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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5-07-06 11:58:18

精选章节

1.

太子肖珏向我姐姐林苏晚求亲那天,整个京城都轰动了。

十里红妆的聘礼从东宫一路蜿蜒,铺满了丞相府门前的长街。

为首的是一对通体莹白的玉如意,据说是先帝御赐的宝贝,如今被太子爷捧着,要赠予他心尖尖上的白月光。

姐姐林苏晚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长裙,站在高阶上,含羞带怯,美得像一朵不胜凉风的水莲花。

她微微侧头,眼波流转,望向人群中不起眼的我。

那眼神里带着一丝不安和依赖。

我站在角落的阴影里,对她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她立刻安心了,脸上绽放出恰到好处的、温柔又矜持的笑容,对着肖珏盈盈一拜。

肖珏的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炙热与痴迷。

他小心翼翼地扶起我的姐姐,仿佛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苏晚,”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孤心悦你久矣,愿以江山为聘,娶你为妻。”

满场哗然,皆是艳羡与赞叹。

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我垂下眼帘,掩去眸底深不见底的寒意与讥诮。

江山为聘?

肖珏,你可知,我要的,从来不是你的江山。

我要的,是你和你那高高在上的父皇,一起从云端跌落,摔得粉身碎骨。

而我那温柔善良的姐姐,不过是我递给你的一杯,最甜美的毒酒。

2.

我叫林苏微,是当朝丞相林博远见不得光的私生女。

我的母亲,曾是名动京城的乐师,一曲琵琶能令百鸟朝凤。

她天真地以为,才情与爱意能战胜世俗门第,于是委身于当时还只是个小官的林博远。

结果,他转身就娶了尚书家的嫡女,生下了我那个名正言顺的姐姐,林苏晚。

我母亲成了京城最大的笑话。

林博远为了前程,将我们母女安置在城南一处破败的院落,不闻不问,任我们自生自灭。

母亲郁郁而终,临死前,她咳着血,拉着我的手,反复呢喃的不是对林博远的恨,而是她此生最大的遗憾。

“微儿,娘对不起你……若有来世,娘一定……一定让你风风光光地活。”

那时我便在想,为什么?

为什么我母亲这样才华横溢、真心待人的女子,要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

为什么林博远那样的伪君子能步步高升,官至丞相?

为什么那个什么都不会、只知哭啼的林苏晚,能锦衣玉食,万千宠爱?

直到我八岁那年,偷偷溜出小院,第一次见到了那个高高在上的太子,肖珏。

那是在皇家别院的赏花宴上,皇帝心血来潮,命我母亲去献艺。

那是林博远为了讨好上意,时隔多年第一次想起我母亲。

母亲拖着病体,弹了一曲《十面埋伏》。

曲调肃杀,金戈铁马,与这靡靡的赏花宴格格不入。

一曲终了,满座寂然。

我躲在假山后,看见年仅十二岁的太子肖珏,穿着一身金线蟒袍,脸上带着属于皇室的、天生的高傲与漠然。

他皱着眉,对身边的皇帝说:“父皇,此女曲调戾气太重,恐非祥兆。”

皇帝本就觉得扫了兴,听他这么一说,更是脸色一沉,挥手斥退了我母亲,连赏赐都免了。

我眼睁睁看着我母亲,那个曾经骄傲如凤凰的女人,面如死灰地跪下谢恩,踉跄着退场。

回到家,她便呕出大口的鲜血,从此一病不起。

临终前,她看着我,眼神里满是恐惧。

“微儿,我们……斗不过的……”

那一刻,我心中有什么东西,彻底碎了。

不,母亲。

斗得过。

我不仅要斗,我还要赢。

我要让那些轻贱过我们的人,付出血的代价。

而那个金尊玉贵的太子肖珏,他的一句话,断了我母亲最后一点生机。

那么,我便要毁了他最珍视的一切。

3. 重生与布局

或许是上天垂怜,母亲死后,我大病一场,再醒来时,脑子里竟多了一世的记忆。

上一世,我被林博远接回府中,成了林苏晚的影子。

她天真烂漫,不谙世事,我便为她出谋划策,在后宅争斗中保她周全。

后来,肖珏登基,林苏晚成了皇后,而我,依旧是那个藏在暗处、无人知晓的“妹妹”。

我以为,只要姐姐过得好,母亲的遗愿便也算完成了。

可我错了。

肖珏并非良人。

他多疑、冷酷,前朝的雷霆手段,也同样用在了后宫。

林苏晚不过是他立在人前的一个完美靶子,一个彰显他仁德宽厚的“贤后”牌坊。

为了平衡朝局,他纵容贵妃挑衅,甚至在我姐姐小产之后,还下旨申饬她“失德”。

最终,林家被卷入党争,成了牺牲品。

林博远被赐死,林苏晚被废后位,打入冷宫。

我去冷宫看她。

曾经名满京城的才女,如今形容枯槁,神志不清。

她抓着我的手,反复问我:“微儿,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他要这么对我?”

我答不上来。

当晚,冷宫失火,姐姐葬身火海。

而我,在为她报仇的路上,被肖珏的暗卫一箭穿心。

死的时候,我唯一的念头就是,如果能重来一次,我绝不会再把希望寄托在任何人身上。

我要亲手,将他们拉下地狱。

所以,当我重生在母亲去世后不久,被林博远派来的管家“接回”丞相府时,我没有像上一世那样惊慌失措。

我看着眼前这个富丽堂皇的牢笼,心中一片冰冷的平静。

我的复仇,将从这里开始。

第一步,就是将我那“单纯善良”的姐姐,林苏晚,打造成太子肖珏心中最完美的白月光。

4. 打造白月光

林苏晚其实并不笨,只是被保护得太好,像一株温室里的花朵。

她对我这个突然出现的妹妹,充满了好奇与善意。

“妹妹,你识字吗?我教你好不好?”

“妹妹,这件衣服真好看,送给你。”

“妹妹,以后在这里,我护着你。”

我看着她清澈的眼睛,心中毫无波澜。

上一世,她也是这样对我说的。

可最后,她连自己都护不住。

我收下她的所有好意,表现得怯懦、顺从,还有一点点藏不住的、对上流社会的向往和自卑。

这让她对我更加怜惜,也更加没有防备。

我开始不动声色地改造她。

肖珏喜欢有才情的女子,我便逼着自己回忆起母亲教我的所有乐理诗书,再一点点“引导”林苏晚去学。

“姐姐,我听闻……太子殿下最喜前朝李大家的诗。”

“姐姐,你弹的这首曲子真好听,若是在这个地方换个指法,会不会更添几分空灵之感?”

我从不亲自展示,只做那个在她身边“拾遗补缺”的影子。

林苏晚天资不错,又肯用功,很快便在京中贵女圈里闯出了些名气。

机会很快来了。

长公主举办的百花宴,邀请了京中所有适龄的贵女,名为赏花,实为给几位皇子选妃。

上一世,林苏晚在宴会上一鸣惊人,靠的是一首我为她写的《咏菊》。

这一世,我给了她一首更大胆、更具风骨的《临江仙》。

宴会上,当所有贵女都在吟咏些风花雪月的闺怨之作时,林苏晚一袭白衣,清丽脱俗。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她声音清亮,带着一丝少女的稚嫩,却将词中的苍凉与豪迈演绎得恰到好处。

满座皆惊。

我看到坐在上首的太子肖珏,原本慵懒靠在椅背上的身体,缓缓坐直了。

他的目光,第一次,真正地落在了林苏晚身上。

那是一种发现猎物的眼神,充满了审视和兴趣。

成了。

我藏在人群后,无声地笑了。

这只是第一步。

接下来,我要让这束“白月光”,不仅照进他的眼里,更要烙在他的心上。

5. 设局,步步为营

百花宴后,肖珏开始频繁地“偶遇”林苏晚。

这些偶遇,自然都是我一手安排的。

肖珏去城外的护国寺祈福,林苏晚便会“恰好”也去为母亲抄写经文,并在菩提树下,捡到他“不慎”掉落的玉佩。

肖珏在皇家围场狩猎,林苏晚便会“恰好”路过,并“勇敢”地从马蹄下救下一只受惊的小白兔,手腕因此被划伤。

我教她如何在肖珏面前表现得既有风骨,又不失温柔。

如何在他谈论朝政时,提出一些看似天真却又一针见血的见解。

这些见解,自然都来自于我。

我凭借前世的记忆,对朝中局势了如指掌。

“姐姐,我觉得……太子殿下最近在烦恼的,应该是南境的水患。赈灾的银两迟迟拨不下去,怕是户部有人从中作梗。若能绕开户部,直接由京中富商募捐,以工代赈,或许能解燃眉之急。”

林苏晚似懂非懂地听着,然后在我鼓励的眼神下,将这些话“不经意”地转述给肖珏。

肖珏的眼神一次比一次亮。

他开始觉得,林苏晚不仅貌美,更是一个冰雪聪明、心怀天下的奇女子。

是他在这个污浊的朝堂上,唯一可以寻得慰藉的净土。

他越来越依赖她,甚至会将一些机密的政务说给她听,以寻求她的“看法”。

而林苏晚,对我这个妹妹也越来越信任。

“微儿,你真是我的福星!太子殿下今日又夸我了,他说我的想法总是能让他茅塞顿开。”

她开心地抱着我,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我微笑着回抱她,心中却在飞快地盘算着从她口中得到的最新情报。

——太子打算彻查盐铁司的亏空。

——他暗中联络了手握兵权的镇北侯。

——他对自己最大的政敌,三皇子肖澈,已经起了杀心。

这些情报,像一颗颗喂了毒的种子,被我小心翼翼地收好。

只等一个合适的时机,让它们生根发芽,结出最恶毒的果实。

6. 裂痕

肖珏对林苏晚的宠爱,与日俱增,几乎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

他送来的珍宝流水般地涌入丞相府,甚至为了她在上元节,斥巨资包下整座望江楼,只为博她一笑。

林博远乐见其成,整个林家都因为未来的“太子妃”而水涨船高。

只有我,在所有人都沉浸在喜悦中时,感到了危机。

肖珏,太多疑了。

上一世,他就是因为这种多疑,才亲手毁了林苏晚。

他爱的是一个完美的、不染尘埃的幻影。

一旦这个幻影出现任何瑕疵,他的爱就会立刻变成猜忌和厌恶。

而林苏晚,终究不是那个幻影。

她开始有了自己的想法。

“微儿,太子殿下说,想让我学学马球。可……我实在是不喜欢那些打打杀杀的。”

“微儿,我觉得太子殿下最近对三皇子,是不是有些过于严苛了?三皇子妃前几日还送了我一支珠钗呢……”

她开始抱怨,开始质疑。

她爱上了肖珏,便希望用真实的自己去面对他,而不是永远扮演我为她设定的角色。

我感到了深深的烦躁。

“姐姐,”我耐着性子劝她,“太子殿下是储君,他喜欢的,你便要学着喜欢。三皇子是他的政敌,你与三皇子妃,更要划清界限。”

“可是……”

“没有可是!”

我的语气第一次变得严厉,“姐姐,你忘了我们的处境吗?我们是林家的女儿,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今日的任性,明日就可能为整个家族招来祸端!”

林苏晚被我吓到了,她红着眼圈,委屈地看着我。

“微儿,你变了……”

我心中一凛,立刻缓和了语气,像从前一样,拉住她的手。

“姐姐,我只是太担心你了。宫里的路,不好走。我怕你行差踏错,受到伤害。”

她终究是心软的,很快便被我安抚了。

但我们之间,已经有了一道看不见的裂痕。

我知道,我必须加快计划了。

在林苏晚彻底失控之前,在我亲手塑造的这个“完美作品”崩塌之前,我必须拿到最致命的证据,给肖珏最后一击。

7. 致命一击

机会很快来了。

镇北侯秘密回京,与肖珏在东宫密谈。

这件事,肖珏做得极为隐秘。

但林苏晚还是知道了。

那天晚上,她神色慌张地来找我。

“微儿,不好了。太子殿下……他好像要……要谋反。”

我心中巨震,面上却不动声色:“姐姐,何出此言?”

“我……我今天去东宫给他送汤,无意中听到他跟一个武将说话。他们提到了‘京畿防卫图’,还说……还说‘时机一到’……”

京畿防卫图!

我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

这正是扳倒肖珏最关键的证据!

上一世,肖珏正是用这份防卫图,联合镇北侯,发动了宫变,逼迫老皇帝提前退位。

这一世,我要让这份防卫图,成为他的催命符。

“姐姐,别怕。”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握住她冰冷的手,“这件事,你知我知,绝不可让第三人知道。太子殿下这么做,一定有他的苦衷。我们……我们要帮他。”

林苏晚六神无主,只能连连点头。

“那……那我们该怎么帮?”

“防卫图,”我一字一顿地说,“我们必须拿到那份防卫图的摹本。只有知道了他的全盘计划,我们才能在关键时刻,为他查漏补缺,确保万无一失。”

这个理由,荒唐又可笑。

但沉浸在爱意与恐慌中的林苏晚,信了。

三天后,她趁着肖珏离宫赴宴,潜入他的书房,按照我的指示,用特制的药水,拓印了那份被他藏在暗格里的京畿防卫图。

她把摹本交给我的时候,手还在抖。

“微儿,我好怕……”

我抱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背,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别怕,姐姐。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很快,一切就都结束了。”

当晚,我将这份摹本,连同我收集已久的所有关于肖珏结党营私的证据,匿名投递到了三皇子肖澈的府上。

我知道,肖澈隐忍多年,等的就是这样一个机会。

他绝不会让我失望。

8. 东宫倾颓

大戏,终于开场了。

第二日早朝,三皇子肖澈突然发难,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呈上了太子意图谋反的铁证。

——京畿防卫图摹本。

——与镇北侯的往来密信。

——私自调动军械的账本。

人证物证俱全。

皇帝雷霆震怒,当场下令将镇北侯收押,并命禁军包围东宫,将太子肖珏软禁。

消息传来时,我正陪着林苏晚在院子里剪花。

听到下人惊慌失措的禀报,她手里的剪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不……不可能……”

她喃喃自语,猛地抓住我的手,“微儿,怎么会这样?我们不是要帮他吗?为什么……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我看着她崩溃的样子,心中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一种大仇得报的快意。

我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轻声说:“姐姐,别慌。也许……也许是三皇子陷害太子殿下。我们……我们要相信他。”

“对!对!是肖澈!一定是他陷害太子!”

林苏晚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疯了似的就要往外冲,“我要去找父……去找爹爹!我要去面见陛下!我要为太子辩解!”

我死死地拉住她。

“姐姐,你冷静点!现在去,只会引火烧身!林家也会被你拖下水!”

“我不管!”

她用力甩开我,第一次对我露出了怨恨的眼神,“林苏微!是不是你?这一切是不是你做的?!”

我心中一惊。

她……她竟然猜到了?

不,不可能。

她没有证据。

她只是在口不择言。

我逼着自己流下眼泪,满脸的受伤与不可置信。

“姐姐……你怎么能这么想我?我一心一意为你,为林家……你怎么能怀疑我?”

我的眼泪,向来是比林苏晚更有用的武器。

她看着我哭,眼中的疯狂和怨恨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迷茫和愧疚。

“对不起……微儿,我……我只是太害怕了……”

她抱着我,痛哭失声。

我任由她抱着,目光却越过她的肩膀,望向东宫的方向。

肖珏,你看到了吗?

这就是众叛亲离的滋味。

这只是个开始。

9. 最后的棋子

肖珏被废黜,只是时间问题。

但我知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只要老皇帝还在犹豫,只要东宫的旧部还在,肖珏就还有翻盘的可能。

我必须再添一把火。

一把,足以将他彻底烧成灰烬的火。

而这把火,依然只能是林苏晚。

我告诉林苏晚,我买通了东宫的一个小太监,可以为她传递消息,让她和肖珏见上一面。

她喜出望外,对我感激涕零,完全没有怀疑。

我让她在信中,将所有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

“就说……是你无意中发现了防卫图,因为害怕,所以告诉了父亲。而父亲为了林家,才不得不向三皇子告密。”

林苏晚犹豫了。

“这样……不会连累父亲吗?”

“不会。”

我笃定地看着她,“法不责众。皇帝只会认为,是太子行事不密,才导致消息泄露。父亲是百官之首,皇帝不会轻易动他。但如果你不这么说,太子就会怀疑,是你故意出卖了他。姐姐,到了那个时候,就算他能侥幸翻身,也绝不会再容你。”

我的话,击中了她最深的恐惧。

她怕失去肖珏的爱。

最终,她还是按照我说的,写了那封信。

我看着信上娟秀的字迹,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

林博远,我的好父亲。

当初你为了前程抛弃我母亲,如今,我也让你尝尝,被至亲背叛,沦为弃子的滋味。

这封信,我自然没有送去东宫。

我把它交给了三皇子肖澈。

肖澈拿到信,如获至宝。

他立刻将信呈给了皇帝。

这封信,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家贼难防!”

皇帝气得摔了砚台,“逆子!逆子啊!”

丞相林博远,也因此被牵连。

皇帝虽然没有立刻动他,但眼神中的猜忌和冷漠,已经预示了他未来的结局。

三日后,圣旨下达。

废黜太子肖珏,贬为庶人,终身圈禁于皇陵。

东宫一脉,彻底倒台。

林家与东宫的婚约,自然也作废了。

我筹谋了十年,隐忍了两世的仇,终于报了。

我站在窗前,看着外面阴沉的天空,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母亲,你看到了吗?

我为你报仇了。

10. 抽身

大局已定。

三皇子肖澈监国,入主东宫只是时间问题。

林家因为“告密有功”,暂时保住了荣华富贵。

林苏晚整日以泪洗面,将自己关在房里,谁也不见。

而我,是时候离开了。

我已经为自己准备好了一切。

新的身份,城外的田产,足够我下半辈子衣食无忧的银两。

这个京城,这个充满肮脏与算计的牢笼,我一刻也不想再多待。

我最后一次去看林苏晚。

她瘦得脱了形,眼神空洞地看着床顶的幔帐。

看到我,她没有任何反应。

“姐姐,”我轻声说,“我要走了。”

她依旧没有动。

我将一封信和一个小小的包裹放在她的枕边。

信里,是我留给她的一些忠告,告诉她如何在没有我的情况下,在后宅安身立命。

包裹里,是我能留给她的所有积蓄。

无论如何,她罪不至死。

我毁了她的爱情,便还她一世安稳。

从此,我们两不相欠。

“姐姐,保重。”

我转身,没有再回头。

然而,就在我踏出房门的那一刻,她空洞的声音,幽幽地从身后传来。

“林苏微。”

我的脚步一顿。

“那首《临江仙》,是你写的吧?”

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护国寺的偶遇,围场救下的兔子,南境水患的对策……全都是你安排的,对不对?”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把尖刀,插进我的心脏。

“就连我写给太子的那封绝笔信……也是你教我写的。”

“你利用我,从一开始,就在利用我。”

“为什么?”

她终于坐了起来,那双曾经清澈如水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无尽的恨意与荒芜。

我缓缓转过身,看着她。

事到如今,再伪装,已经没有意义了。

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真实的、冰冷的笑容。

“因为,他该死。所有高高在上、草菅人命的肖家人,都该死。”

“而你,姐姐,”我看着她,一字一顿地说,“是最好用的一把刀。”

林苏晚的眼中,最后一丝光亮也熄灭了。

她突然凄厉地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哈哈哈哈……好一把刀!林苏微,你真狠啊!”

“我祝你,此生此世,都得不到你想要的!我祝你,永生永世,都被困在你这无边的恨意里,不得解脱!”

她的诅咒,像毒蛇一样缠绕着我。

我面无表情地转身,大步离开。

我不会被困住。

我马上就要自由了。

然而,当我走到丞相府门口,准备登上早已备好的马车时,一队身着玄甲的禁军,从天而降,将整个相府,围得水泄不通。

为首的人,我认识。

是肖珏的心腹,东宫卫率,李承。

他面无表情地走到我面前,手中捧着一道明黄的圣旨。

不对。

肖珏已经被废了。

哪里来的圣旨?

我的心里,升起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

李承缓缓展开圣旨,用一种我从未听过的、冰冷刺骨的声音,高声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罪臣肖珏,德行有亏,废为庶人,圈禁皇陵。然其心腹林氏苏微,心机深沉,祸乱朝纲,罪不容诛。特赐其……陪同罪臣肖珏,共赴皇陵,无诏,不得出。钦此——”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怎么会……

怎么会这样?

他怎么会知道是我?

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猛地抬头,看向李承。

李承收起圣旨,对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林姑娘,请吧。”

他的眼神里,没有同情,没有怜悯,只有一片死寂的漠然。

我僵在原地,浑身冰冷。

我赢了。

我毁了他的一切。

可到头来,我却把自己,也一起埋葬了。

11. 皇陵,囚笼

皇陵,与其说是陵墓,不如说是一座建在山腹中的、巨大的地宫。

阴冷,潮湿,终年不见天日。

我被关在一间石室里,这里曾经是某个妃嫔的墓室。

除了石床石桌,空无一物。

铁链的一端锁在墙上,另一端,锁着我的脚踝。

我成了肖珏的囚犯。

他没有立刻来见我。

一日三餐,都有哑巴侍女送来。

饭菜很简单,但能果腹。

我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杀了我?

他不屑。

折磨我?

他有的是时间。

我就这样在黑暗中,枯坐了三天。

三天里,我想了很多。

我复盘了整个计划,试图找出到底是哪里出了纰漏。

是林苏晚告的密?

不可能,她恨不得我死,但更恨肖珏,她不会帮他。

是三皇子肖澈?

他倒是可能为了斩草除根,把我这个“功臣”卖了。

但那道圣旨……分明是冲着我来的。

“陪同罪臣肖珏,共赴皇陵。”

这更像是一种……报复。

一种猫捉老鼠,玩弄猎物的报复。

第三天晚上,石门终于“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一个高大的身影,逆着火光,走了进来。

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布衣,头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束着,再不是那个金尊玉贵的太子殿下。

可他身上的气势,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迫人。

是肖珏。

他手里提着一盏油灯,昏黄的灯光,将他的影子在墙上拉得巨大,像一头择人而噬的猛兽。

他走到我面前,蹲下身,借着灯光,仔仔细细地打量我。

他的眼神,很平静。

平静得让我害怕。

“林苏微。”

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我真想……剖开你的心看一看,里面到底是什么颜色的。”

我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冷笑一声。

“怎么,废太子殿下,终于有空来见我这个阶下囚了?”

他没有被我激怒。

他只是伸出手,轻轻抚上我的脸。

他的指腹粗糙,带着一丝凉意。

“你的手,很巧。”

他说,“能写出那样的锦绣文章,能弹出那样的绝世名曲。”

我的心,猛地一缩。

“你的脑子,更好用。”

他继续说,手指缓缓下滑,停在我的脖颈上,轻轻摩挲着,“能布下这样天衣无缝的局,将整个朝堂都玩弄于股掌之上。”

“林苏晚……真是个好名字。温婉如玉,岁月静好。可惜,她只是你手上的一具提线木偶。”

“真正站在幕后的那个人,是你。”

“那个在百花宴上,借她之口,吟出‘滚滚长江东逝水’的人,是你。”

“那个在护国寺,算准了我的行程,安排偶遇的人,是你。”

“那个洞悉南境水患症结,提出以工代赈的人,是你。”

“那个……偷走京畿防卫图,伪造密信,将我置于死地的人,也是你。”

他每说一句,我的脸色就白一分。

他全都知道了。

他什么都知道了。

“我很好奇,”他微微收紧了手指,力道不大,却充满了威胁,“你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又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自问,待林苏晚不薄。待林家,更是恩宠有加。你为什么要毁了我?”

我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那张曾经让我姐姐魂牵梦萦的脸,突然就笑了。

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为什么?”

我一把挥开他的手,用尽全身力气,嘶吼道:“肖珏!你还记得吗?十年前,皇家别院,那个弹奏《十面埋伏》的乐师!”

肖珏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是我娘!”

“就因为你一句‘戾气太重,恐非祥兆’,她被斥退,被羞辱,回家就一病不起!”

“你高高在上,随口一句话,就断送了她最后一点生机!而你甚至……你甚至根本就不记得她是谁!”

“你说,我为什么要毁了你?!”

我的声音,在空旷的石室里回荡,带着泣血的悲鸣。

肖珏僵住了。

他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震惊、茫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

“她……她是你母亲?”

“是。”

我看着他,眼中满是快意的仇恨,“现在,你满意了?你可以杀了我,为你的愚蠢陪葬。”

石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过了很久很久,久到我以为他真的会掐死我的时候,他却缓缓地松开了手。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神复杂得让我看不懂。

“杀了你?”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太便宜你了。”

“林苏微,你不是想毁了我吗?”

“那我就让你亲眼看着,我是如何从地狱里,一步步爬回来的。”

“而你,将永远被困在这里,做我唯一的观众。”

说完,他转身,决绝地走出了石室。

沉重的石门,在我面前缓缓关上。

将我,彻底锁入无边的黑暗。

12. 对峙

从那天起,我的囚徒生活,变得不一样了。

肖珏不再把我一个人关在石室里。

他解开了我脚上的锁链,允许我在这个巨大的地宫里,有限度地活动。

他似乎笃定,我逃不出去。

皇陵的守卫,全是他的死士。

这里的每一条通道,都布满了机关。

他每天都会来见我。

有时候,他会带来一些书,大多是兵法和政论。

他会把书丢给我,然后自己坐在不远处,处理那些从外面秘密送进来的信件。

我们之间,没有交流。

他看他的信,我看我的书。

石室里,只有翻动书页的沙沙声,和炭火偶尔爆裂的噼啪声。

有时候,他会带来一盘棋。

他自己跟自己下。

黑子落,白子起,神情专注,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厮杀。

我冷眼旁观。

我知道,他没有放弃。

他被贬皇陵,不过是皇帝为了平息众怒,与三皇子肖澈之间的一种妥协。

他保留了肖珏的性命,也保留了他的一部分势力。

而肖珏,正在利用这片刻的喘息,积蓄力量,等待反击。

他让我看这些,就是想告诉我,我的复仇,并没有成功。

他想看到我痛苦,看到我绝望。

但我偏不。

我表现得比他更平静,更无所谓。

他看信,我就看书,看得津津有味。

他下棋,我就在旁边用石子在地上推演更精妙的棋局。

我们像两只在斗兽场里对峙的困兽,用沉默和忍耐,进行着一场漫长的、消磨意志的战争。

直到有一天,他带来了一把琵琶。

那是我母亲的遗物。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的。

他将琵琶放在我面前的石桌上,淡淡地说:“弹一曲。”

我的心,像是被针狠狠地扎了一下。

我抬眼,冷冷地看着他:“我不会。”

“你会。”

他笃定地说,“林苏晚的琴艺,是你教的。你母亲是京城第一乐师,你不可能不会。”

“我说过,我不会。”

我重复道,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那是我母亲的琵琶。

它不该在这种阴暗污秽的地方,为他这种人响起。

肖珏的脸色沉了下来。

“林苏微,不要挑战我的耐心。”

“呵,”我嗤笑一声,“废太子殿下,如今也只剩下这点威胁人的本事了吗?”

“你!”

他猛地站起身,一把扼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将我的骨头捏碎。

“你以为我真的不敢动你?”

他的眼中,燃着压抑的怒火,“别忘了,你现在是我的阶下囚!你的生死,只在我一念之间!”

我迎着他愤怒的目光,不闪不避,眼中满是讥诮和挑衅。

“那你还在等什么?杀了我。杀了我,你就再也不用看到我这张让你时时刻刻想起自己有多愚蠢的脸了!”

“你找死!”

他怒吼一声,将我狠狠地甩在石床上。

冰冷的石床,撞得我背脊生疼。

他欺身而上,双手撑在我的身体两侧,将我牢牢地禁锢住。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我的脸上。

我们的距离,近得可以看清彼此眼中的倒影。

他的眼中,是滔天的怒火,是不甘,是屈辱,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疯狂的占有欲。

而我的眼中,只有冰冷的恨意。

我们就这样对视着,呼吸交缠,仿佛两头即将殊死一搏的野兽。

空气,一瞬间凝固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眼中的怒火,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痛苦。

他缓缓地,一字一顿地说:“林苏微,我不会杀你。”

“我要你活着。”

“我要你活着,看着我,也看着你自己。”

“看看我们两个,到底谁能把谁,折磨到疯。”

说完,他猛地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石室。

我躺在冰冷的石床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浑身都在发抖。

一半是因为愤怒,一半是因为……恐惧。

我第一次发现,我对肖珏,并非完全没有影响。

我的恨,像一把刀,刺伤了他,也同样,刺伤了我自己。

这场无声的战争,我们谁都赢不了。

13. 动摇

那次争吵之后,肖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来。

地宫里,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我以为,他终于放弃了这种无聊的“折磨”。

可我错了。

半个月后,他再次出现,神情憔悴,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但眼神却亮得惊人。

他带来了一个消息。

“肖澈登基了。”

我心中一动,面上却毫无表情。

“老皇帝呢?”

“病逝了。”

肖珏淡淡地说,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绪,“他走之前,给我留了一道密旨。”

我看着他。

肖珏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嘲讽的笑:“他让我……好好活着。辅佐新君,做个贤王。”

“贤王?”

我忍不住笑出声,“他倒是想得美。一个亲手把儿子推下深渊的父亲,临死前,还想着用所谓的亲情来绑架你?”

“是啊,”肖珏看着我,眼神幽深,“所以,我不会听他的。”

“我要把他给我的,连本带利,全都讨回来。”

他的眼中,闪烁着野心的火焰。

从那天起,他变得更加忙碌。

每天都有无数的密信送到皇陵,再从皇陵送出去。

他不再避讳我,甚至有时候,还会把一些棘手的问题,丢到我面前。

“北境军粮短缺,肖澈打算削减三成军费,转而投向江南的漕运修缮。你怎么看?”

他一边擦拭着手中的长剑,一边漫不经心地问我。

我低头看着手中的书,没有理他。

他也不在意,自顾自地分析:“肖澈这是想收拢财权,同时削弱镇北侯的兵力。但他忘了,北境之外,还有虎视眈眈的蛮族。一旦边防有失,整个大周,都将危在旦夕。”

他的分析,与我不谋而合。

“妇人之仁。”

我冷冷地吐出四个字。

肖澈虽然心机深沉,但在大局观上,远不如肖珏。

肖珏擦拭长剑的手一顿,抬眼看向我,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继续说。”

“没什么好说的。”

我合上书,“你想怎么做,是你自己的事。与我无关。”

他也不强求,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便继续埋首于那些信件之中。

日子,就在这种诡异的平静和暗流涌动中,一天天过去。

我发现,我开始习惯了他的存在。

习惯了每天清晨,他推开石门,带来一丝外界的空气。

习惯了深夜里,他在不远处处理公务,那盏昏黄的油灯,驱散了部分黑暗。

我甚至开始……期待他把那些朝堂上的难题抛给我。

每一次,当我的看法与他一拍即合时,我的心中,都会涌起一种我自己都说不清的、奇异的感觉。

那不是快意,也不是满足。

更像是一种……棋逢对手的惺惺相惜。

这个念头一出现,就被我狠狠地掐灭了。

林苏微,你疯了吗?

他是你的仇人!

是你不共戴天的仇人!

你怎么能……对他产生除了恨以外的任何情绪?

我开始刻意地疏远他,回避他。

他问我问题,我便沉默。

他看向我,我便把头转向别处。

肖珏察觉到了我的变化。

那天,他处理完公务,没有像往常一样离开。

他走到我面前,蹲下身,与我平视。

“你在怕什么?”

“我没有。”

我别过脸。

“你有。”

他伸出手,强硬地把我的脸扳了过来,逼我直视他的眼睛,“你在怕我。不,不对……你是在怕你自己。”

他的目光,像一把锋利的刀,要将我的伪装层层剥开。

“你怕自己会动摇,怕自己会……原谅我。”

“你胡说!”

我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我永远不会原谅你!永远不会!”

“是吗?”

他轻笑一声,眼中却带着一丝悲凉,“林苏微,你恨我,我知道。你毁了我的一切,我也认了。”

“可是,你敢说,在这世上,除了你我,还有谁……能真正地看懂对方吗?”

他的话,像一块巨石,重重地砸在我的心湖上,激起千层巨浪。

知己……

我们是仇人,怎么可能是知己?

“收起你那套可笑的说辞!”

我用力推开他,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我告诉你,肖珏,就算这世上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我们也永远只会是仇人!”

我说完,便逃也似地缩回了石床的角落,用后背对着他。

我听到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然后,是石门被打开,又被关上的声音。

他走了。

石室里,又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抱着膝盖,将头深深地埋进去。

可是,我的心,却跳得前所未有的快。

14. 真相

我病了。

在地宫这种阴冷潮湿的环境里,我的身体本就虚弱。

那次与肖珏的争执,更是让我心力交瘁,当晚便发起高烧。

我烧得迷迷糊糊,整个人都像是坠入了冰火两重天。

一会儿冷得发抖,一会儿又热得像要被烧成灰烬。

在昏沉中,我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

回到了母亲咳着血,倒在我怀里的那个下午。

“微儿……娘对不起你……”

“娘……娘好冷……”

“不!娘!”

我哭喊着,想要抓住她,却只抓到一片虚无。

“水……水……”

我渴得嗓子冒烟,无意识地呢喃着。

下一秒,一双冰凉的手,抚上了我滚烫的额头。

然后,一个微凉的杯沿,凑到了我的唇边。

甘甜的清水,缓缓地流入我的喉咙,暂时缓解了那火烧火燎的干渴。

我努力地睁开眼,模糊的视线中,映出一张熟悉的、写满焦急的脸。

是肖珏。

他正半跪在我的床边,一手端着水杯,一手用湿布擦拭着我的额头。

他的动作,笨拙,却很轻柔。

看到我醒来,他明显松了一口气。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我看着他,大脑还有些迟钝,下意识地问道:“我……我这是在哪里?”

“你在皇陵。”

他耐心地回答,“你发烧了,已经昏睡了一天一夜。”

皇陵……

对了,我是阶下囚。

他是我的仇人。

记忆瞬间回笼,我猛地推开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别碰我!”

“别动!”

他按住我的肩膀,语气不容置喙,“你现在很虚弱,需要休息。”

他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药草味。

我这才发现,石室里,多了一盆烧得正旺的炭火,我的身上,也多了一床厚厚的被子。

石桌上,还放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

“你……”

我看着他,声音沙哑,“你为什么要救我?”

他给我喂药的动作一顿,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的情绪。

“我只是……不想让你这么轻易地死了。”

这个理由,苍白又无力。

我冷笑一声,没有再说话,任由他一口一口地把那碗苦涩的汤药喂完。

喝完药,我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一次,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不再是母亲的死,而是上一世的种种。

我梦到林苏晚被打入冷宫,那场冲天的大火。

梦到我为了给她报仇,四处奔走,最后被肖珏的暗卫一箭穿心。

临死前,我倒在血泊里,看到肖珏从宫殿里走出来。

他看着我的尸体,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淡淡地对身边的侍卫说了一句:“处理干净。”

然后,他就转身,走进了那座金碧辉煌、却冰冷刺骨的宫殿。

不!

不是这样的!

记忆的深处,有什么东西在疯狂地叫嚣着,想要冲破禁锢。

我猛地睁开眼,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了。

“做噩梦了?”

肖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转头,发现他竟然一直守在我的床边,没有离开。

油灯的光,将他的侧脸映得柔和。

我看着他,突然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上一世……我死的时候,你为什么要说‘处理干净’?”

肖珏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

他缓缓转过头,看着我,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你……你想起来了?”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什么?”

“你真的是……重生回来的?”

我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他竟然……连这个都知道?

他是怎么知道的?

这个世上,除了我,不可能有第二个人知道这件事!

除非……

一个荒唐又可怕的念头,在我脑中一闪而过。

我死死地盯着他,一字一顿地问:“你……也是?”

肖珏没有回答。

他只是苦笑了一下,那笑容里,带着无尽的悲凉和自嘲。

“是啊。”

“我也回来了。”

“林苏微,我也带着上一世的记忆,回来了。”

轰——

我的大脑,像是被一道惊雷劈中,瞬间一片空白。

他……他也是重生的?

怎么可能?!

这怎么可能?!

如果他也是重生的,那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我的计划!

他为什么不阻止?

他为什么还要眼睁睁地看着我,一步步将他推下深渊?

他为什么……还要陪着我,一起被困在这皇陵里?

无数的疑问,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

我看着眼前的男人,第一次感到,我完全看不懂他。

“为什么?”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肖珏看着我,眼中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浓烈的情绪。

“因为……”

“因为上一世,我欠了你。”

“我欠你一条命。”

“苏微,上一世,你死后,我才知道……所有的一切。”

“我知道了你母亲的冤屈,知道了你是如何扶持林苏晚,知道了你为她所做的一切。”

“我知道了……我亲手杀死的,是这个世上,唯一懂我,也唯一……爱过我的人。”

他说,上一世,林苏晚被打入冷宫后,精神失常,将所有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他那时才知道,那个让他惊艳、让他心动的“林苏晚”,其实根本就不存在。

存在的,只是一个叫林苏微的女子,用她的才华和智慧,为他编织的一个梦。

他疯了似的冲到冷宫,却只看到一片火海。

后来,他查到了我的踪迹。

他以为,我是为了给林家报仇。

他下令,格杀勿论。

当他看到我倒在血泊里时,他才真正地感到了后悔。

不是因为杀错了人。

而是因为,他杀死了一个……他刚刚才意识到,自己已经爱上了的灵魂。

他抱着我冰冷的尸体,在宫里坐了一夜。

第二天,他下旨,追封我为后,与他合葬。

然后,他喝下了毒酒。

“我以为,那样,我们就能两清了。”

“可老天,偏偏又给了我一次机会。”

“重来一世,我睁开眼,看到的就是林苏晚在百花宴上,吟着你为她写的诗。”

“那一刻,我就知道,一切都还没开始。”

“苏微,我不想阻止你。我知道你的恨,我活该承受。”

“我只是想……换一种方式,把你留在我身边。”

“哪怕是互相折磨,哪怕是一起下地狱,我也不想再放开你了。”

他的话,像一把重锤,将我心中那座由仇恨筑起的高墙,砸得粉碎。

我看着他,眼泪,不受控制地奔涌而出。

原来,是这样。

原来,上一世,他并非无情。

原来,这一世,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一个……蓄谋已久的圈套。

一个,以爱为名的囚笼。

我该怎么办?

我该恨他吗?

可是,我的恨,在得知真相的那一刻,已经变得那么可笑。

我该爱他吗?

可是,我们之间,隔着两条人命,隔着两世的仇怨。

我哭得喘不过气来,而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我,伸出手,将我紧紧地拥入怀中。

“苏微,别哭。”

“这一世,换我来爱你。”

“好不好?”

他的怀抱,很温暖。

带着淡淡的药草香,和我贪恋了许久的温度。

我靠在他的怀里,第一次,感到了无边的茫然和……疲惫。

这场持续了两世的战争,也许,真的该结束了。

15. 破局

我和肖珏,达成了一种诡异的和平。

我们不再是仇人,但也不是爱人。

我们更像两个被命运捆绑在一起的共犯,在这座阴冷的皇陵里,互相取暖,舔舐伤口。

他不再逼我,只是默默地照顾我。

而我,也开始回应他。

他和我讨论朝政,我便不再沉默,而是将我的想法,毫无保留地告诉他。

我们的思想,在一次次的碰撞中,擦出耀眼的火花。

我不得不承认,抛开仇恨,肖珏是一个天生的帝王。

他有远见,有魄力,更有容人的气度。

而我,似乎天生就该站在他身边,为他查漏补缺,为他出谋划策。

我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如果……没有那些血海深仇的话。

外面的局势,越来越紧张。

肖澈登基后,为了巩固皇权,大肆清洗异己,朝中怨声载道。

他又听信谗言,执意削减北境军费,导致蛮族趁虚而入,连破三城,边关告急。

一时间,民怨沸腾,天下汹汹。

我知道,肖珏的机会,来了。

那天晚上,他拿出那张我曾经用来陷害他的京畿防卫图,铺在石桌上。

“苏微,”他看着我,眼神灼灼,“我要回去了。”

“你,愿意帮我吗?”

我看着他,没有立刻回答。

帮他,意味着我要再一次,将自己卷入那场肮脏的权谋斗争中。

不帮他,难道要眼睁睁看着这大好河山,断送在肖澈那样的昏君手里?

更重要的是,如果他回去了,那我呢?

我们之间的关系,又该何去何从?

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肖珏握住我的手,郑重地承诺:

“苏微,你听着。”

“等我拿回属于我的一切,我就废除后宫,这一生,只立你一人为后。”

“你母亲的冤屈,我会昭告天下,为她恢复名誉,追封诰命。”

“林家……林博远,我会让他得到应有的惩罚。”

“至于林苏晚,我会保她一世衣食无忧,远离京城纷扰。”

“我把所有的一切,都给你。只求你,留在我身边。”

他的眼中,满是真诚和……祈求。

那个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如今,在用最卑微的姿态,请求我的原谅和……爱。

我的心,彻底动摇了。

我看着他,缓缓地点了点头。

“好。”

“我帮你。”

“但是,肖珏,你记住。我帮你,不是为了后位,也不是为了荣华富贵。”

“我只是……不想再看到生灵涂炭。”

“我们之间的账,等天下太平了,再慢慢算。”

肖珏的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

他用力将我拥入怀中,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好!都听你的!”

“我们的账,用一辈子,慢慢算。”

那一夜,我们对着那张防卫图,彻夜长谈。

我将上一世的记忆,和这一世的观察,全部告诉了他。

我们制定了周密的计划,每一步,都精准到了极致。

三天后,镇北侯以“清君侧”为名,率领大军,兵临城下。

同时,京中早已被肖珏策反的禁军统领,打开了城门。

肖澈在宫中,做着他的皇帝梦,等来的,却是兵临殿下的绝境。

他甚至没来得及做任何反抗,就被镇北侯生擒。

那一天,皇宫的门,再次为肖珏打开。

他不再是废太子。

他是众望所归的新君。

结局. 黑月光

我没有跟着肖珏一起回宫。

在他离开皇陵的那天,我留了下来。

“我去为你扫清前路。”

临走前,他对我说,“等我处理好一切,就八抬大轿,来接你回家。”

我看着他,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他走后,皇陵又恢复了往日的寂静。

但我知道,一切都不一样了。

三天后,李承来了。

他带来了肖珏的亲笔信,和一套华美无比的凤袍。

信上,肖珏说,他已经废黜了肖澈,登基为帝。

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为我母亲平反昭雪,将她的牌位,请入了皇家宗祠。

第二件事,是下旨,赐死林博远。

至于林苏晚,他已经派人将她送往江南的庄子,并留下足够的钱财,保她后半生无忧。

“苏微,”信的最后,他写道,“宫中已经打扫干净,我为你准备了这世上最盛大的封后大典。穿上它,嫁给我。”

“我在等你回家。”

我抚摸着那身用金线绣成的凤袍,触手冰凉。

很美。

是全天下女子,都梦寐以求的荣耀。

可是……这真的是我想要的吗?

我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和肖珏在皇陵里相处的点点滴滴。

我们对弈,我们论政,我们争吵,我们相拥……

那段时光,阴冷,压抑,却是我两世为人,过得最真实,也最……轻松的日子。

没有仇恨,没有算计。

只有两个千疮百孔的灵魂,在互相靠近,互相试探。

我爱他吗?

我想,是爱的。

在我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那份刻骨的恨意,就已经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悄然变质了。

可是,爱,就一定要在一起吗?

我,林苏微,骨子里,就不是一个能被圈养在后宫里的金丝雀。

我的才华,我的智慧,不应该只用来取悦一个男人,哪怕那个男人是皇帝。

我是黑月光。

我习惯了站在阴影里,操纵一切。

我享受那种,将天下棋局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快感。

而不是成为那棋盘上,最耀眼,也最身不由己的棋子。

我缓缓地,将那件凤袍,叠好,放回了盒子里。

然后,我拿起笔,写下了回信。

信上,只有一句话。

“肖珏,珍重。勿寻。”

我将信交给李承,然后,换上了一身早已准备好的,最普通的布衣。

趁着夜色,我走出了那座囚禁了我,也……成全了我的皇陵。

皇陵外,星光漫天。

我回头,最后看了一眼那座巨大的地宫,仿佛还能看到,那间石室里,摇曳的灯火。

肖珏,再见了。

愿你,成为一个好皇帝。

而我,也要去做我自己的女王了。

后记

五年后。

江南,一家新开的酒楼里,说书先生正唾沫横飞地讲着当今圣上的传奇故事。

“……话说咱们这位永安帝啊,登基五年,勤政爱民,文治武功,那叫一个了得!可就是有一桩怪事,这偌大的后宫啊,至今,空无一人!”

“有传言说啊,皇上心里,住着一位白月光,也住着一位黑月光。白月光是那早逝的先皇后林氏,而那黑月光……无人知其名,无人见其貌,却是皇上穷尽一生,都得不到的意难平啊……”

我坐在角落里,听着这些坊间传闻,端起酒杯,浅浅地抿了一口。

酒很烈,像极了那个男人的爱。

放下酒杯,我从怀里掏出一封刚刚收到的密信,展开。

信上,是熟悉的笔迹,寥寥数语,汇报着北境最新的军情动向。

信的末尾,还有一行小字。

“江南梅花开了,朕甚念之。何时归?”

我看完,将信纸凑到烛火上,看着它一点点化为灰烬。

然后,我拿起笔,在另一张纸上,写下我的回复。

——“蛮族王庭内乱,可遣使分化,坐收渔利。另,江南梅子酒,甚好。”

至于那个问题,我没有回答。

归期?

或许,永远没有归期。

或许,我们之间最好的距离,就是这万水千山。

他做他的明君,我做他背后,那个永远见不得光的影子谋士。

我们以这种独特的方式,相爱,也相守。

共同守护着,这片我们都深爱着的,万里河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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