身边。
原来,他心心念念的白月光,是个处心积虑的骗子。
而他,亲手将那个真正爱他、护他、为他付出了一切的女人,推入了深渊。
“苏晚……沈瑜……”
他喃喃地念着这两个名字,心脏像是被凌迟一般,痛得无法呼吸。
他想起了她签休书时,落下的那个他看不懂的名字。
他想起了她离开时,那个决绝的背影。
他想起了她说:“萧珏,你会后悔的。”
是的,他后悔了。
他悔得肠子都青了。
“林清言!”
他猛地一拍桌子,双目赤红,状若疯虎,“把那个贱人给我带过来!”
林清言被带到书房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她看到萧珏那副要吃人的样子,吓得腿都软了。
“萧郎,你……你怎么了?”
萧珏一把将那半块玉佩砸在她脸上,怒吼道:“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清言看到玉佩,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她知道,一切都完了。
在萧珏的逼问下,她哭着将当年的事情和盘托出。
萧珏听完,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只是眼中最后一点温情也消失殆尽,只剩下无尽的冰冷和厌恶。
“来人,”他声音嘶哑,“将这个女人,拖出去,乱棍打死,扔到乱葬岗!”
“不!萧郎!你不能这么对我!我爱你啊!”
林清言发出凄厉的尖叫,被侍卫们死死拖了出去。
书房里,终于恢复了安静。
萧珏颓然地坐在椅子上,手中紧紧攥着那两半可以合二为一的玉佩。
玉佩冰凉,像他此刻的心。
他想起了苏晚,不,是沈瑜。
他想起她为他熬的莲子羹,想起她为他缝补的衣衫,想起她在他生病时担心的眼神,想起她在他怀里安睡的模样……
那些被他忽略了五年的点点滴滴,此刻都化作最锋利的刀,一刀刀地割在他的心上。
他做了一件天底下最愚蠢的事。
他弄丢了自己最珍贵的宝贝。
不行,他要去找她。
他要告诉她,他错了。
他要请求她的原谅。
他要不惜一切代价,把她追回来。
萧珏疯了一样冲出书房,备上马,朝着沈府的方向,疾驰而去。
6. 霓裳坊主
我不知道萧珏那边发生了什么天翻地覆的变化。
我只知道,我的霓裳坊,生意越来越好。
甚至,引起了宫里的注意。
这日,我正在后院指导绣娘们赶制一批新的订单,一个意想不到的客人,来到了我的店里。
七皇子,李洵。
李洵是当今圣上最小的弟弟,也是最受宠的皇子。
他为人温文尔雅,不喜争斗,酷爱诗画,是京中有名的闲散王爷。
他也是我霓裳坊的常客。
不过,他今日来,并非为了买绸缎。
“沈公子,”李洵摇着折扇,笑得如沐春风,“本王今日来,是想请你帮个忙。”
“殿下请讲。”
我拱手道。
“再过一月,便是太后的七十大寿。宫里打算制作一件万寿龙凤袍作为贺礼,只是这图样,看了许多,圣上都不满意。”
李洵看着我,眼中带着欣赏,“本王听闻沈公子画技精湛,设计新颖,不知可否请你,为太后设计这件寿袍的图样?”
为太后设计寿袍,这可是天大的荣耀。
但同时,也是个烫手的山芋。
做好了,是功。
做不好,是过。
我沉吟片刻,没有立刻答应。
李洵看出了我的顾虑,笑道:“沈公子不必担心。此事,本王会一力承担。你只需放手去做便是。”
他都这么说了,我若再推辞,倒显得不识抬举了。
“能为太后尽孝,是草民的福分。”
我应了下来。
接下来的日子,我便将大部分精力都投入到了寿袍的设计中。
李洵时常会来霓裳坊,与我一同探讨图样的细节。
他学识渊博,见解独到,常常能给我很多启发。
我们从刺绣的针法,聊到颜色的搭配,从凤凰的仪态,聊到祥云的纹路,竟意外地投缘。
我发现,和他相处,是一件很轻松愉快的事情。
他从不会像萧珏那样,用审视和挑剔的目光看我。
在他的眼中,我看到的,是平等的尊重和纯粹的欣赏。
这日,我们正在修改最后一稿,兄长沈凌行色匆匆地走了进来。
他看到李洵在,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行礼。
李洵客气地免了礼,笑道:“沈大人不必多礼。本王与令弟一见如故,今日是特来向他请教画技的。”
沈凌看了我一眼,眼神有些复杂。
我知道,他有话要对我说。
送走李洵后,沈凌立刻拉着我,压低了声音说:“阿瑜,萧珏来找过你了?”
我摇了摇头,“没有。怎么了?”
“他今日去了我们府上。”
沈凌的脸色很难看,“被爹爹骂了出去。”
我心中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他去我们府上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
沈凌气不打一处来,“他说他知道真相了,说他后悔了,想求你原谅,想跟你重归于好!我呸!他把我们沈家的人当什么了?想娶就娶,想休就休,如今发现自己搞错了,又想吃回头草?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我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掩去了眼底的情绪。
萧珏……他知道了。
他知道我是沈瑜,知道我是当年救他的人。
所以,他后悔了。
他不是后悔伤害了我,他只是后悔自己认错了人,丢了那个所谓的“救命之恩”。
何其可笑。
“哥,我知道了。”
我平静地说,“以后他再来,不必理会。”
“那是自然!”
沈凌愤愤道,“爹爹已经下令,不许将军府的人再踏入我们沈家半步!阿瑜,你放心,有爹和哥在,绝不会再让他欺负你!”
我笑了笑,拍了拍兄长的手,“哥,我没那么脆弱。一个萧珏而已,还伤不了我。”
是的,伤不了了。
我的心,早在那个大雪天,就已经死了。
如今活着的沈瑜,为自己而活,为家人而活,绝不会再为任何男人,重蹈覆辙。
7. 对峙
我以为,被我父亲和兄长拒之门外后,萧珏会就此罢休。
我还是低估了他的执着,或者说,他的偏执。
沈府的大门进不去,他便开始想方设法地接近我。
他开始频繁地光顾霓裳坊。
第一次来的时候,店里的伙计都吓坏了。
那可是大名鼎鼎的镇国大将军,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凛冽气场,往那一站,店里的客人都跑光了。
他什么也不说,只是站在那里,用一种我看不懂的复杂眼神,一瞬不瞬地看着我。
我只当他是空气,继续拨着算盘,核对账目。
他站了半个时辰,见我始终不理他,才默默地离开。
第二天,他又来了。
这次,他带来了一大堆名贵的礼物。
东海的珍珠,西域的宝石,上好的绫罗绸缎,应有尽有。
“阿瑜,”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这些,是我给你赔罪的。”
我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淡淡地对伙计说:“王掌柜,把这些东西,都给萧将军扔出去。”
萧珏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
“沈瑜!”
他上前一步,想抓住我的手。
我猛地后退,避开了他的触碰,冷冷地看着他,“萧将军,请你自重。这里是做生意的地方,不是你的将军府。”
“我……”
他看着我冰冷的眼神,后面的话,像是卡在了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
周围的伙计和稀稀拉拉的几个客人,都用好奇的眼光看着我们。
我不想让霓裳坊成为别人看热闹的地方。
“萧将军,你我之间,早在你给我那封休书的时候,就已经两清了。你欠的,不是我,而是你那五年的眼盲心瞎。至于你的后悔,与我无关。”
我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补充道:“还有,别再叫我阿瑜。你不配。”
说完,我不再看他,转身进了内堂。
我听到身后传来他压抑着痛苦的呼吸声。
但我没有回头。
我以为我的话已经说得足够清楚,但他显然没有放弃。
他开始用一种更笨拙,也更令人厌烦的方式,试图挽回我。
他每天都会派人送来各种东西。
有时是昂贵的首饰,有时是珍稀的补品,有时甚至是他亲手猎来的野味。
我无一例外,全部让人原封不动地退了回去。
他还试图通过我兄长和我父亲来说情,结果自然是碰了一鼻子灰。
这天,我正在和李洵敲定寿袍的最后细节,萧珏又来了。
他看到我和李洵相谈甚欢的模样,脸色瞬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沈瑜,他是谁?”
他质问道,语气里带着浓浓的占有欲和嫉妒。
我还没开口,李洵已经站了起来,温和却不失威严地笑道:“萧将军,久仰大名。本王李洵。”
萧珏的瞳孔猛地一缩。
七皇子,李洵。
他当然知道。
“原来是七殿下。”
萧珏的语气生硬,“不知殿下找我的……前妻,有何要事?”
他故意加重了“前妻”两个字,像是在宣示着什么。
我心中一阵冷笑。
李洵却丝毫不受影响,依旧笑得云淡风轻,“萧将军说笑了。本王找的,是霓裳坊的沈掌柜,与你的前妻何干?倒是萧将军,三番两次地来打扰沈掌柜,似乎有些不合时宜吧?”
李洵的话,说得客气,却字字诛心。
他将我和萧珏的关系,撇得一干二净。
萧珏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精彩纷呈。
他看着我,眼中充满了痛苦和哀求,“阿瑜,你跟我回去,好不好?我们重新开始。我发誓,我以后再也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
“重新开始?”
我终于忍不住笑了,笑声里充满了讽刺,“萧将军,你是不是忘了?当初是你亲手把我推开的。现在,凭什么你一句话,我就要回到你身边?”
“我……”
“萧珏,你听好了。”
我打断他,眼神冷得像冰,“我沈瑜,不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物件。我的人生,我自己做主。从你给我休书的那一刻起,我们之间,就再无可能。”
我拉起李洵的衣袖,“殿下,我们走。这里空气不好,污了您的眼。”
李洵配合地笑了笑,“沈掌柜说的是。”
我们并肩从萧珏身边走过,我能感觉到,他那道灼热而绝望的目光,一直追随着我。
但我,一步都未曾停留。
8. 太后寿宴
太后的寿宴,在奉天殿举行,盛大而隆重。
我作为寿袍的设计者,也被特许参加。
父亲和兄长陪在我身边,时时关注着我的神色,生怕我看到某些人会不开心。
我倒是坦然得很。
如今的沈瑜,已经不是那个需要依附男人生存的苏晚了。
我是大理寺卿的女儿,是霓裳坊的掌柜,我有我的事业,有我的骄傲。
一个萧珏,还不至于让我乱了方寸。
寿宴之上,觥筹交错,歌舞升平。
太后穿着我设计的万寿龙凤袍,端坐在凤位之上,满面红光,喜气洋洋。
那件寿袍,以赤金为主色,用五**线绣出龙凤呈祥的图案,凤凰的尾羽上,更是巧妙地镶嵌了上百颗细小的南珠,在灯火下熠熠生辉,华美而不失庄重。
太后对我大加赞赏,当场就赏赐了我一对成色极佳的羊脂玉如意。
一时间,我成了全场的焦点。
无数道目光落在我身上,有羡慕的,有嫉妒的,也有探究的。
其中,最炽热的一道,来自萧珏。
他坐在武将席的首位,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闷酒,眼睛却始终没有离开过我。
他的眼神里,有悔恨,有痛苦,有不甘,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疯狂。
我只当没看见,坦然地接受着众人的祝贺。
宴会进行到一半,李洵端着酒杯,走到了我面前。
“沈掌柜,”他今日穿着一身月白色的王爷常服,更显得他丰神俊朗,温润如玉,“今日,你可真是让本王刮目相看。”
“殿下过奖了。”
我起身回礼,“若非殿下举荐,草民哪有这个机会。”
“是金子,总会发光的。”
他深深地看着我,眼底盛着温柔的笑意,“沈掌柜,本王可否,叫你阿瑜?”
我愣了一下。
“阿瑜”这个名字,从他口中说出来,竟没有丝毫的违和感,反而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亲近。
我点了点头,“殿下的荣幸。”
他笑了,那笑容,比殿内的灯火还要明亮。
我们相视而笑,气氛正好。
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却突兀地响了起来。
“阿瑜!”
萧珏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我们身后。
他满身酒气,双眼通红,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
他死死地盯着我和李洵,仿佛要将我们生吞活剥。
“你,离她远点!”
他对李洵说,语气充满了敌意。
全场的目光,瞬间都集中到了我们这边。
父亲和兄长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李洵却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他甚至还轻笑了一声,“萧将军,你喝醉了。”
“我没醉!”
萧珏大吼一声,引得众人纷纷侧目,“沈瑜是我的女人!谁也别想抢走她!”
这话一出,全场哗然。
谁不知道,镇国大将军月前才休了妻,迎回了他的白月光。
怎么今日,又在太后寿宴上,对着大理寺卿的千金,说出这样的话来?
这其中,到底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内情?
所有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八卦和好奇。
我父亲气得浑身发抖,正要上前理论,我却伸手拦住了他。
我站起身,冷冷地看着萧珏,就像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陌生人。
“萧将军,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我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大殿,“我沈瑜,与你萧大将军,早已毫无瓜葛。请你不要在这里,败坏我的名声。”
“我没有!”
萧珏激动地上前,想要抓住我,“阿瑜,你听我解释!林清言是个骗子!当年救我的人是你!是我错了,是我有眼无珠!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他竟然,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将这一切都说了出来!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为了挽回我,竟然连自己的脸面都不要了。
大殿之内,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个惊天大瓜给震住了。
原来,这里面还有这么一出狸猫换太子的戏码!
众人看向我的眼神,瞬间从好奇变成了同情和怜悯。
而看向萧珏的眼神,则充满了鄙夷和不屑。
一个连自己救命恩人都能认错,还为了一个骗子休弃发妻的男人,实在是令人不齿。
我看着萧珏那张写满了悔恨和痛苦的脸,心中却是一片冰冷。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萧将军,”我开口,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你的错误,不应该由我来买单。你的后悔,也与我无关。”
“我的人生,已经翻开了新的一页。而你,不过是我随手丢弃的,上一页的废纸罢了。”
“请你,不要再来打扰我。”
我的话,像一把最锋利的刀,狠狠地插进了萧珏的心脏。
他踉跄着后退了两步,脸色惨白如纸,眼中最后一点光芒,也彻底熄灭了。
“废纸……”
他喃喃地重复着,像是受到了巨大的打击。
就在这时,圣上终于发话了。
“够了!”
他沉声喝道,“萧珏!太后寿宴,岂容你在此放肆!来人,把萧将军拖下去,禁足府中,没有朕的命令,不许踏出府门半步!”
侍卫们立刻上前,将失魂落魄的萧珏架了出去。
一场闹剧,就此收场。
寿宴继续,但气氛已经变得有些微妙。
李洵看着我,眼中带着几分心疼,“阿瑜,让你受委屈了。”
我摇了摇头,对他露出一个释然的微笑,“没有。相反,我很痛快。”
是的,很痛快。
当着所有人的面,将过去的一切,彻底地了结。
从今往后,萧珏是萧珏,沈瑜是沈瑜。
我们,桥归桥,路归路。
再无交集。
9. 雪夜与诀别
那场寿宴之后,萧珏真的被禁足了。
京城里关于他的流言蜚语,传得沸沸扬扬。
他从一个人人敬畏的战神,变成了一个人人嘲笑的蠢货。
听说,他在府里,日日酗酒,颓废不堪。
听说,他一遍又一遍地喊着我的名字,状若疯魔。
这些消息,都是兄长沈凌当笑话一样讲给我听的。
我听了,只是淡淡一笑,不做任何评价。
他的痛苦,他的悔恨,都与我无关了。
我的生活,却越来越好。
霓裳坊的生意蒸蒸日上,成了京城第一的绸缎庄。
我和李洵的感情,也在不经意间,慢慢升温。
他会陪我一起逛遍京城所有的书画铺子,只为给我找一本绝版的画册。
他会在我为了设计图样而熬夜时,默默地为我送来一碗热腾腾的宵夜。
他从不说爱,但他做的每一件事,都让我感觉到被珍视,被呵护。
我那颗冰封已久的心,似乎,有了一丝融化的迹象。
这年冬天,来得特别早。
又是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和当年我离开将军府时一样。
我处理完店里的账目,准备回府。
一出门口,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直挺挺地跪在霓裳坊门前的雪地里。
是萧珏。
他穿着一身单薄的衣衫,身上落满了积雪,整个人像是雪地里的一座雕塑。
他的脸冻得发紫,嘴唇干裂,但那双眼睛,却固执地看着我,充满了绝望的祈求。
我不知道他在这里跪了多久。
店里的伙计告诉我,他从中午就来了,谁劝也不肯走。
我心中没有一丝动容,只觉得厌烦。
他以为,用这种苦肉计,就能让我心软吗?
他太不了解我了。
我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走过,准备登上回府的马车。
“阿瑜!”
他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求你……别走。”
我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萧珏,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的声音,比这风雪还要冷。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他声音哽咽,带着浓浓的鼻音,“阿瑜,我知道我罪该万死。我不求你原谅我,我只求你,让我再看你一眼,就一眼……”
“你以为你跪在这里,我就会感动吗?”
我冷笑一声,“萧珏,你这种自我感动的苦情戏码,我五年前就看腻了。”
“我不是……”
“你不是什么?不是在演戏?”
我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萧珏,收起你那套吧。你跪在这里,折磨的不是我,是你自己。你作践的,是你身为将军的尊严。而我,只会觉得你可笑又可悲。”
我的话,像一把把刀子,毫不留情地戳向他。
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身体在雪地里摇摇欲坠。
“阿瑜……”
他几乎是在哀求,“算我求你,我们……我们还能回到过去吗?”
“回到过去?”
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萧珏,你是不是忘了,过去是什么样子的?”
“是你在书房对我冷眼相待,是为了林清言将我弃如敝履,是你将我五年来的真心,踩在脚下,碾得粉碎!”
“你现在跟我说,要回到过去?”
“你告诉我,要回到哪一段过去?!”
我声色俱厉,将所有的委屈和愤怒,都发泄了出来。
他被我问得哑口无言,只能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
这世上,最没用的,就是对不起。
我看着他那副狼狈不堪的样子,心中最后一点郁结,也彻底消散了。
我转身从丫鬟手中拿过一件厚厚的狐裘披风,走到他面前,扔在了他身上。
他愣愣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希冀的光芒。
我却冷冷地开口:“穿上它,然后滚。别死在我店门口,晦气。”
那丝光芒,瞬间熄灭。
他看着我,眼神空洞得可怕。
我没有再理会他,径直登上了马车。
车帘落下,隔绝了他的视线。
马车缓缓启动,我掀开车窗的一角,最后看了他一眼。
他依旧跪在雪地里,抱着那件我扔给他的披风,像个被全世界抛弃的孩子,肩膀微微耸动,似乎在无声地哭泣。
我默默地放下了车帘。
萧珏,你知道吗?
当年在落霞山,你重伤昏迷,我也是这样,用我身上唯一一件干爽的外衣,裹住了你冰冷的身体。
如今,我还你一件披风。
从此,我们两不相欠。
10. 尘埃落定
那夜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萧珏。
听说,他大病了一场,差点没挺过来。
病好之后,他便向圣上请辞,自请去驻守北疆最苦寒的边关。
圣上准了。
他离开京城那天,是个晴天。
我没有去送他。
只是后来听兄长说,他走的时候,没有带任何随从,只孤身一人,一匹瘦马,朝着北方的方向,越走越远。
那个曾经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的镇国大将军,终究是变成了一个落寞的背影。
而我的生活,却掀开了全新的篇章。
太后寿宴后不久,李洵便请了当今圣上做媒,亲自到沈府提亲。
父亲和兄长对他十分满意。
他们问我的意见。
我想起了李洵温和的笑容,想起了他为我做的点点滴滴,想起了和他在一起时,那种久违的轻松和安心。
我点了点头。
人,总是要向前看的。
我与李洵的婚事,定在了来年春天。
京城里的人都说,我是否极泰来,因祸得福。
只有我自己知道,这一切,都是我一步步走出来的。
是我亲手埋葬了苏晚,才让沈瑜得以重生。
是我亲手斩断了过去,才迎来了崭新的未来。
大婚那天,十里红妆,遍铺京城。
李洵骑着高头大马,来到沈府门口接我。
他一身喜服,俊美无俦,看着我的眼神,盛满了化不开的温柔和爱意。
“阿瑜,”他向我伸出手,“我来接你了。”
我将手放在他的掌心,那温暖的触感,让我觉得无比心安。
我笑着对他说:“嗯,我跟你走。”
坐上花轿,穿过长街,我听到了外面百姓的欢呼和祝福。
我掀起轿帘的一角,看向窗外。
阳光正好,春风和煦。
我看到街角处,有一家新开的铺子,卖的是莲子羹。
我微微一怔,随即释然一笑。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番外:萧珏的独白
我叫萧珏。
我以为我爱的是林清言,那个在落霞山救我于危难的女子。
为了她,我休了我的妻子,苏晚。
我以为我给了苏晚五年的富贵荣华,已经仁至义尽。
我以为没有她,我的人生会更圆满。
直到我知道真相的那一刻,我才明白,我错得有多离谱。
原来,救我的人是她。
原来,我心心念念了五年的人,一直就在我身边。
而我,亲手将她推开了。
我开始发了疯地想挽回她。
可她不再是那个对我言听计从的苏晚了。
她是沈瑜,是大理寺卿的掌上明珠,是霓裳坊说一不二的沈掌柜。
她看我的眼神,冷得像冰,没有一丝温度。
她说,我只是她随手丢弃的废纸。
那句话,像一把刀,将我的心,剖得鲜血淋漓。
我跪在雪地里,求她回头。
她却只扔给我一件披风,让我滚。
我知道,我们之间,再无可能了。
我申请去了北疆。
这里很冷,风很大,雪很厚。
每当寒夜降临,我都会想起她。
想起她为我熬的莲子羹,想起她为我缝补的衣衫,想起她在我怀里安睡的模样。
我总会不自觉地拿出那两半玉佩,在手心里一遍又一遍地摩挲。
我想象着,如果当初我没有认错人,如果我早一点发现她的好,我们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可是,没有如果。
我亲手毁了我们的一切。
我在京城开了一家莲子羹铺子,用的是从沈府老仆那里高价买来的方子。
铺子不为赚钱,只为一点念想。
我希望,她路过的时候,能闻到那熟悉的味道。
或许,她会想起我一点点的好。
可我知道,她不会了。
她嫁给了李洵,那个比我更懂她、更珍惜她的男人。
她过得很幸福。
这就够了。
那日,我在北疆的城楼上,看到了一只从京城方向飞来的信鸽。
信鸽脚上,绑着一个小小的竹筒。
我取下来,打开,里面是一张纸条。
纸条上没有字,只有一幅画。
画上,是一个女人,抱着一个婴孩,笑得一脸幸福。
女人的身边,站着一个男人,正温柔地看着她们母子。
是她,和李洵。
我看着那幅画,看了很久很久。
直到眼泪模糊了我的视线。
我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我将画纸小心翼翼地折好,贴身收藏。
然后,我转身,看向城外茫茫的戈壁。
风雪吹来,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
阿瑜,祝你幸福。
而我,会用我的余生,来偿还我欠你的罪。
若有来生……
不,我们,不要再有来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