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张纸,比我三年情分还重
顾言将那封和离书推到我面前时,窗外的天色正像一匹被墨汁浸透的灰布,沉沉地压下来。
“星晚,签了它。”
他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像是在说“今晚吃什么”一样随意。
我垂着眼,目光落在宣纸上那三个刺眼的字上——“和离书”。
墨迹未干,带着一股决绝的冰冷。
我的心,像是被这股冰冷瞬间冻住,然后“咔嚓”一声,碎成了无数片。
“为什么?”
我终于抬起头,看向这个我爱了三年、嫁了两年的男人。
他曾是京城里最穷困潦倒的书生,住在我家隔壁的破柴房,冬日里连一件御寒的厚衣都没有。
是我,将自己存了多年的私房钱拿出来,为他添置笔墨纸砚,为他缝制寒衣暖被。
是我,在他赶考前夜,将我娘留给我唯一的遗物——一支金钗,当了换来盘缠,送他上路。
他高中探花那日,骑着高头大马,跨过半个京城,来到我面前,许诺一生一世一双人。
他说:“星晚,等我。待我有了自己的府邸,便八抬大轿,娶你过门。”
我信了。
我等他从翰林院一个小小编修,一步步爬到如今的从六品监察御史。
我们有了自己的府邸,虽然不大,但每一处都曾是我亲手布置。
我以为,苦尽甘来,等待我的是他承诺的一生一世。
可我等来的,却是这一纸和离书。
顾言的眼神闪躲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那种令人心寒的冷静。
“星晚,你该知道,我如今的地位来之不易。吏部尚书林大人有意提拔我,但……”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
“但他什么?”
我追问,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痛让我保持着最后一丝清醒。
“林大人家风严谨,最看重门第清白。他日后要委我以重任,我的妻子,不能是一个无父无母、来历不明的孤女。”
无父无母,来历不明。
这八个字,像八把淬了毒的尖刀,狠狠扎进我的心脏。
我自记事起,便跟着养母在京郊以浆洗为生。
养母去世后,我便独自一人,靠着一双还算灵巧的手做些绣活勉强度日。
我的确不知道我的亲生父母是谁,但这曾是顾言口中,我最纯粹、最可贵的地方。
他说:“星晚,你就像一张白纸,干净得让我心疼。往后,你的世界里,由我来填满色彩。”
如今,这张白纸,成了他官路上的污点。
我看着他,忽然笑了,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所以,顾大人是要为了你的青云路,舍弃我这个糟糠妻了?”
“星晚,别这么说。”
他的眉头紧锁,露出一丝不耐,“这只是权宜之计。等我将来在朝中站稳了脚跟,位极人臣,我……”
“你会如何?再把我接回来,藏在某个金屋里,做你不见天日的外室?”
我打断他,声音里的嘲讽连我自己都感到陌生,“顾言,你摸着你的良心问问自己,你说的这些话,你自己信吗?”
他沉默了。
是啊,他自己都不信。
官场之上,一步踏错,万劫不复。
他既然为了讨好上司,能毫不犹豫地舍弃我,将来又怎会为了一个无权无势的弃妇,冒着得罪整个官场的风险?
他只是想用一个虚无缥缈的承诺,来减轻他此刻的负罪感。
他想让我安安静静地离开,不哭不闹,为他的前程,让出这条干净的路。
“我净身出户?”
我拿起那份和离书,看到上面写得清清楚楚,我自愿放弃所有财产,从此与顾府再无瓜葛。
我们成婚两年,我从未向他索取过什么。
这府里的一切,大到桌椅,小到瓷碗,都是他用俸禄置办的。
我唯一带来的,只有我养母留下的一个旧木箱。
“星晚,这府邸是圣上御赐,不能动。”
他解释道,“你放心,我会给你一笔银子,足够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他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张银票,递了过来。
“这是一千两。在京城外买个小院,安稳度日吧。”
一千两。
买断我三年的情深义重,买断我陪他走过的所有苦寒岁月。
我看着那张银票,又看看他那张英俊却冷漠的脸,心底最后一丝温情,也彻底凉了。
“不必了。”
我将银票推了回去,声音平静得可怕,“顾言,你记着。是我不要你的,不是你施舍我的。”
我拿起桌上的笔,饱蘸浓墨。
手腕悬空,指尖微颤。
我想起那个雪夜,他发着高烧,我抱着他,用自己的体温为他取暖,一夜未眠。
我想起那年春天,我们一起在院子里种下了一棵海棠树,他说,要看它年年为我开花。
我想起他金榜题名时,眼里的光比漫天星辰还要亮,他拉着我的手说:“星晚,我此生绝不负你。”
誓言犹在耳边,执笔的人,却已变了心。
我深吸一口气,稳住手腕,一笔一划,在和离书的末尾,写下了我的名字。
沈星晚。
落笔的瞬间,我感觉有什么东西,从我的生命里被彻底抽走了。
很痛,痛到麻木。
“我的东西,可以带走吗?”
我放下笔,没有再看他一眼。
“自然可以。”
他似乎松了一口气,以为事情就这么轻易地解决了。
我转身走进内室,那里只有一个孤零零的旧木箱。
我打开它,里面是我所有的家当:几件半旧的衣裳,一套针线,还有一块用锦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
我轻轻解开锦布,里面是一块绣了一半的绣品。
那上面是繁复而华丽的缠枝莲纹样,针法细密,配色典雅,是我从未对任何人展示过的手艺。
这是我养母教我的,她说,这是我们家传的绣法,叫“云织绣”,不能轻易示人。
我将它小心翼翼地放回箱底,合上箱盖,抱着它走了出去。
顾言站在门口,看着我怀里的旧木箱,眼神复杂。
或许,他也想起了当年我就是抱着这个箱子,走进了他的生命里。
“星晚……”
他想说什么。
我没有给他机会。
我抱着箱子,与他擦肩而过,头也不回地走向门口。
走到那棵我们亲手种下的海棠树下时,我停住了脚步。
如今正是初夏,海棠花开得正好,一簇簇,一团团,像是燃烧的云霞。
真美啊。
可惜,明年开花的时候,站在这里看花的人,就不会是我了。
“顾言,”我没有回头,声音却清晰地传到他耳中,“我祝你,官运亨通,平步青云,得偿所愿。”
然后,我拉开门,走进了那片如墨的夜色里。
身后,门被轻轻关上,隔绝了我和那个世界的所有联系。
我抱着箱子,一步一步走在冰冷的青石板路上。
雨丝开始飘落,打湿了我的头发和衣衫。
我却感觉不到冷,因为我的心,已经比这雨水还要凉了。
我没有哭。
从他拿出和离书的那一刻起,我就告诉自己,不能哭。
眼泪是留给值得的人的。
顾言,他已经不值得了。
2. 晚星绣坊,是我的新生
离开顾府后的第一个月,是我人生中最黑暗的日子。
我用身上仅有的几两碎银,在京城南边一个偏僻的巷子里,租下了一间勉强能遮风挡雨的小屋。
房东是一位姓方的婶子,为人爽利,见我一个单身女子不容易,房租收得极低。
那段时间,我整夜整夜地失眠。
一闭上眼,就是顾言那张冷漠的脸,和那封写着“和离书”的宣纸。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喘不过气。
我瘦得很快,几乎脱了形。
方婶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时常端些热汤饭菜过来,劝我:“姑娘,人得往前看。没什么坎是过不去的。”
我明白这个道理,可三年的感情,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
那就像长在我骨血里的藤蔓,如今被连根拔起,留下的全是鲜血淋漓的伤口。
直到有一天,我在整理旧木箱时,重新看到了那块绣了一半的“云织绣”绣品。
指尖抚过上面细密的针脚,养母临终前的话语,又在耳边响起。
“星晚,咱们这手艺,是宝贝。不到万不得已,不能拿出来。但若真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它能保你一世衣食无忧。”
山穷水尽。
我看着镜中自己苍白憔悴的脸,想,现在应该就是那个时候了。
我不能再这么沉沦下去。
我不能让顾言以为,离开他,我就会死。
我要活下去,还要活得比以前更好。
那天起,我重新拿起了针线。
我将小屋收拾干净,辟出一块光线最好的地方做绣房。
我把那块绣了一半的缠枝莲绣完,挂在墙上。
每当我感到绝望时,我就看看它。
那华美而坚韧的纹样,仿佛在无声地告诉我,要像这莲花一样,出淤泥而不染,在困境中开出最美的花。
我开始绣一些简单的东西,比如手帕、香囊,拿到集市上去卖。
我的绣工本就精巧,加上“云织绣”独特的针法,绣出来的东西灵动异常,很快就吸引了一些主顾。
生意渐渐好了起来,我攒下了一些钱。
我不再满足于摆地摊,我想开一间属于自己的绣坊。
我用所有的积蓄,在南城一条还算热闹的街上,盘下了一间小小的铺面。
我亲自设计,将它布置得素雅别致。
牌匾是我请人写的,三个字——“晚星绣坊”。
我的名字,沈星晚。
我希望,我的绣坊能像夜空中的星星,虽然微小,却能发出自己的光。
开张那天,鞭炮齐鸣,方婶带着街坊邻里都来道贺,很是热闹。
我站在自己的铺子前,看着人来人往,心里第一次有了踏实的感觉。
这里没有顾言,没有监察御史府,只有我自己,和我的一针一线。
这是我的新生。
晚星绣坊的名气,是靠一幅《百鸟朝凤》图打响的。
那是安远伯爵府的老夫人大寿,伯爵府的管家找遍了京城最好的绣庄,都找不到合心意的寿礼。
无意间,他逛到了我的小店。
他被我挂在店里当镇店之宝的那幅缠枝莲吸引,问我能否绣一幅更复杂的图样。
我问他要绣什么。
他说,老夫人最爱凤凰,希望是一幅《百鸟朝凤》。
那是一幅极难的图,对绣工和配色要求极高。
但我没有犹豫,接下了这单生意。
我需要一个机会,一个让“晚星绣坊”和“云织绣”名动京城的机会。
我闭门谢客,花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废寝忘食,将自己所有的心血都倾注在了那幅绣品上。
我运用“云织绣”里最精妙的“飞针”和“渡线”技法,绣出的凤凰栩栩如生,羽翼仿佛在光下流动,眼神睥睨,带着百鸟之王的威严。
而围绕着它的百鸟,姿态各异,无一雷同,每一只都活灵活现。
当管家来取货时,他展开绣品的那一刻,整个人都惊呆了。
他激动得语无伦次,连声说:“神乎其技!神乎其技!”
安远伯爵府老夫人的寿宴上,我这幅《百鸟朝凤》成了最出彩的寿礼,力压所有珍奇异宝。
一时间,“晚星绣坊”和它的神秘女绣娘,名声大噪。
订单像雪片一样飞来,我的铺子门庭若市。
许多高门贵户的夫人小姐,都以能拥有一件“晚星绣坊”的绣品为荣。
我忙得脚不沾地,也再没有时间去想顾言。
只是偶尔,会从客人的闲聊中,听到一些关于他的消息。
“听说了吗?监察御史顾大人,又要高升了。”
“可不是嘛,听说吏部尚书林大人对他青睐有加,已经上书举荐他入主理寺了。”
“这位顾大人真是前途无量啊。听说他马上就要和兵部侍郎家的千金刘小姐定亲了,真是双喜临门。”
兵部侍郎,刘小姐。
我握着绣花针的手,微微一顿,针尖刺破了指腹,一滴血珠渗了出来,染红了洁白的丝线。
心口还是会传来一阵细密的疼,但已经不像从前那样,痛得无法呼吸。
我将那根染血的线抽掉,换上一根新的,继续手中的活计。
我与他,早已是两个世界的人。
他的喜事,与我无关。
我以为,我们会就这样,各自安好,永不相交。
直到那天,一个意想不到的人,走进了我的晚星绣坊。
那是吏部尚书林大人的夫人。
3. 故人的绣样,掀起惊天波澜
林夫人是在一个寻常的午后,由两个丫鬟陪着,悄然来到我的绣坊的。
她穿着一身素雅的湖蓝色长裙,气质温婉,眉眼间带着一股书卷气。
她没有像其他贵妇那样,一进门就高声喧哗,而是安静地看着店里的绣品,眼中流露出真切的欣赏。
“姑娘这手艺,真是巧夺天工。”
她走到我面前,拿起一柄我刚绣好的团扇,赞叹道,“这针法,我从未见过。”
“夫人过奖了。只是些家传的手艺,难登大雅之堂。”
我谦逊地回答。
她笑了笑,目光落在我身后墙上挂着的那幅镇店之宝——缠枝莲图上。
那一瞬间,我看到她的脸色,倏然变了。
她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幅绣品,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连身体都在微微颤抖。
“夫人?”
我察觉到她的异样,关切地问。
她没有回答我,而是快步走到墙边,伸出颤抖的手,轻轻抚摸着绣品上的莲花纹样。
“这……这是‘云织绣’……”
她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哭腔,“不会错的,这是‘云织绣’!”
我的心猛地一跳。
“云织绣”,这个名字,除了我和已经过世的养母,我从未对第三个人提起过。
这位尚书夫人,她怎么会知道?
“夫人,您……”
她猛地转过身,抓住我的手,眼神急切而恳切:“姑娘,你告诉我,这绣法,你是从何处学来的?教你的人是谁?”
我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想要抽回手,但她的力气大得惊人。
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和满脸的期盼,我鬼使神差地,没有说谎。
“是我养母教我的。她说,这是我们家传的绣法。”
“你养母?她现在何处?”
“家母……已经过世多年了。”
林夫人眼中的光芒,瞬间黯淡了下去。
她松开我的手,踉跄着后退一步,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
“过世了……线索,又断了……”
她失魂落魄地喃喃。
我看着她悲伤的模样,心中充满了疑惑。
这位养尊处优的尚书夫人,为何会对“云织绣”有如此大的反应?
这背后,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夫人,”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恕我冒昧,您……为何会认识这种绣法?”
林夫人用手帕拭去眼泪,情绪稍稍平复了一些。
她看着我,眼中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有审视,有探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希望。
“不瞒姑娘,我夫君,他有一位失散多年的亲妹妹。”
她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当年京中大乱,他们兄妹在逃难中走散。他妹妹身上,就带着一块用‘云织绣’绣着缠枝莲纹样的手帕。那是他们的母亲,亲手为她绣的。”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失散多年的妹妹……
“云织绣”……缠枝莲……
这些词语像一道道闪电,劈开了我混沌的记忆。
我依稀记得,养母曾对我说,她是在一个破庙里捡到我的。
当时我发着高烧,人事不知,怀里就死死地抱着一块绣着莲花的旧布。
难道……
这个念头太过疯狂,我不敢再想下去。
我只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怎么可能和权倾朝野的吏部尚书扯上关系?
“我夫君找了她二十年,从未放弃过。”
林夫人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这‘云织绣’,是他唯一的线索。只可惜,知晓这种绣法的人,早已不在人世。我们本以为,此生都再无希望了……”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我身上,那份希望变得越发炽热。
“姑娘,你……你可有什么信物?比如,你被你养母收养时,身上带着的东西?”
我的心跳得飞快,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信物……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那里,挂着一根红绳,绳子上穿着一块小小的、雕刻着祥云纹的白玉佩。
这是我自记事起就戴在身上的东西,我一直以为是养母给我的。
我颤抖着手,将那块玉佩从衣襟里取了出来。
林夫人看到玉佩的瞬间,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瞪大了眼睛,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身后的一个老嬷嬷,也惊呼出声:“天哪!这……这不是当年小姐戴的长命锁上的那块‘祥云佩’吗?”
林夫人猛地扑过来,一把抓住那块玉佩,翻过来。
在玉佩的背面,刻着一个极小、却清晰可辨的字——
“晚”。
“晚儿……是晚儿!”
林夫人再也控制不住情绪,一把将我紧紧抱住,放声大哭,“找到了……老爷,我们终于找到晚儿了!”
我被她抱在怀里,感受着她温热的眼泪滴落在我的脖颈上,整个人都懵了。
我……真的是吏部尚书林大人失散多年的妹妹?
我那个为了前程,毫不犹豫抛弃我的前夫,一心想要巴结的顶头上司……是我的亲哥哥?
这个世界,真是荒唐得可笑。
4. 兄长,我的名字是林星晚
我被林夫人接进了吏部尚书府。
那是一座比顾言的监察御史府气派百倍的宅邸,雕梁画栋,亭台楼阁,一步一景。
下人们见到我,都恭敬地弯腰行礼,称我一声“小姐”。
一切都像一场不真实的梦。
我被带到主厅,林夫人派人去请尚书大人。
我局促地坐在名贵的紫檀木椅子上,手里紧紧攥着那块“祥云佩”,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不多时,一个身穿绯色官袍、面容威严的中年男人,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他就是吏部尚书,林敬臣。
也是顾言口中,那位最重门第、家风严谨的林大人。
他的目光在踏入厅堂的那一刻,就牢牢地锁定在我身上。
他的脚步越来越快,最后几乎是跑到了我的面前。
他的眼神,和我之前见过的任何官员都不同。
没有审视,没有威压,只有一种……失而复得的狂喜和深切的痛楚。
“晚儿……”
他声音颤抖,伸出手,想要触碰我的脸,却又怕惊扰了什么似的,停在了半空中。
林夫人走上前,将那块玉佩和我的那幅缠枝莲绣品递给他,哽咽道:“老爷,你快看,是‘祥云佩’,还有娘亲的‘云织绣’!是我们的晚儿,她回来了!”
林敬臣接过那两样东西,高大魁梧的身躯,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看着玉佩,又看看绣品,眼眶瞬间红了。
“是……是她……”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我,仿佛要透过我的眉眼,看到二十年前那个小女孩的影子,“你的眉眼,像娘。你的鼻子,像爹。你是我的妹妹,林星晚。”
林星晚。
原来,这才是我的名字。
他再也控制不住,上前一步,将我紧紧地拥入怀中。
那是一个兄长对失散多年妹妹的拥抱,充满了愧疚、疼惜和无尽的思念。
“对不起,晚儿。”
他在我耳边低语,声音里满是痛苦,“是哥哥没用,当年没能护好你,让你在外面受了这么多年的苦。”
靠在他宽阔而温暖的怀里,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檀香气息,我紧绷了二十年的心弦,在这一刻,终于彻底断了。
我不再是无父无母的孤女沈星晚。
我有家了。
我有亲人了。
眼泪像决了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我趴在自己亲生兄长的肩上,将这些年所有的委屈、所有的辛酸、所有的孤独,都哭了出来。
那一天,我哭得昏天黑地,仿佛要将一辈子的眼泪都流干。
哭过之后,是新生。
兄长林敬臣和嫂嫂,将我视若珍宝。
他们为我准备了京城里最华美的衣裳,最精致的首饰。
他们将府里最大、采光最好的院子“晚晴苑”给了我,里面的一草一木,都按照我的喜好重新布置。
他们向我讲述我们家族的过往。
原来,我的父亲曾是前朝的太傅,母亲是书香门第的大家闺秀。
二十年前,京中突发宫变,我们林家遭到奸臣陷害,满门获罪。
父母在混乱中将我们兄妹送出城,自己却……
兄长带着年幼的我一路南逃,途中遭遇乱兵,我们不幸走散。
他找了我很久,后来时局平定,我们林家得以平反,他重返朝堂,一步步走到了今天的位置。
但他从未有一天,忘记过寻找我。
“晚儿,这些年,你都经历了什么?”
兄长问我,眼中满是心疼。
我将自己被养母收养,后来又嫁人、和离的经历,简单地说了一遍。
当然,我隐去了顾言的名字,只说前夫是个忘恩负义的书生。
兄长听后,勃然大怒,一掌拍在桌子上,震得茶杯都跳了起来。
“岂有此理!是哪个混账东西,竟敢如此欺辱我林敬臣的妹妹!晚儿你告诉我是谁,我定要他身败名裂,不得好死!”
嫂嫂也气得满脸通红:“这等人,简直猪狗不如!晚儿你受苦了,幸好如今你回了家,以后有我们给你撑腰,谁也别想再欺负你!”
看着他们为我义愤填膺的模样,我心中暖流涌动,但还是摇了摇头。
“兄长,嫂嫂,都过去了。”
我轻声说,“我现在只想好好陪在你们身边。至于那个人,我与他早已恩断义绝,不想再有任何瓜葛。”
我不想让他们的手,沾上顾言那种人的脏污。
他的报应,不应该是来自我兄长的权势,而应该是他自己亲手种下的因果。
我要让他亲眼看着,他当初弃之如敝履的“污点”,如今成了他永远也高攀不上的存在。
我要让他,为他的选择,后悔一生。
兄长见我坚持,虽然心有不甘,但还是尊重了我的决定。
他只是握着我的手,郑重地承诺:“好。但你记着,从今往后,林家就是你最坚实的后盾。谁敢让你受半点委屈,我便让他付出百倍千倍的代价。”
我点了点头,心中安定无比。
在尚书府的日子,是我从未体验过的安逸和尊荣。
但我没有忘记自己的“晚舍绣坊”。
我向兄长提出,我想继续经营我的绣坊。
兄长和嫂嫂起初并不同意,他们觉得我既已是尚书府的千金,何需再抛头露面,操持那等商贾之事。
我却很坚持。
“兄长,嫂嫂,”我对他们说,“‘晚星绣坊’是我最落魄时,唯一的依靠。它是我亲手建立起来的,是我的心血,也是我的底气。我不想放弃它。”
“我不想只做‘林尚书的妹妹’,我想做林星晚。”
兄长定定地看了我许久,最终,欣慰地笑了。
“好。”
他说,“不愧是我林家的女儿,有风骨。你想做什么,就放手去做。人手不够,我给你派。资金不足,府里账房随你支取。”
就这样,我成了京城里最特殊的存在。
我是吏部尚书失散多年的亲妹妹,是身份尊贵的林家小姐。
同时,我还是南城“晚星绣坊”的那个,手艺卓绝、身份成谜的女绣娘。
我享受着家人带来的温暖和庇护,也享受着用自己的双手创造价值的快乐。
我的人生,终于被填满了色彩,而这些色彩,是我自己一笔一笔画上去的,与任何人都无关。
日子一天天过去,京城里关于我身份的传言,也渐渐平息。
而顾言,似乎也离我的生活,越来越远了。
直到兄长告诉我,为了庆祝我回家,他要在府里举办一场盛大的宴会,遍请京中同僚,将我正式介绍给所有人。
我知道,我与顾言的再次相见,已经无可避免。
我也知道,那场他梦寐以求的、与吏部尚书拉近关系的机会,将会成为他此生最大的梦魇。
5. 盛宴,是他悔恨的开端
宴会定在七月十五,中元节后。
那一天,整个尚书府张灯结彩,宾客盈门。
京城里有头有脸的官员,几乎都来了。
我穿着嫂嫂为我量身定做的一袭月白色流光裙,裙摆上用银线绣着与我那块“祥云佩”相呼应的云纹,在灯火下熠熠生辉。
长发挽成精致的飞仙髻,斜插一支点翠嵌宝的凤凰步摇,正是我认亲那天,兄长送我的礼物。
我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眉目如画,气质清冷,再也不是那个围着灶台打转、满心满眼只有顾言的卑微女子。
“我们晚儿,真好看。”
嫂嫂走进来,拉着我的手,满眼都是骄傲和喜爱。
我笑了笑,心中却平静如水。
我知道,今晚,我将是这场盛宴绝对的主角。
而台下,会有无数双眼睛看着我,其中,就包括顾言。
宴会设在府中最宽阔的澄心堂。
宾客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谈笑风生。
我跟在兄长和嫂嫂身后,接受着众人的祝贺和惊艳的目光。
“林大人,恭喜恭喜!寻回爱妹,真是天大的喜事啊!”
“林小姐真是钟灵毓秀,气质不凡,与林大人站在一起,一看便知是亲兄妹。”
我微笑着,一一颔首致意,举止从容,不失大家闺秀的风范。
我能感觉到,人群中有一道视线,从我出现的那一刻起,就黏在了我身上。
那道视线,充满了震惊、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
我没有去看他。
还没到时间。
我耐心地扮演着林家小姐的角色,与各位夫人小姐寒暄。
她们对我充满了好奇,尤其是对我那间“晚星绣坊”。
“原来林小姐就是‘晚星绣坊’的坊主,真是失敬失敬!我身上的这件披风,就是从您店里定制的呢!”
一位夫人惊喜地说道。
“林小姐真是才貌双全,不仅出身高贵,还有这等惊人的手艺,让我等真是自愧不如。”
我淡然一笑:“不过是些谋生的小手艺,让各位夫人见笑了。”
我的从容和谦逊,为我赢得了更多的好感。
就在这时,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尖锐地响了起来。
“谋生?林小姐这话说的,倒像是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谁不知道,这商贾之事,终究是上不得台面的。”
我循声望去,看到了一个身穿艳丽衣裙的年轻女子。
她身边,站着一个我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是顾言。
而那个说话的女子,想必就是他那位新定亲的未婚妻,兵部侍郎家的千金,刘如玥。
刘如玥的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嫉妒和敌意。
她大概是听说了宾客们对我的赞美,心里不平衡,又自恃身份,便口无遮拦地想给我个下马威。
她身边的顾言,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他紧张地看着我,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他的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复杂。
有震惊,有悔恨,有恐惧,还有一丝……祈求。
他在祈求什么?
祈求我不要拆穿他吗?
真是可笑。
全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我们这边。
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尴尬。
嫂嫂的脸色沉了下来,正要发作。
我却轻轻按住了她的手,对她摇了摇头。
然后,我看向刘如玥,微微一笑,那笑容,却不达眼底。
“刘小姐说的是。”
我缓缓开口,声音清越,不大,却足以让周围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商贾之事,确实辛苦。不像刘小姐,生来便是千金贵体,无需为生计烦恼。”
我顿了顿,话锋一转,目光掠过她,落在了她身后那个僵直如石像的男人身上。
“不过,我倒是觉得,比起抛弃糟糠、踩着女人的血泪往上爬,靠自己的双手挣一份干净的营生,要体面得多。”
我的话,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了顾言的脸上。
他的身体猛地一震,脸色由白转青,又由青转红,精彩纷呈。
他看着我,眼中充满了不敢置信。
他大概没想到,我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这样的话。
刘如玥没听出我话里的深意,只当我是寻常的反击,还想再说什么,却被我兄长冰冷的声音打断了。
“刘侍郎就是这么教女儿的吗?”
林敬臣不知何时走到了我身边,他神色冷峻,不怒自威,“在我林家的宴会上,对我林家的千金,评头论足,毫无规矩!”
吏部尚书的气场,何其强大。
刘如耶被他看得一个哆嗦,吓得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能求助地看向顾言。
而顾言,此刻已经完全失了魂。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我,仿佛要在我脸上,找出他熟悉的那个,温顺、隐忍的沈星晚的影子。
可惜,他找不到了。
“顾御史,”林敬臣的目光,终于落在了顾言身上,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死物,“管好你的人。若再有下次,就不是说几句话这么简单了。”
“下官……下官知罪!”
顾言终于回过神来,他猛地低下头,声音嘶哑,连身子都在发抖。
他不敢看我,更不敢看我兄长。
他苦心经营、一心巴结的靠山,他为了讨好他而抛弃的妻子,如今,成了他永远也得罪不起的存在。
这出闹剧,很快就结束了。
兄长拉着我,走上了主位。
他举起酒杯,朗声对所有宾客说道:“诸位,今日设宴,只为一事。便是我失散二十年的妹妹,林星晚,终于回家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最后,意味深长地停留在顾言的方向。
“从今往后,她便是我林敬臣唯一的软肋,也是我林敬臣最硬的逆鳞。谁若敢伤她一分,我林敬臣,必百倍奉还!”
掷地有声,威严赫赫。
全场响起雷鸣般的掌声和道贺声。
我在那片喧嚣中,端起酒杯,隔着攒动的人头,遥遥地看向角落里的那个男人。
我们的目光,在空中相遇。
我看到他眼中,那汹涌而出的、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吞噬的悔恨和绝望。
他手中的酒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我对着他,缓缓地,勾起了一抹冷漠的笑。
然后,我仰起头,将杯中的美酒,一饮而尽。
顾言,这杯酒,敬你当初的决绝,也敬你今日的……悔不当初。
这,还只是个开始。
6. 跪在雨中,你的眼泪一文不值
宴会结束后,顾言彻底成了京城的笑柄。
他为了讨好上司,抛弃了出身卑微的发妻,转而与兵部侍郎的千金定亲。
结果,他那被抛弃的前妻,摇身一变,成了他上司失散多年的亲妹妹。
这世上,还有比这更讽刺、更戏剧性的事情吗?
我听说,宴会当晚,刘侍郎就派人去顾府,退了婚。
理由是:顾言品行不端,德不配位,配不上他家的女儿。
顾言的官途,也急转直下。
兄长林敬臣虽然没有明着对他做什么,但吏部尚书的态度,就是整个官场的风向标。
曾经那些围着顾言、奉承他的人,如今都对他避之不及。
他在都察院的差事,也被架空了,成了一个有名无实的闲人。
从前途无量的官场新贵,到人人唾弃的过街老鼠,顾言只用了一个晚上的时间。
而这一切,都是他自己亲手造成的。
我没有再关注他的消息。
我忙着打理我的晚星绣坊,忙着陪兄长和嫂嫂,享受着失而复得的亲情。
我的生活,一片光明。
直到那天,京城下起了入秋以来的第一场大雨。
我从绣坊坐马车回府,马车在尚书府门口停下时,我看到雨幕中,跪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顾言。
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儒衫,浑身湿透,头发凌乱地贴在脸上,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他就那么直挺挺地跪在尚书府门前的青石板上,一动不动,像一尊绝望的雕像。
府门口的侍卫想赶他走,他却怎么也不肯离开,只说要求见林小姐。
我坐在马车里,隔着车窗,冷冷地看着他。
这就是我曾经深爱过的男人。
如今,他跪在这里,是为了求我原谅吗?
可他当初逼我签下和离书的时候,何曾有过一丝心软?
“小姐,要不要……”
车夫低声问我。
“不用管他。”
我收回目光,声音里没有一丝波澜,“我们从侧门进去。”
马车绕到了侧门。
我下了车,撑着伞,走进了温暖的府邸。
身后,是冰冷的雨,和那个跪在雨中的人。
我以为,他跪上一两个时辰,就会自己离开。
没想到,他竟然从黄昏,一直跪到了深夜。
雨越下越大,电闪雷鸣。
我坐在温暖如春的房间里,看着窗外的瓢泼大雨,心里却怎么也静不下来。
“小姐,那人……还在外面跪着呢。”
丫鬟小桃给我端来一碗热腾腾的姜茶,小声说道,“这么大的雨,再跪下去,怕是要出人命的。”
我握着温热的茶碗,没有说话。
“兄长和嫂嫂已经睡下了,他们吩咐过,不让我们去管。”
小桃又说,“可是小姐,他毕竟……”
“毕竟什么?”
我抬起头,看着小桃,“毕竟曾是我的夫君?”
小桃低下头,不敢说话了。
是啊,他曾是我的夫君。
可也正是他,亲手将我推入了深渊。
如果我没有找到我的亲人,此刻,我会在哪里?
是在某个不知名的角落里,孤独地死去,还是为了生计,受尽屈辱?
他跪在这里,不是因为他爱我,也不是因为他真的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他只是在为他失去的前程,和那一步登天的机会,感到悔恨。
他的眼泪,他的卑微,不过是想挽回这一切的筹码。
可我,凭什么要接受?
我放下茶碗,站起身。
“拿把伞来。”
小桃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连忙取来一把油纸伞。
我撑着伞,走出了房间,穿过长长的回廊,再次来到了府邸的大门口。
顾言还跪在那里。
他的脸色已经惨白如纸,嘴唇发紫,身体摇摇欲坠,显然已经到了极限。
看到我出来,他眼中瞬间爆发出狂喜的光芒。
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因为跪得太久,双腿麻木,一个趔趄,又重重地摔回了地上。
“星晚……”
他仰着头,看着我,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你……你终于肯见我了。”
我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神情冷漠。
“顾大人,深夜跪在我林府门前,是何用意?若是被人看到,怕是又有损你的官声了。”
我淡淡地说道。
“官声……”
他苦笑一声,满脸的自嘲,“我还有什么官声?星晚,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他挣扎着,膝行到我的脚边,想要抓住我的裙摆,却被我后退一步,轻易地避开了。
“星晚,你原谅我,好不好?”
他哭着,像个无助的孩子,“当初……当初是我鬼迷心窍!我以为,我以为那是为了我们的未来……我爱你,我一直都爱你啊!”
“爱我?”
我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爱我,就是在我为你付出一切之后,用一纸和离书,将我扫地出门?爱我,就是为了你自己的前程,让我背上‘无父无母、来历不明’的污名?”
“顾言,你的爱,真是廉价得可笑。”
我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刀子,狠狠地扎在他的心上。
他痛苦地闭上眼睛,眼泪和雨水混在一起,流淌不息。
“我知道,我说什么你都不会信了。”
他睁开眼,眼中满是绝望和哀求,“星晚,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就一次!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我发誓,我这辈子,不,下辈子,下下辈子,都再也不会负你了!”
“重新开始?”
我冷笑一声,“顾言,你是不是忘了?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你选择了你的前程。现在,你走投无路了,又想回头来找我?”
“你凭什么觉得,我林星晚,会是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
我的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
他被我问得哑口无言,只能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我错了……我错了……”
我看着他这副狼狈不堪的样子,心中没有一丝快意,只有无尽的疲惫和厌倦。
“回去吧。”
我收回目光,转身准备离开,“你和我,早在你拿出那封和离书的时候,就结束了。”
“不!星晚,别走!”
他见我要走,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猛地扑过来,死死地抱住了我的腿。
“星晚,你别这么残忍!你看,这是我们一起种的海棠树,它今年开得那么好!我们的家,我们的过去,你都忘了吗?”
他指着不远处,那棵在风雨中摇曳的海棠树,声嘶力竭地喊道。
那是顾府里的海棠树。
而我林府门前,只有两尊威严的石狮子。
他大概是跪得太久,神志不清了。
我低下头,看着他那张被雨水冲刷得毫无血色的脸,心中最后一点波澜,也归于平静。
“顾言,”我一字一顿地说道,“你记错了。那不是我的家,我也早就不是你的妻了。”
“和离书,我签了。你如今的下场,是你咎由自取。”
“所以,别哭了。”
“你的眼泪,一文不值。”
说完,我用力地,挣脱了他的手。
他瘫倒在冰冷的雨水里,绝望地看着我转身,走进那扇朱红色的大门。
门,在我身后,缓缓关上。
这一次,被隔绝在外的,是他。
我没有再回头。
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我与顾言,才算是真正地,两清了。
我的新生,也才算真正地,开始了。
窗外,雨停了。
一轮明月,冲破乌云,高悬于天际。
月光皎洁,如同我此刻的心境。
清澈,而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