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的位置 : 芳华文吧 > 古代言情 > 媚者无疆_精选章节

更新时间:2025-07-06 11:58:08

精选章节

第一章 血色胭脂

深秋的银杏叶如金箔般铺满青石板路,苏七雪攥着父亲给的碎银,指尖被寒风吹得发麻。她仰头望着“红袖招”的朱漆匾额,灯笼里的烛火在暮色中明明灭灭,像极了母亲临终前浑浊的瞳孔。

“七雪,记住,爹这是为你好。”父亲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烟酒混杂的腐臭味,“在这儿吃穿不愁,比跟着我饿死强。”

苏七雪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想起昨夜父亲偷偷将卖身契按在她的拇指上,烛光里,那抹朱砂红像道永不愈合的伤口。“爹,我……”

“闭嘴!”父亲突然扬起巴掌,却在半空顿住。他的目光越过苏七雪,落在街角阴影里的红衣女子身上。女子的面纱被风吹开一角,露出涂着丹蔻的指尖,正慢条斯理地把玩着腰间的蛇形玉佩。

苏七雪顺着父亲的目光望去,只见那女子抬手招了招,立刻有两个壮汉从阴影里闪出,架起她就往巷子里拖。父亲的咒骂声渐渐远去,苏七雪的后脑勺撞在墙上,眼前金星乱冒。

“放开我!”她挣扎着踢向其中一人的膝盖,却被反手甩了一巴掌。血腥味在口中蔓延,她尝到了铁锈的咸涩。

“小蹄子,给老子老实点!”男人的声音像块粗粝的石头,“这是姹萝姑娘看上的人,你该偷笑才是。”

苏七雪的瞳孔剧烈收缩。她听说过姹萝的名字,那是姽婳城最神秘的绝杀,专挑貌美的女子培养成杀手。可她不过是个农家女,为何会被选中?

巷子尽头的木门吱呀打开,烛火映出满地的蛇蜕。苏七雪被推搡着进门,撞在一具冰凉的躯体上。她抬头,看见个面容姣好的女子正倚在门框上,手里捏着柄染血的匕首。

“晚香,带她去换衣服。”红衣女子的声音像浸了蜜的毒,“记住,子时前必须送到乱葬岗。”

苏七雪被推进一间密室,墙上挂着各式各样的兵器,在火光下泛着冷光。晚香扔给她一件猩红的襦裙,布料轻薄得几乎透明。“穿上。”

“我不……”

晚香突然抽出腰间软剑,抵在她的咽喉上:“想死的话,就继续废话。”

苏七雪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颤抖着褪去粗布衣裳,肌肤触到冰凉的丝绸,像被毒蛇舔舐。晚香满意地笑了,伸手将她的长发打散,别上一支嵌着蛇形翡翠的金步摇。

“记住,”晚香的指尖划过她的锁骨,“见到姹萝时,要笑。”

乱葬岗的夜风卷着腐尸的气味,苏七雪缩在树后,看着远处的火把排成诡异的阵型。姹萝的红裙在月光下像团跳动的火焰,她的身边跪着个浑身浴血的男人,正是白天在巷口见过的。

“你输了。”姹萝的声音轻柔得像情人私语,“按照规矩,你该把命留下。”

男人突然暴起,匕首直取姹萝面门。苏七雪惊呼出声,却见姹萝不慌不忙地旋身,红裙扬起的瞬间,男人的头颅已滚落在地。

“出来。”姹萝的目光扫过苏七雪藏身的方向,“躲躲藏藏的,成何体统?”

苏七雪浑身发抖地走出阴影,月光照亮她惨白的脸。姹萝上下打量着她,突然伸手捏住她的下巴:“长得倒是干净,可惜……”她的指尖划过苏七雪的唇,“不够媚。”

苏七雪的心跳如擂鼓。她想起晚香的话,强扯出一个笑容,却比哭还难看。姹萝突然笑了,笑声像银铃般清脆:“有趣。”她松开手,从腰间取出一枚蛇形吊坠,“拿着,这是你进姽婳城的凭证。”

苏七雪接过吊坠,触手冰凉。她看见吊坠的蛇眼里嵌着红宝石,在月光下泛着妖异的光。“我……我该怎么做?”

“杀了他。”姹萝指向不远处的茅屋,“里面有个老奴,杀了他,你就是我的人。”

茅屋的门吱呀打开,昏黄的灯光里,走出个拄着拐杖的老人。苏七雪的指甲掐进掌心,她想起父亲将她卖给青楼时的嘴脸,想起母亲临终前的嘱托,突然握紧了腰间的匕首。

“动手。”姹萝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苏七雪一步步走向老人,匕首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老人浑浊的眼睛里没有恐惧,只有深深的怜悯。“孩子,下手吧。”他的声音像片即将凋零的枯叶,“在姽婳城,心软是活不下去的。”

匕首刺入老人心脏的瞬间,苏七雪的眼泪终于落下。她看着鲜血染红老人的衣襟,突然觉得自己的灵魂也跟着死去了。姹萝的笑声在身后响起,像条毒蛇,缠绕着她的脚踝。

“很好。”姹萝的指尖擦过她的脸颊,“从现在起,你叫晚媚。”

姽婳城的地牢里,晚媚蜷缩在草席上,听着隔壁传来的惨叫声。她的手腕被铁链锁着,伤口已经化脓,散发着腐肉的气味。门突然被推开,晚香端着药碗进来,脸上带着厌恶的表情。

“喝了。”

晚媚摇头,别过脸去。晚香突然揪住她的头发,将药碗强行灌进她嘴里。苦涩的药汁顺着嘴角流下,她剧烈咳嗽着,却听见晚香在耳边低语:“别以为姹萝看上你就了不起,这里的女人,哪个不是踩着别人的尸体爬上来的?”

地牢的深处传来铁链拖地的声响,晚媚抬头,看见个身着黑衣的男子被狱卒拖过走廊。他的脸上蒙着黑布,只露出一双狭长的眼睛,在火光下泛着幽光。

“他是谁?”晚媚下意识地问。

晚香冷笑一声:“长安,前几日刺杀姹萝的刺客。”她凑近晚媚,压低声音,“听说他的武功极高,可惜……”

晚媚的目光追随着长安的身影,直到他消失在转角。她突然想起乱葬岗的那个夜晚,想起老人临终前的话,突然觉得这个神秘的男人,或许是她在这地狱里唯一的救赎。

三日后,晚媚被带到刑堂。姹萝坐在高高的王座上,猩红的裙摆垂落地面,像摊凝固的血。“晚媚,”她的声音带着慵懒的笑意,“从今天起,长安就是你的影子。”

晚媚抬头,看见长安跪在堂下,脸上的黑布已被取下。他的眉眼如远山清泉般娟秀,却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晚媚突然觉得,这个男人的眼睛里,藏着比姽婳城更深的黑暗。

“影子的职责,是保护主子的性命。”姹萝的指尖划过王座的扶手,“若你死了,他也活不成。”

长安突然抬头,目光如刀般刺向晚媚:“媚主子,得罪了。”

晚媚还没反应过来,长安已闪电般出手,掐住她的咽喉。她的呼吸骤然停滞,看着长安眼底的狠厉,突然明白,在这姽婳城里,连影子都是会咬人的毒蛇。

“住手!”姹萝的声音里带着笑意,“我还没说完规矩呢。”

长安松开手,晚媚跌坐在地,剧烈咳嗽着。她抬起头,看见姹萝的红唇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晚媚,从今天起,你要接受媚术训练。若你能在三个月内成为地杀,我就放你和长安离开。”

晚媚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看着长安面无表情的脸,突然想起老人临终前的话:“在姽婳城,心软是活不下去的。”她深吸一口气,站起身,直视着姹萝的眼睛:“我答应。”

训练室里,晚媚看着镜中的自己。她的长发被盘成繁复的髻,插上蛇形金簪;嘴唇涂着鲜艳的胭脂,像滴在雪地上的血。长安站在她身后,目光冷冷地扫过她的脖颈。

“媚术的精髓,在于让男人心甘情愿为你去死。”他的声音像块冰,“看着我的眼睛,想象你是这世间最勾人的妖精。”

晚媚转身,对上长安深不见底的瞳孔。她突然伸手勾住他的脖颈,踮起脚尖,将胭脂色的唇印在他的喉结上。长安的身体猛地绷紧,呼吸骤然加重。

“这样……可以吗?”晚媚的声音带着颤抖,却努力装出媚态。

长安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抵在墙上。他的鼻尖几乎要触到她的,呼吸带着薄荷的凉:“不够。”他的指尖划过她的锁骨,“要让男人看到你,就想撕碎你,又舍不得你死。”

晚媚的心跳如擂鼓。她看着长安泛红的耳尖,突然觉得,这个冰冷的影子,或许比姹萝更危险。她的指尖穿过他的发,将他的头按向自己的肩颈:“这样呢?”

长安的喉结滚动,他猛地推开晚媚,转身走向门口:“今日训练到此为止。”

晚媚看着他仓皇离去的背影,突然笑了。她摸出腰间的蛇形吊坠,红宝石在灯光下泛着妖异的光。原来在这姽婳城里,连影子的破绽,都是致命的诱惑。

三个月后,晚媚站在姹萝面前,身着一袭墨绿纱裙,腰间缠着蛇形金链。她的长发垂落腰间,发间别着蛇形翡翠簪子,整个人像条蓄势待发的毒蛇。

“很好。”姹萝满意地点头,“从今天起,你就是姽婳城的地杀。”她的目光扫过长安,“至于你的影子……”

“请城主开恩。”晚媚突然跪下,“长安对我忠心耿耿,求城主饶他一命。”

姹萝的红唇勾起一抹冷笑:“晚媚,你何时变得这么天真了?”她抬手示意,立刻有侍卫将长安按在地上,“影子的命,从来都是主子的。你若想要他活命,就用你的命来换。”

晚媚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看着长安被拖出大殿,突然想起训练室里那个仓皇而逃的背影,想起他说“要让男人看到你,就想撕碎你,又舍不得你死”。她深吸一口气,站起身,直视着姹萝的眼睛:“我愿意。”

姹萝的笑声在大殿里回荡,像群振翅的乌鸦。她挥了挥手,侍卫松开长安,退到一旁。“晚媚,你果然没让我失望。”她的指尖划过晚媚的脸颊,“不过,你以为这样就能救他?”

晚媚还没反应过来,姹萝已抽出腰间软剑,刺向长安的心脏。她惊呼出声,本能地扑过去,却被长安反手抱住,软剑擦着她的肩膀划过,刺进了她身后的柱子。

“笨蛋。”长安的声音贴着她的耳畔,“在姽婳城,永远不要相信任何人。”

晚媚抬头,看见长安眼底的温柔,突然明白,这个冰冷的影子,或许才是她在这地狱里唯一的光。她的指尖穿过他的发,将他的头按向自己的肩颈:“我相信你。”

姹萝的笑声突然凝固。她看着相拥的两人,眼底闪过一丝阴狠:“很好,既然你们这么情深义重,我就成全你们。”她挥了挥手,“带他们去听竹院,公子要见他们。”

晚媚被押着穿过长廊,月光洒在青石板上,像条银色的蛇。她想起三个月前那个被父亲卖掉的夜晚,想起乱葬岗的血腥,想起训练室里的暧昧,突然觉得,这一切不过是场漫长的噩梦。而长安的手,是她在这噩梦中唯一的锚点。

听竹院的门打开时,晚媚看见公子身着一袭绿袍,坐在竹椅上,手里捧着本泛黄的古籍。他抬头,目光扫过晚媚,落在长安身上:“谢欢,别来无恙。”

长安的身体猛地绷紧。晚媚惊讶地抬头,看见他眼底的恨意几乎要喷薄而出。“你认识他?”

公子笑了,笑声像春风拂过竹林:“谢欢,太平公主的后人,谢家满门被姹萝所灭,他潜入姽婳城,为的就是复仇。”他的目光扫过晚媚,“而你,苏七雪,戚国公府的假千金,被父亲卖给青楼,却阴差阳错成了姽婳城的地杀。”

晚媚的瞳孔剧烈收缩。她看着长安,突然明白他眼底的黑暗从何而来。而公子的话,像把锋利的刀,将她的过去剜得鲜血淋漓。

“你到底是谁?”她的声音带着颤抖。

公子站起身,走到她面前,指尖划过她的唇:“我是公子,也是姽婳城真正的主人。”他的目光扫过长安,“至于谢欢,他的命,现在属于我。”

长安突然出手,匕首抵住公子的咽喉。晚媚惊呼出声,却见公子不慌不忙地抬手,轻轻推开匕首:“谢欢,你以为杀了我,就能为谢家报仇?”他的声音带着蛊惑的磁性,“别忘了,你的命,是我救的。”

长安的手剧烈颤抖。他看着公子,突然单膝跪地:“主子,属下……”

“起来。”公子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从今天起,你和晚媚的任务,是刺杀越太傅。”他的目光扫过晚媚,“若成功,我就放你们离开姽婳城。”

晚媚看着公子,突然觉得这个看似病弱的男人,才是姽婳城最危险的存在。她握紧长安的手,感受着对方的脉搏在剧烈跳动。或许,这是他们唯一的出路。

“我们答应。”

第二章 竹影沉璧

听竹院的月光总带着三分凉意,淌过雕花窗棂时,在青石板上织出交错的竹影,像谁在地面绣了张密不透风的网。晚媚坐在镜前,指尖抚过发间那支蛇形翡翠簪,冰凉的玉质贴着头皮,激得她后颈泛起细粒的寒栗。

“越太傅府的舆图我画好了。”长安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带着磨墨的沙沙声,“西北角的狗洞是唯一能避开暗卫的入口,只是……”

晚媚转头时,铜镜映出他半截玄色衣袖,指尖捏着支狼毫,墨汁正顺着笔尖滴落在宣纸上,洇出小小的黑点,像颗凝固的血珠。“只是什么?”

长安转过屏风,舆图在他掌心轻轻颤动。月光落在他微蹙的眉峰上,将那道浅浅的疤痕(是前几日替她挡暗器时留下的)衬得愈发清晰。“狗洞太窄,你穿这身行不通。”他的目光扫过她身上的墨绿纱裙,裙摆绣着缠枝莲,走动时会簌簌作响,“得换身利落的。”

晚媚低头看着裙摆,忽然想起姹萝说的“媚术要藏在利刃之后”。她伸手解开腰间的蛇形金链,链环坠地时发出清脆的响,像串碎裂的玉珠。“公子说越太傅好美色,我若穿得太素,反倒引人怀疑。”

长安的喉结滚了滚,视线落在她解开金链后微敞的领口,那里的肌肤在月光下泛着珍珠母的光泽。他突然转身取过衣架上的夜行衣,玄色的缎面在烛火下泛着暗纹,像揉皱的夜空。“穿这个,外面罩件披风。”

晚媚接过时,指尖擦过他的掌心,两人同时缩回手,像触到烧红的烙铁。屏风后的铜盆里,热水正冒着热气,她望着水面晃动的月影,突然听见长安在身后说:“我去准备迷药,半个时辰后在角门等你。”

脚步声渐远时,晚媚才缓缓褪去纱裙。肌肤触到微凉的夜行衣,想起方才长安避开的目光,耳尖莫名发烫。铜镜里映出肩头那道浅疤,是上次替长安挡剑时留下的,此刻在月光下像片淡粉色的花瓣,落在苍白的皮肤上。

“主子。”晚香的声音突然从窗外传来,带着刻意压低的谨慎,“姹萝城主让我来送样东西。”

晚媚迅速拢紧衣襟,走到窗边。晚香捧着个描金漆盒,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城主说,这‘醉春宵’对越太傅最管用,只需一点,就能让他……”

“不必了。”晚媚打断她,指尖扣住窗沿的雕花,“我自有办法。”

晚香的笑僵在脸上,将漆盒塞进她手里:“城主说了,这不是命令,是好意。”她凑近些,声音低得像蚊蚋,“听说公子把‘影杀令’给了长安,主子可要当心些,影子若是有了二心……”

晚媚猛地关窗,漆盒摔在地上,滚出个青瓷小瓶,标签上的“醉春宵”三个字在烛火下泛着妖异的红。她想起长安在刑堂替她挡剑的瞬间,想起训练时他指尖的微颤,那些被刻意忽略的细节,此刻像竹影般在心头摇曳。

角门的竹帘被夜风掀起时,长安正倚在廊柱上磨剑。玄铁剑身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他的侧脸绷得很紧,下颌线的弧度像用刀刻出来的,透着股生人勿近的凛冽。

“来了。”他收剑入鞘,目光落在晚媚身上的披风上,“这料子……”

“公子赏的。”晚媚拢了拢披风,织锦的边缘绣着银线莲纹,在月光下会随动作流转,像藏了片流动的星河,“据说越太傅府的宴会上,女眷都穿这样的。”

长安的目光在莲纹上顿了顿,忽然伸手替她系紧披风的系带,指尖擦过她的喉结。“小心些。”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呼吸拂过她的耳垂,带着松烟墨的清苦,“越太傅的长子越轻寒,武功深不可测。”

晚媚的心跳漏了半拍,仰头时撞进他的眼底。那里的月光碎成一片,像揉皱的银箔,藏着她看不懂的情绪。“你呢?”她忽然抓住他系系带的手,“会在外面等我吗?”

长安的指尖猛地收紧,系带在她颈间勒出道浅痕。他看着她泛红的眼角,像看到只受惊的幼鹿,喉结滚了滚才哑声道:“一直等。”

越太傅府的夜宴正酣,丝竹声混着酒香飘出朱漆大门。晚媚混在献舞的舞姬中,玄色披风早已换下,穿了件月白纱裙,裙摆绣着银线暗纹,走动时像月光在地上流淌。她的发间只别了支白玉簪,耳坠是两颗圆润的珍珠,随着舞步轻轻颤动,坠在颈侧像两滴将落未落的泪。

“那就是新来的舞姬?”宴厅的角落里,越太傅捻着胡须,目光黏在晚媚身上,像只贪婪的老狐狸,“看着倒还清纯。”

身旁的越轻寒端着酒杯,目光淡淡扫过舞池,落在晚媚腰间那枚不起眼的玉佩上——是长安给的,据说能避暗器。他的指尖在杯沿轻轻摩挲,唇角勾起抹意味不明的笑:“父亲喜欢,儿子便替您招她来?”

晚媚的舞步突然乱了半拍。她感觉到两道目光落在身上,一道贪婪,一道审视,像两条不同的蛇,正缓缓向她游来。鼓点转急时,她旋身靠近主位,广袖拂过越太傅的酒盏,几滴无色液体悄无声息地落进去——不是姹萝给的“醉春宵”,是长安配的迷药,只会让人昏睡三个时辰。

“小女晚媚,参见太傅大人。”她屈膝行礼时,珍珠耳坠擦过锁骨,留下微凉的触感,“愿为大人舞一曲《广陵散》。”

越太傅的眼睛亮了,挥手屏退了其他舞姬。“好,好!”他的目光在她领口流连,“早就听闻《广陵散》的风骨,今日倒要看看,姑娘能跳出几分滋味。”

丝竹声重起,曲风陡然转烈。晚媚的舞步不再柔婉,广袖翻飞时像振翅的蝶,足尖点地的节奏越来越快,银线暗纹在烛火下闪着冷光,像藏在裙裾里的刀。她看见越太傅端起酒盏,看见越轻寒的目光始终没离开她腰间的玉佩,看见窗外的竹影晃了晃——是长安的信号,暗卫已被引开。

迷药该发作了。晚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指尖悄悄扣住袖中的短匕。就在越太傅仰头饮酒的瞬间,越轻寒突然抬手,将父亲的酒盏打落在地:“此等烈曲,怎能配此等劣酒?”

青瓷碎裂的脆响里,晚媚的心跳骤然停摆。她看见越轻寒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带着洞悉一切的清明:“晚媚姑娘,你的舞跳得很好,只是……”他俯身拾起一块碎瓷,指尖捏着递过来,“这袖中的匕首要藏好才是。”

晚媚的指尖沁出冷汗,知道已被识破。她旋身欲退,却被越轻寒抓住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姑娘深夜闯府,不止为了跳舞吧?”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酒气拂过她的耳畔,“是为了书房那封通敌的密信?”

短匕突然出鞘,却被越轻寒反手夺过,抵在她的咽喉。冰冷的铁刃贴着皮肤,晚媚能闻到他身上的檀香,混着淡淡的血腥——是常年练剑的人才有的味道。“放开她。”

长安的声音从窗外传来,带着玄铁剑出鞘的清响。越轻寒挑眉,非但没松手,反而将晚媚往怀里带了带,薄唇擦过她的耳垂:“你的影子来得倒快。”

晚媚的余光瞥见长安跃窗而入,玄色身影在烛火下像道闪电。他的剑直取越轻寒的后心,却在离寸许时骤然停住——越轻寒另一只手扣住了晚媚的脉门,指腹正按在她的死穴上。

“别动。”越轻寒的声音带着笑意,“你若伤我分毫,她的脉门就会碎。”

长安的剑停在半空,指尖因用力泛着青白。月光从他身后照进来,在他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看不清表情。晚媚能看见他握剑的手在抖,不是怕,是怒,像被激怒的蛇,正死死盯着猎物。

“放她走。”长安的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密信我可以不要,你的命……也可以留下。”

越轻寒笑了,松开晚媚的脉门,却反手将她推给长安。“无趣。”他转身倒了杯酒,背对着他们,“密信在书架第三层,暗格里。”

两人都愣住了。晚媚撞进长安怀里,闻到他身上的松烟墨味混着淡淡的血腥味,才发现他手臂上有道新伤,不知是何时添的。“他……”

“走。”长安攥紧她的手,掌心的汗混着她的,黏腻得像未干的墨,“别回头。”

书房的暗格果然藏着密信。晚媚取信时,指尖触到个冰凉的东西,是块玉佩,和越轻寒腰间的那块一模一样。她的心猛地一跳,回头时,长安已将剑抵在了越轻寒的颈侧——他不知何时又折了回来。

“你到底是谁?”长安的声音冷得像冰,“为何要帮我们?”

越轻寒没看他,目光落在晚媚手里的玉佩上,忽然笑了:“因为这块玉的主人,曾救过我的命。”他的视线转向长安,“你腰间的玉佩,是她给的吧?”

长安的瞳孔骤缩。晚媚这才注意到,他腰间确实挂着块玉佩,样式古朴,和自己手里的这块是一对。月光透过窗棂照在两块玉佩上,竟泛出淡淡的青光,像某种隐秘的呼应。

“她是……”

“别问。”越轻寒打断她,将酒盏一饮而尽,“拿着密信快走,再过半个时辰,巡防营就会来。”他的目光在两人交握的手上顿了顿,“姽婳城的水太深,你们……好自为之。”

离开太傅府时,夜露已重。长安背着晚媚走在巷子里,她的脸颊贴在他的后背,能感受到他急促的心跳,和手臂上伤口渗血的温热。“越轻寒说的‘她’,是谁?”

长安的脚步顿了顿,月光落在他的发顶,像落了层霜。“是我母亲。”他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她曾是姽婳城的人,叫月影。”

晚媚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想起公子提过的“谢欢”,想起谢家灭门的惨案,突然明白那块玉佩为何能避暗器——月影曾是姹萝的贴身侍女,最懂毒与暗器。

“那越轻寒……”

“是母亲的故人之子。”长安的声音带着难以察觉的颤抖,“母亲临终前,将这对玉佩分给他和我,说若有危难,可凭玉相认。”

巷口的灯笼突然晃动,晚媚抬头,看见公子的贴身侍卫站在光影里,手里捧着个锦盒。“公子说,密信到手,该赏。”侍卫的目光在长安的伤口上扫过,“还说,让影子随我去领罚——擅离职守,按规矩该断一指。”

长安的身体猛地绷紧,将晚媚护在身后。“我去。”他的声音没有丝毫犹豫,“但别碰她。”

晚媚抓住他的手腕,指甲深深掐进他的皮肉:“不准去!”她看向侍卫,“是我让他进来的,要罚就罚我!”

侍卫冷笑一声,打开锦盒——里面不是赏赐,是枚染血的银戒,样式和长安指间的那枚一模一样。“公子说,影子若不听话,就用这个提醒他。”

长安的脸色瞬间惨白。他看着那枚戒指,突然单膝跪地:“属下遵命。”

晚媚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她看着长安被侍卫带走的背影,看着他手臂上的血滴在青石板上,像串破碎的红玛瑙,突然明白公子的用意——他早就知道越轻寒会放行,所谓的“罚”,不过是想提醒长安,谁才是真正的主子。

回到听竹院时,天边已泛鱼肚白。晚媚坐在铜镜前,将密信藏进发髻,指尖抚过那对玉佩——她和长安各执一块,冰凉的玉质贴着皮肤,像某种无声的承诺。

门被推开时,她以为是长安,抬头却看见公子倚在门框上,绿袍在晨光里像浸了水的竹叶。“晚媚,”他的声音带着病后的虚弱,“知道我为何让你去取密信吗?”

晚媚握紧玉佩,指尖泛白:“请公子示下。”

公子走到她面前,指尖划过她的唇,动作轻得像羽毛。“因为越太傅的书房,藏着你母亲的画像。”他的目光落在她的眉眼上,“你和她,真像。”

晚媚的瞳孔剧烈收缩。她想起父亲说过的“你娘是个美人,可惜命薄”,想起母亲临终前塞给她的半块玉佩——原来和长安的那对,本是一套。

“我母亲……”

“也是姽婳城的人。”公子的声音带着蛊惑的磁性,“她叫晚月,曾是我最信任的杀手。后来爱上你父亲,叛逃时被姹萝追杀,死在了乱葬岗。”

铜镜里的晚媚,脸色惨白如纸。她看着自己的眉眼,突然觉得像面镜子,照出了两代人的宿命——爱上不该爱的人,踏入不该踏的局。

“公子想让我做什么?”她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

公子笑了,眼底的光像深潭里的漩涡。“帮我杀了姹萝。”他的指尖滑到她的颈侧,轻轻摩挲着那道被系带勒出的浅痕,“作为回报,我告诉你父亲的下落——他没死,被姹萝藏在暗牢里,日日受刑。”

晚媚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珠滴落在玉佩上,泛出妖异的红。她想起父亲卖她时的嘴脸,想起乱葬岗的血腥,想起长安断指的疼痛,突然觉得所有的恨意都化作了利刃,抵在心头。

“好。”她抬起头,直视着公子的眼睛,“我帮你。”

晨光从窗棂照进来,落在两人交叠的影子上,像张无形的网,将所有的秘密和仇恨都网在其中。晚媚知道,从答应公子的那一刻起,她和长安的路,就再也回不了头了。但她握着那对玉佩,感受着玉石的冰凉,突然觉得,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只要身边有长安,她就敢踏进去。

第三章 月影双生

听竹院的烛火燃到第三根时,晚媚的指尖终于稳住了。银针穿过长安手臂上的皮肉,将断裂的肌腱缓缓缝合,药线在烛光下泛着浅金色,像根细细的阳光,正一点点缝补着这具伤痕累累的躯体。

“疼就哼出声。”她的声音很轻,额角的汗珠滴落在长安的手背上,像颗滚烫的泪。药碗里的当归气味很浓,盖过了血腥气,却压不住他紧绷的下颌线——断指的伤口还在渗血,白布条已被染红大半。

长安的喉结滚了滚,目光落在她微颤的睫毛上。烛火在那片阴影里跳跃,像他此刻的心跳,乱得不成章法。“你比长安城里最好的医官还厉害。”他的指尖想碰她的发,却在半空中停住,转而攥紧了身下的锦垫,“以前学过?”

晚媚的动作顿了顿,银针险些刺破血管。她想起母亲临终前,总在灯下替父亲缝补浆洗,那时的月光也像现在这样,淌过母亲骨节分明的手,在粗布衣裳上织出淡淡的银辉。“小时候看村里的接生婆缝伤口,学了点皮毛。”

药线打结时,长安突然抓住她的手腕。他的掌心烫得惊人,断指处的血透过布条渗出来,染红了她的袖口。“别对我这么好。”他的声音带着罕见的脆弱,像株濒死的兰草,“在姽婳城,太在意一个人,是会送命的。”

晚媚低头,看着两人交缠的血迹,忽然笑了。她抽出银针,将最后一个结系成小巧的蝴蝶结,像在他的伤口上别了朵花。“那你呢?”她的指尖抚过他腕间的银戒——断指后,他换了只稍宽的戒指,边缘硌得她指腹发疼,“你对我,难道就不在意?”

烛火“噼啪”爆了个灯花,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交叠的部分像团燃烧的火焰。长安的呼吸骤然变重,猛地将她拽进怀里。药碗摔在地上的脆响里,晚媚闻到他身上的当归味混着淡淡的血腥,像副淬了毒的补药,明知危险却让人忍不住贪饮。

“晚媚……”他的吻落在她的发顶,轻得像叹息,“别逼我。”

她的指尖穿过他汗湿的发,摸到后颈那道浅疤——是姹萝的烙铁烫的,当年他不肯认主时留下的。“我没逼你。”她的声音贴着他的皮肤,带着温热的水汽,“我只是想告诉你,长安,我不怕死。”

窗外的竹影突然晃动,像是有人在偷听。两人瞬间分开,长安反手将她护在身后,玄色衣袖下的短刀已出鞘,寒光在烛火下闪了闪。晚媚按住他的手,摇了摇头——是公子的人,他们不会真的进来,只会把这里的动静一字不落地报上去。

“该上药了。”她捡起地上的药瓶,倒出些琥珀色的药膏,指尖蘸着往他断指处抹。药膏触到伤口时,长安的指节泛白,却始终没再吭一声。

“公子让你杀姹萝,你打算怎么做?”他突然开口,目光扫过窗外的竹影,“她的武功深不可测,身边还有个忠心耿耿的月影卫。”

晚媚的动作顿了顿。月影卫,她听说过,是姹萝亲手培养的死士,个个戴着银面具,武功路数和长安极为相似——因为他们都曾是“影子”。“公子说,姹萝每月十五会去寒月宫祭拜,那时她的功力会减三成。”

“寒月宫?”长安的瞳孔骤缩,“那是月影母亲当年住的地方,姹萝从不允许任何人靠近。”他的指尖在锦垫上划出“月”字,“她在祭拜月影母亲?”

晚媚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想起公子说的“晚月曾是我最信任的杀手”,想起越轻寒手里的玉佩,突然觉得这盘棋比她想象的更复杂。“不管她祭拜谁,那都是最好的机会。”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为了我父亲,也为了……”

“也为了我?”长安接住她没说完的话,指尖捏了捏她的耳垂,珍珠的凉滑混着他指腹的温度,像颗刚从冰水里捞出来的糖。

晚媚的耳尖发烫,别过脸去收拾药碗。烛火在她侧脸投下柔和的轮廓,长安看着她颈间的珍珠耳坠,突然想起第一次在刑堂见她时,她穿着粗布衣裳,发间连支像样的簪子都没有,却敢直视姹萝的眼睛说“我愿意”。

“十五那天,我陪你去。”他的声音很沉,像块投入深潭的玉,“但你要答应我,若事不可为,立刻撤。”

晚媚转身时,撞进他盛满月光的眼底。她突然踮起脚尖,将唇贴在他的断指上,轻轻吹了吹。“长安,”她的声音带着水汽,“我娘说过,伤口吹吹就不疼了。”

长安的呼吸彻底乱了。他搂住她的腰,将头埋在她的颈窝,药香和发香混在一起,像场不愿醒来的梦。“晚媚,”他的声音带着微颤,“等杀了姹萝,找到你父亲,我们就离开这里,去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好不好?”

“好。”她的指尖穿过他的发,感受着他的战栗,“去江南,听说那里的春天有大片的油菜花,像铺了满地的金子。”

烛火渐渐沉下去,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两条缠绕的藤蔓,在听竹院的青砖地上悄悄生长。晚媚知道,这个约定或许只是镜花水月,但此刻听着长安的心跳,感受着他断指处传来的微颤,突然觉得那些关于背叛、仇恨的过往,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十五的月光像淬了冰的银,泼在寒月宫的白玉阶上,冷得人骨头缝里都发疼。晚媚穿着身素白的祭服,是公子特意准备的,领口绣着暗金色的“月”字——据说是晚月母亲当年的旧衣。她的发间只别了支银簪,簪头是朵含苞的玉兰,和长安给的玉佩一起,贴在胸口微微发烫。

“姹萝快来了。”长安的声音从廊柱后传来,玄色身影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记住,她的罩门在左肋第三根骨缝,只有在祭拜时才会露出破绽。”

晚媚的指尖扣住袖中的短刀,刀刃上涂了公子给的“牵机引”,见血封喉,却不会立刻毙命,只会让人在剧痛中挣扎三个时辰。“你确定?”她的声音有些发颤,想起姹萝捏碎侍卫喉骨时的眼神,像捏死只蚂蚁。

长安的身影动了动,月光恰好照亮他的侧脸,断指处的银戒泛着冷光。“我曾在她的药汤里加过泻药,趁她腹痛时摸过她的脉,左肋确实比别处脆弱。”他的声音很轻,带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这是用三顿毒打换来的消息。”

晚媚的心疼了下。她想起他后颈的疤,想起他断指时的沉默,突然觉得这把刀不仅要刺向姹萝,也要刺向他们自己——那些被践踏的尊严,被碾碎的信任,都要在今晚讨回来。

寒月宫的铜钟突然响了,“咚”的一声,震得人耳膜发疼。晚媚转身藏进供桌下,透过桌布的缝隙,看见姹萝的红裙像团火焰,缓缓从白玉阶上飘来。她的身后跟着四个月影卫,银面具在月光下闪着幽光,步伐整齐得像四块移动的墓碑。

“都退下。”姹萝的声音带着种奇异的沙哑,和平时的尖利截然不同,“本宫要独自祭拜。”

月影卫应声退到殿外,沉重的殿门缓缓合上,将月光关在了外面。晚媚听见供桌被推开的声响,听见布料摩擦的窸窣声,然后是低低的啜泣——是姹萝在哭,声音像只受伤的兽,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

她的心跳得飞快,透过缝隙看见姹萝跪在蒲团上,正对着墙上的画像叩拜。画像上的女子穿着和晚媚相似的素白祭服,眉眼间竟有几分像她,只是气质更清冷,像株开在雪地里的玉兰。

“姐姐,我对不起你……”姹萝的声音带着哭腔,手指死死抓着画像的边缘,“可我没办法,谁让他心里只有你……”

晚媚的瞳孔骤缩。姐姐?难道画像是晚月母亲?姹萝和她母亲是姐妹?那她为何要杀晚月?无数疑问在脑海里翻涌,让她几乎忘了自己的任务。

就在这时,姹萝突然抬手,撕开了左肋的衣襟——那里有道狰狞的疤痕,像条蜈蚣,盘踞在苍白的皮肤上。她的指尖抚过疤痕,声音低得像梦呓:“你看,这是他替你挡箭时留下的,我一直留着,像留着他的影子……”

就是现在!晚媚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握紧袖中的短刀就要冲出去。供桌下的长安突然抓住她的脚踝,用力摇了摇头——他的目光落在姹萝的左肋,那里的疤痕虽然狰狞,却没有丝毫脆弱的迹象,反而比别处的皮肤更厚韧,像层刻意练过的硬茧。

是陷阱!晚媚的后背瞬间沁出冷汗。姹萝早就知道有人要杀她,故意示弱,就是为了引蛇出洞!

姹萝的笑声突然在大殿里炸开,像朵突然绽放的毒花。“出来吧,躲在供桌下的小老鼠。”她缓缓转身,红裙在月光下翻卷,像条张开的蛇,“本宫早就知道你会来,晚媚。”

供桌被猛地掀开,晚媚和长安同时滚出来,短刀与长剑瞬间出鞘,在月光下划出两道交叉的寒光。姹萝的红裙突然扬起,无数银针从裙裾里射出来,密集得像场暴雨。

“小心!”长安将晚媚护在身后,玄色衣袖翻飞,挡开了大部分银针,却仍有几根没入他的后背,针尖泛着诡异的青黑色。

“蚀骨散,三个时辰后会烂穿筋骨。”姹萝的红唇勾起抹残忍的笑,“长安,你说她会不会用你的命换解药?”

晚媚的指尖扣住短刀,目光死死盯着姹萝的左肋——那里的疤痕在月光下泛着青黑色,果然是涂了毒的!她突然旋身,广袖拂过供桌,将烛台扫向姹萝的脸,趁她闪避的瞬间,短刀直取她的右肋——不是长安说的左肋,是她刚才观察到的,姹萝每次呼吸时,右肋的起伏都比别处更急促。

“叮”的一声,短刀被姹萝的金钗挡住,火星在两人之间炸开。晚媚借力后翻,落在长安身边,看见他后背的银针正在发黑,毒已经开始蔓延。

“走!”她抓住他的手腕,转身冲向殿门,“解药我会想办法!”

姹萝的笑声在身后响起,像条毒蛇,死死咬着他们的脚步。“晚媚,你以为你逃得掉吗?”她的声音带着蛊惑的磁性,“你母亲的画像还在我手里,你父亲的命也在我手里,你敢走?”

晚媚的脚步顿了顿,心脏像被只无形的手攥住。她看着长安越来越苍白的脸,看着他后背渗出的黑血,突然觉得这把刀不仅要刺向姹萝,也要刺向自己——那些放不下的牵绊,那些舍不得的人,都是剜心的利刃。

“我母亲的仇,我父亲的命,我会亲自来取。”她转身,目光直视着姹萝,素白的祭服在月光下像朵濒死的玉兰,“但今天,我要带他走。”

话音未落,她突然抓起长安的手,将短刀塞进他掌心,反手按住他的肩膀,迫使他刺向自己的右肩——那里离心脏很近,却不足以致命。鲜血瞬间染红了素白的祭服,像雪地里绽开的红梅。

“姹萝!”晚媚的声音带着剧痛的颤抖,却异常清晰,“你若不放他走,我就死在你面前!公子要的是活的晚媚,不是具尸体!”

姹萝的瞳孔骤缩,看着晚媚肩头的鲜血,看着长安握刀的手在剧烈颤抖,突然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好,好一个情深义重!”她挥了挥手,殿门缓缓打开,“带他走,三日之内,若你不独自来寒月宫,我保证,你父亲会比长安死得更惨!”

长安抱着晚媚冲出寒月宫时,月影卫的箭擦着他的耳边飞过,钉在白玉阶上,箭尾还在嗡嗡作响。晚媚靠在他怀里,能感觉到他的心跳快得像要炸开,后背的黑血浸透了她的祭服,带着种甜腻的腥气。

“傻瓜……”他的声音带着哭腔,指尖抚过她肩头的伤口,“你怎么能……”

晚媚笑了,咳出些血沫,溅在他的下巴上,像朵小小的红梅。“长安,”她的指尖擦过他的断指,“我娘说过,两个人的命绑在一起,总比一个人送死强。”

月光洒在他们交缠的血迹上,像层透明的琥珀,将这一刻的疼痛与牵绊,永远封存在了寒月宫的白玉阶上。晚媚知道,三日之后,她必须独自面对姹萝,面对那些关于母亲和父亲的真相。但此刻靠在长安怀里,感受着他急促的心跳,她突然觉得,哪怕只有三天,哪怕明天就是死期,她也赚了——至少,她知道了被人珍视的滋味。

回到听竹院时,天已微亮。晚媚替长安拔出背上的银针,敷上公子给的解药,看着黑血渐渐变成鲜红,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三日之后,我去寒月宫,你……”

“我陪你去。”长安打断她,指尖按住她肩头的伤口,动作轻得像怕碰碎的瓷,“公子给的解药里加了追踪粉,他早就料到你会这么做,我的人已经在寒月宫外挖好了密道。”

晚媚的心跳漏了一拍。她看着长安眼底的坚定,看着他断指处的银戒,突然明白,有些约定一旦说出口,就再也收不回来了。她的指尖穿过他的发,将他的头按向自己的肩颈,像只寻求庇护的鸟。

“长安,”她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若我们能活着离开姽婳城,你能不能……再陪我跳支《广陵散》?”

长安的呼吸顿了顿,将她搂得更紧。晨光从窗棂照进来,在两人交缠的影子上投下细碎的金斑,像撒了把碎钻。“好。”他的声音贴着她的皮肤,带着温热的水汽,“不止《广陵散》,还有《梅花三弄》,《平沙落雁》,你想学的,我都陪你跳。”

窗外的竹影在晨光里轻轻晃动,像谁在低声哼唱着未完的曲子。晚媚知道,三日之后的寒月宫,必然是场生死之战。但此刻靠在长安怀里,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她突然觉得,那些关于宿命的诅咒,那些关于仇恨的枷锁,都在这温暖的怀抱里,悄悄松动了。

第四章 雨打芭蕉

连绵的阴雨下了整整两日,听竹院的青石板缝里钻出些浅绿的苔藓,踩上去滑腻腻的,像抹不开的心事。晚媚坐在窗前,指尖抚过长安断指处的银戒,戒面被摩挲得发亮,映出她眼底的雨丝——细得像蚕丝,缠缠绕绕,将整个世界都裹进一片潮湿的朦胧里。

“寒月宫的密道挖到第三丈了。”长安的声音从廊下传来,带着雨水的潮气,“但碰到了花岗岩,进度慢了些。”他走进来时,玄色衣袍下摆沾着泥点,发梢滴着水,像从墨池里捞出来的,“公子的人来过两次,问我们准备得如何。”

晚媚抬头时,铜镜恰好映出他身后的芭蕉叶,被雨水打得沉甸甸的,叶尖垂着的水珠像串透明的泪。“我给你留了姜汤。”她起身去端桌案上的陶碗,碗沿还冒着热气,氤氲的水汽模糊了他的眉眼,“加了些红糖,你断指的地方该暖一暖。”

长安接过时,指尖擦过她的腕间,两人同时缩回手,像触到初春的薄冰。他仰头饮尽姜汤,喉结滚动的弧度在烛光下格外清晰,晚媚突然想起寒月宫里那个失控的拥抱,他的体温透过湿透的衣袍传来,烫得她心口发颤。

“姹萝的月影卫,你真的能应付?”她重新坐下,拿起针线替他缝补衣袍下摆的破洞——是昨日勘察密道时被荆棘勾的,口子不算大,却磨出了毛边,像道未愈的伤口。

长安的目光落在她的指尖,银针在破洞处穿梭,留下细密的针脚。“他们的武功路数和我同源,只是少了些狠劲。”他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针线,“当年我为了活下来,对自己比对敌人更狠。”

雨丝斜斜地打在窗纸上,洇出淡淡的水痕。晚媚的动作顿了顿,针尖刺破了指腹,血珠滴在玄色衣料上,像颗绽开的红梅。长安突然抓住她的手,将指腹含进嘴里,温热的触感激得她后颈泛起细粒的寒栗。

“笨手笨脚的。”他的声音含混不清,带着潮湿的水汽,松开时指腹已多了圈浅浅的齿痕。

晚媚的耳尖发烫,抽回手时带倒了桌边的烛台,蜡油溅在他的断指上,长安却没吭一声。她慌忙用帕子去擦,看见银戒边缘沾着的蜡油像层凝固的泪,突然觉得这双手握过刀,杀过人,却在触碰她时,温柔得像捧易碎的雪。

“三日之期快到了。”她转移话题,将缝补好的衣袍叠起来,放在他手边,“公子说,姹萝这次会带‘离魂散’,能让人产生幻觉,见到最恐惧的东西。”

长安的瞳孔骤缩。离魂散,他听说过,是姽婳城的禁药,当年谢家灭门时,他父亲就是中了这种药,亲手杀了母亲。“我有解药。”他从怀里摸出个小瓷瓶,里面装着些灰白色的粉末,“是越轻寒托人送来的,说能解百毒。”

晚媚接过瓷瓶,指尖触到瓶身刻着的“月”字,和越轻寒那块玉佩上的字一模一样。“他为什么要帮我们?”

“他说,欠我母亲一条命。”长安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当年母亲叛逃时,是他父亲偷偷放了水,否则我们根本活不到现在。”

雨势突然变大,芭蕉叶被打得噼啪作响,像谁在窗外敲着面急促的鼓。晚媚将瓷瓶收好,塞进贴身的香囊里,那里还放着半块玉佩,和长安的那半合在一起,正好是轮满月。

“我去烧些热水。”她起身走向外间,经过他身边时,衣摆被轻轻拽住。

长安的指尖泛着青白,断指处的银戒在烛光下闪了闪。“晚媚,”他的声音很沉,像浸了水的石头,“若我这次活不下来……”

“不准说。”她打断他,眼眶突然发热,“你答应过要陪我去江南,看油菜花的。”

他的喉结滚了滚,松开手时,指尖在她的衣摆上留下道浅浅的湿痕。“好,不说。”

外间的水声哗哗作响,晚媚蹲在灶台前添柴,火光映在她脸上,将睫毛的影子投在眼下,像两弯浅浅的月牙。她想起寒月宫里姹萝的哭声,想起画像上那个素衣女子,突然明白有些仇恨像藤蔓,早已和血脉缠在一起,要想斩断,就得连着骨头一起剜。

“水开了。”长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吓了她一跳。他不知何时走了出来,手里拿着条干毛巾,“擦擦脸,别着凉了。”

温热的毛巾敷在脸上,带着淡淡的皂角香——是她前日特意为他做的,加了些安神的艾草。晚媚闭着眼,感受着他的指尖擦过她的下颌,动作轻得像扫过湖面的风。

“长安,”她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毛巾掉在地上,“你后颈的疤,是姹萝烫的,对不对?”

他的身体猛地绷紧,沉默了很久才点头,声音低得像叹息:“那年我刚进姽婳城,不肯认她为主,她就把我绑在烙铁上,问我‘影子的本分是什么’。”

“你说什么?”

“我说,”他的指尖抚过她的眉峰,动作温柔得不像说这种话的人,“影子的本分,是让主子活着,哪怕自己死。”

雨夜里的灶台突然变得很静,只有柴火偶尔爆响的噼啪声。晚媚看着他眼底的阴影,突然踮起脚尖,将唇贴在他后颈的疤上,轻轻吹了吹。“我娘说过,伤口吹吹就不疼了。”

长安的呼吸骤然变重,猛地将她转过来,吻落在她的唇上。雨水的潮气混着艾草的清香,在唇齿间漫开,像杯淬了火的酒,烧得人五脏六腑都发疼。晚媚的指尖穿过他的发,摸到那道浅疤,突然觉得这双手握过的刀,杀过的人,都在这个吻里,化作了绕指的柔。

“晚媚……”他的声音带着微颤,吻得却越来越深,像要将这三年的隐忍、恐惧、眷恋,都揉进这个吻里。

窗外的雨还在下,芭蕉叶的影子在窗纸上晃动,像幅流动的水墨画。晚媚知道,这或许是他们最后一次这样亲近,三日之后的寒月宫,要么生,要么死,没有中间路可走。但此刻被他拥在怀里,感受着他擂鼓般的心跳,她突然觉得那些关于生死的恐惧,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第二日清晨,雨停了。晚媚推开窗,看见竹院的泥地里多了串陌生的脚印,通向寒月宫的方向。她的心跳骤然变快,转身时看见长安拿着张字条走进来,脸色凝重得像块乌云。

“是姹萝的笔迹。”他将字条递给她,上面只有一行字:“寒月宫见,带齐你的念想。”

晚媚的指尖捏紧字条,纸边被攥得发皱。念想?她的念想是父亲的命,是母亲的画像,是眼前这个断了指的男人。姹萝要她带着这些,去赴一场必死的局。

“密道挖通了吗?”她的声音很稳,像淬了火的钢。

长安点头,将玄色披风递给她,边缘绣着圈银线,在晨光里闪着冷光。“午时就能到寒月宫的地窖,那里有越轻寒安排的人手,会接应我们。”

晚媚接过披风,看见内侧缝着个暗袋,摸进去是把小巧的匕首,刀柄上刻着“月”字——是晚月母亲的遗物,越轻寒托人送来的,据说能破姹萝的护身气劲。

“准备好了?”长安的目光扫过她的发间,那里别着他给的玉兰簪,和晚月母亲的匕首相得益彰。

“准备好了。”她踮起脚尖,替他理了理衣襟,指尖擦过他的断指,“长安,记住我们的约定。”

“江南的油菜花,我记着呢。”他的声音带着笑意,眼底却藏着化不开的浓愁。

午时的阳光透过薄雾,在寒月宫的白玉阶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晚媚穿着素白的祭服,一步步走向大殿,身后跟着四个月影卫——是姹萝要求的,只能带四个影子,长安不在其中,他此刻应该在密道里,等着她的信号。

大殿里弥漫着檀香,姹萝跪在蒲团上,正对着晚月母亲的画像焚香。她的红裙在素白的祭器中格外刺眼,像朵开在坟前的罂粟。

“你来了。”姹萝转过身,目光落在她的发间,“玉兰簪,倒是比你母亲当年戴的那支好看。”

晚媚的指尖扣住袖中的匕首,没有说话。

“知道你母亲为什么会死吗?”姹萝突然笑了,笑声在大殿里回荡,“因为她爱上了不该爱的人,背叛了姽婳城,背叛了我。”

“她没有背叛你!”晚媚的声音带着颤抖,“是你嫉妒她,嫉妒公子喜欢她,才痛下杀手!”

姹萝的脸色瞬间变得狰狞,猛地将画像扯下来,露出后面的暗格——里面放着个锦盒,打开的瞬间,晚媚的呼吸骤然停止。

锦盒里是半截玉佩,和她手里的这半正好拼成一对,只是上面沾着些发黑的血迹。“这是你父亲的玉佩,”姹萝的声音带着残忍的笑意,“他昨天来过,想偷画像救你,被我打断了双腿,现在就在地窖里,等着你给他收尸呢。”

晚媚的瞳孔剧烈收缩,转身就想冲向地窖,却被月影卫拦住。姹萝的笑声像条毒蛇,缠绕着她的脚踝:“别急啊,还有更好看的。”她拍了拍手,两个侍卫拖着个人走进来,玄色衣袍上全是血,正是长安。

“长安!”晚媚的声音带着哭腔,挣扎着想冲过去,却被死死按住。

长安的头垂着,断指处的银戒在血迹中闪着冷光,看起来已经没了气息。姹萝的脚踩在他的背上,笑得像只得意的狐狸:“你的影子,倒是忠心,可惜啊,太蠢了。”

晚媚的心脏像是被生生剜掉,指尖扣住的匕首几乎要捏碎。她看着长安毫无生气的身体,看着那截断指,突然想起听竹院的雨夜里,他说“影子的本分,是让主子活着”,原来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活着回去。

“姹萝,我杀了你!”她的声音嘶哑得不像人声,猛地挣脱月影卫的束缚,匕首直取姹萝的咽喉。

就在这时,“死了”的长安突然睁开眼,玄色衣袖下的短刀直取姹萝的右肋——那里是晚媚之前发现的破绽,也是他用三年时间摸清的罩门。姹萝的反应极快,侧身避开时,晚媚的匕首已经刺进她的左肩,带出串鲜红的血珠。

“你们……”姹萝的眼中充满难以置信,看着从密道里冲出来的越轻寒,看着长安手腕上的银戒发出的信号光,突然明白了,“是圈套!”

大殿里瞬间乱作一团,月影卫的惨叫声,兵器碰撞的脆响,还有姹萝的怒吼,交织成一片混乱的乐章。晚媚扶住长安,看见他的嘴角溢出血——是强行运气冲破穴道的后遗症,脸色苍白得像纸。

“你没事……”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指尖擦过他的嘴角。

“死不了。”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如释重负的笑意,“答应你的江南,还没去呢。”

姹萝的惨叫声突然响起,越轻寒的剑刺穿了她的右肋,正是长安刚才刺的位置。她看着晚媚,眼中充满了怨毒和不甘:“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公子!是他说,只要杀了晚月,他就会娶我……”

话没说完,她就倒在了血泊里,红裙在白玉阶上蔓延,像朵枯萎的罂粟。

晚媚看着她的尸体,突然觉得很累。她想起父亲还在地窖里,想起晚月母亲的画像还在地上,想起长安苍白的脸,突然抓住他的手:“我们走。”

离开寒月宫时,夕阳正染红天际。晚媚回头望了眼,这座埋葬了两代人恩怨的宫殿,终于在暮色中归于沉寂。长安的手紧紧握着她的,断指处的银戒硌得她掌心发疼,却让她觉得无比安心。

“你看,”长安指着天边的晚霞,像片燃烧的花海,“比江南的油菜花,好看多了。”

晚媚笑了,眼泪却掉了下来。她知道,这场恩怨不会轻易结束,公子的野心,越轻寒的城府,都还在暗处窥伺着他们。但此刻握着长安的手,感受着他逐渐平稳的心跳,她突然觉得,只要他们在一起,再难的路,也能走下去。

第五章 杏花微雨

江南的暮春总带着三分湿意,杏花雨落在青瓦上,淅淅沥沥的,像谁在檐下弹着架老旧的古筝。晚媚坐在窗前,指尖抚过长安新做的木簪——是支杏花簪,花瓣雕得极细,边缘还沾着点未磨掉的木刺,像他笨拙的温柔。

“在想什么?”长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刚出炉的桂花糕甜香。他穿着件月白长衫,袖口卷到小臂,露出半截结实的手腕,断指处的银戒在晨光里泛着哑光。

晚媚回头时,正撞进他含笑的眼底。那双眼曾盛满仇恨与隐忍,如今却像浸在江南烟雨中的墨石,温润得能映出她的影子。“在想去年今日,我们还在寒月宫的血泊里。”她接过桂花糕,指尖擦过他的掌心,带着面粉的温热,“那时总觉得,能活着看到江南的春天,就是奢望。”

长安的喉结滚了滚,伸手将她鬓边的碎发别到耳后。杏花雨恰好落在她的耳垂上,凉得她轻轻一颤。“现在不是看到了?”他的拇指摩挲着她的耳垂,动作轻得像拈着片花瓣,“不仅看到了,还能年年看。”

檐下的铜铃被风吹得轻响,晚媚望着院中的杏树——是他们亲手栽的,如今已亭亭如盖,粉白的花瓣落了满地,像铺了层碎雪。她想起刚到江南时,长安背着她走过青石板路,血从他的断指处渗出来,染红了她素白的裙角,像朵开在雪地里的红梅。

“你的手还疼吗?”她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指尖抚过那截短了半寸的指骨。离开姽婳城后,公子派人追了三个月,最后是越轻寒动用父亲的势力拦下了追兵,代价是他永远留在了长安,做了皇帝的侍卫。

长安反手握住她的手,将指腹按在自己的脉搏上。“早不疼了。”他的脉搏沉稳有力,像江南的春水,“倒是你,夜里总做噩梦,是不是又梦见姹萝了?”

晚媚的指尖猛地收紧。她确实常做噩梦,梦里姹萝的红裙像条毒蛇,缠着她的脚踝,长安的断指在血泊里泛着白,越轻寒的剑刺穿了公子的胸膛——那些生死边缘的画面,像刻在骨头上的疤,总在雨夜隐隐作痛。

“没有。”她摇头,将脸埋进他的衣襟,闻到熟悉的皂角香混着桂花糕的甜,“有你在,我不怕。”

长安的怀抱突然收紧,像要将她揉进骨血里。杏花雨打湿了他的肩头,月白长衫洇出深色的痕,像幅被晕染的水墨画。“晚媚,”他的声音贴着她的发顶,带着潮湿的水汽,“我们成亲吧。”

晚媚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抬起头,看见他耳尖的红,像被杏花染过的颜色。断指处的银戒在晨光里闪了闪,是他用第一笔工钱换的,比之前那枚更宽些,边缘打磨得很光滑,不会再硌疼她的掌心。

“在这里?”她的声音带着微颤,指尖捏着他长衫的盘扣——是她亲手缝的,用的是从姽婳城带出来的丝线,藏青底色,上面绣着极小的杏花。

“就在这里。”长安的吻落在她的眉峰,轻得像落了片花瓣,“我已经请镇上的王婆算好了日子,下个月初三,宜嫁娶。”他从怀里摸出个小锦盒,打开时,里面躺着对银镯,镯身刻着缠枝莲,和她母亲留下的那对很像,“我打了三个月,手艺不好,你别嫌弃。”

晚媚的眼泪突然掉下来,砸在银镯上,溅起细小的水花。她想起母亲临终前塞给她的半块玉佩,想起寒月宫里那幅染血的画像,想起公子最后看她的眼神——带着不甘,也带着释然。原来所有的颠沛流离,都只是为了奔向此刻的安宁。

“不嫌弃。”她的指尖抚过缠枝莲的纹路,触感温润,“是我见过最好看的镯子。”

杏花雨还在下,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像层透明的釉,将这一刻的温柔封成永恒。晚媚知道,公子的势力不会善罢甘休,越轻寒在长安的日子也未必安稳,但此刻靠在长安怀里,听着他胸腔里沉稳的心跳,突然觉得那些远方的风雨,都成了模糊的背景。

成亲前的最后一个雨夜,晚媚坐在灯下,替长安缝补喜服。大红的料子上绣着并蒂莲,是她照着镇上绣娘的样子学的,针脚还有些歪歪扭扭,像刚学步的孩子。

“还没好?”长安从背后搂住她,下巴搁在她的肩窝,呼吸拂过颈侧,带着淡淡的酒气——是王婆家的儿子送来的喜酒,他偷尝了半杯。

“快了。”晚媚的指尖被针扎了下,血珠滴在红布上,像颗小小的朱砂痣,“你别闹,扎歪了就不好看了。”

他的吻落在那滴血珠上,舌尖卷走的瞬间,晚媚的呼吸骤然变重。烛火摇曳的光影里,她看见他的睫毛很长,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断指处的银戒蹭着她的手背,带着微凉的触感,像枚沉默的承诺。

“晚媚,”他的声音带着酒后的喑哑,指尖抚过她的唇,“还记得在听竹院,你问我对不在意你吗?”

晚媚的心跳如擂鼓,红线在指间打了个结。“记得。”

“那时候不敢说。”他的吻顺着下颌线往下,落在她的锁骨处,像只贪恋落在的蝶,“现在想告诉你,从第一次在刑堂见你,穿着粗布衣裳却敢直视姹萝的眼睛时,我就……”

烛台突然晃了晃,灯花落在喜服上,烫出个小小的洞。晚媚慌忙推开他,用指尖去捻那处焦痕,却被长安抓住手,按在他的胸口。那里的心跳快得像要炸开,隔着薄薄的衣料,烫得她掌心发颤。

“别烫着了。”他的声音带着笑意,拿过她手里的针线,笨拙地在焦痕处绣了朵小小的杏花,“这样就看不出来了。”

晚媚看着那朵歪歪扭扭的杏花,突然笑了。她想起寒月宫里那个血腥的夜晚,他替她挡箭时的决绝;想起听竹院的雨夜里,他含住她流血指腹的温柔;想起江南古道上,他背着她走过泥泞时的沉默——原来有些爱意,早在那些兵荒马乱的日子里,就悄悄生了根。

初三那天,天放晴了。镇上的人都来看热闹,王婆牵着晚媚的手,将她交到长安手里时,笑得眼角起了皱纹:“好孩子,以后要好好过日子。”

红盖头被挑开的瞬间,晚媚看见长安穿着大红喜服,断指处的银戒换成了她绣的红绳,上面系着半块玉佩——和她的那半合在一起,正好是轮满月。他的眼底映着她的影子,像盛了整片江南的春水。

“娘子。”他的声音带着紧张的微颤,伸手替她戴上银镯,镯身碰撞的脆响里,混着宾客的哄笑和檐下的铜铃声。

晚媚的耳尖发烫,指尖绞着喜服的流苏,轻声应道:“夫君。”

洞房花烛夜,红烛高燃,映得满室通红。长安替她解下凤冠,指尖抚过她发间的杏花簪——是他亲手雕的,比初见时那支更精致些。“累了吧?”他的吻落在她的发顶,带着红烛的暖意,“我去打盆热水来。”

晚媚拉住他的手,将他拽进怀里。红烛的光落在两人交缠的衣襟上,像团燃烧的火焰。“不忙。”她的指尖划过他的唇,感受着他骤然变重的呼吸,“长安,你还记得你说过,要陪我跳《广陵散》吗?”

长安的喉结滚了滚,反手将她按在锦被上。红烛的影子在墙上晃动,像幅流动的春宫图。“现在可不是跳舞的时候。”他的吻落在她的耳垂,带着蛊惑的磁性,“不过,我可以教你些别的。”

晚媚的呼吸彻底乱了。她看着他眼底的火焰,感受着他断指处传来的温柔力道,突然觉得那些关于姽婳城的血腥记忆,都在这个夜晚,化作了绕指的柔。红烛“噼啪”爆了个灯花,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交叠的部分像朵盛开的并蒂莲。

窗外的杏花早已落尽,青石板路上长出了新的青苔,像层柔软的绿毯。晚媚靠在长安怀里,听着他沉稳的心跳,指尖抚过他腕间的红绳。月光从窗棂照进来,在他的断指上投下细碎的银辉,像落了层霜。

“长安,”她的声音带着睡意,像只慵懒的猫,“我们会有孩子吗?”

“会的。”他的手臂收得更紧,将她往怀里带了带,“会有个像你的女儿,穿粉色的裙子,梳双丫髻,还会有个像我的儿子,学我打拳,学我雕木簪。”

晚媚笑了,眼角的泪落在他的胸口,像颗融化的珍珠。她想起母亲临终前的眼神,想起父亲在地窖里的叹息,想起公子最后那句“各自安好吧”,突然觉得所有的遗憾,都在这个夜晚得到了圆满。

红烛渐渐燃尽,天边泛起鱼肚白。第一缕晨光透过窗棂,照在两人交握的手上,银镯与银戒的反光交织在一起,像道细碎的彩虹。晚媚知道,远方的风雨或许还会袭来,公子的势力,越轻寒的处境,都是悬在头顶的剑。但此刻被长安拥在怀里,感受着他真实的体温,她突然觉得,只要他们在一起,再凛冽的寒冬,也能开出温暖的花。

多年后,江南小镇的杏花又开了。有个断了截小指的木匠,总在巷口替人雕杏花簪,他身边常坐着个穿素衣的女子,替他缝补衣裳,偶尔抬头时,两人的目光交汇,像落了场无声的杏花雨。

镇上的人说,他们是从长安来的,带着一身的故事,却活得比谁都安稳。只有在某个雨夜,偶尔能听见他们低声交谈,提起“姽婳城”“公子”“越轻寒”这些陌生的名字,末了,总会化作一声叹息,和一个温柔的吻。

原来有些伤口,不必刻意愈合,只需有人陪着,就能在岁月里,开出最美的花。

网友评论

还可以输入 2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