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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5-07-06 11:57:19

精选章节

秋雨绵绵,周明德蹲在自家茅草屋的屋檐下,望着院子里积水的泥坑发呆。雨水顺着茅草缝隙滴落,在他肩头洇开一片深色痕迹,他却浑然不觉。屋内传来女儿小桃的咳嗽声,每一声都像刀子般剜着他的心。

"明德,药熬好了。"妻子林秀芸从灶间走出来,手里捧着一只缺了口的粗瓷碗,碗中黑褐色的药汁冒着热气。

周明德接过碗,指尖触到妻子粗糙的手掌。他抬头看她,那张曾经圆润的脸庞如今瘦得颧骨突出,眼下挂着两片青黑。她不过二十五岁,却已有了三十岁妇人的沧桑。

"秀芸..."他喉头滚动,想说些什么,最终只是叹了口气,端着药进了里屋。

五岁的小桃蜷缩在稻草铺就的床上,小脸烧得通红。周明德扶起女儿,将药碗凑到她嘴边。小桃皱着脸摇头,药汁顺着嘴角流下,打湿了补丁摞补丁的衣襟。

"乖,喝了药就不难受了。"周明德哄着,声音却比碗中的药还要苦涩。

屋外传来脚步声,接着是重重的敲门声。不,那更像是砸门。周明德手一抖,药碗差点跌落。林秀芸快步走进来接过药碗,眼中闪过一丝恐惧。

"周明德!我知道你在家!"粗犷的男声穿透薄薄的木板门,"欠赵老爷的钱什么时候还?"

周明德抹了把脸,拖着病腿去开门。门外站着两个壮汉,为首的是赵家的管家赵福,满脸横肉,腰间别着根短棍。

"赵管家,您看这天..."周明德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少废话!"赵福一脚踹在门框上,震得茅草簌簌落下,"赵老爷说了,今天要是见不到钱,就拿你这破房子抵债!"

林秀芸抱着小桃站在里屋门口,小女孩吓得往母亲怀里钻。周明德回头看了一眼妻女,心如刀绞。三个月前他上山砍柴摔断了腿,为了治病借了赵老爷五两银子,如今利滚利已经到了十五两。他一个穷苦农民,就是卖血也凑不出这么多钱。

"赵管家,求您再宽限几日..."周明德佝偻着腰,声音发颤。

"宽限?"赵福冷笑,"赵老爷的规矩你懂,要么还钱,要么..."他的目光越过周明德,落在林秀芸身上,意味深长地顿了顿。

周明德身子一僵,下意识挡在妻子前面。他知道赵福暗示的是什么——典妻。这十里八乡,被债务逼得典当妻子的不在少数。赵老爷家财万贯,却有个怪癖,专好"租借"穷人家的媳妇,美其名曰"典妻"。

"明日...明日我一定想办法。"周明德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赵福哼了一声,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拍在周明德胸口:"白纸黑字,明日午时前不还钱,就拿你媳妇抵债三年。赵老爷心善,还给你留了一晚道别。"说完,带着手下扬长而去。

雨还在下,周明德站在门口,手中的借据被雨水打湿,墨迹晕染开来,却依然能看清那几个触目惊心的字:"若逾期不还,自愿将妻林氏典与赵府三年为佣..."

"明德..."林秀芸走到他身后,声音发抖。

周明德转身抱住妻子,女儿夹在两人中间。小桃不明所以,只是觉得父母抱得太紧,不舒服地扭动身子。

"我去找族长..."周明德松开手,抓起斗笠就要往外走。

林秀芸拉住他:"没用的,族长去年就把自己儿媳妇典给了县太爷..."

周明德僵在原地。是啊,这世道,女人就像牲口一样被买卖租借。他想起去年邻村王老六典妻后上吊自杀的事,胃里一阵翻腾。

夜深了,小桃喝了药终于睡去。林秀芸坐在油灯下补衣服,针线在她手中穿梭,却不时扎到手指。周明德蹲在门口,一根接一根地抽着旱烟。

"我去找赵老爷谈谈。"他突然说。

林秀芸的手停住了,针尖悬在半空:"谈什么?"

"求他宽限些时日,我去城里找活干..."

"你的腿..."林秀芸看着他依旧肿胀的脚踝,眼泪终于落下来,打在手中的破衣服上。

周明德走过去,跪在妻子面前,将脸埋在她膝头:"秀芸,我对不起你..."

林秀芸抚摸着他的头发,想起八年前嫁给他时的情景。那时周家虽不富裕,但公婆健在,家里有两亩薄田。谁料婚后第二年公婆相继病逝,为了办丧事又欠下债务,日子一天不如一天。

"我去吧。"林秀芸突然说。

周明德猛地抬头:"什么?"

"我去赵府。"林秀芸擦干眼泪,声音出奇地平静,"三年而已,总比看着小桃饿死强。"

"不行!"周明德抓住她的肩膀,"我宁可去偷去抢!"

"然后被官府抓去砍头?"林秀芸苦笑,"到时候小桃怎么办?"

周明德无言以对,只能紧紧抱住妻子,仿佛一松手她就会消失。

第二天清晨,林秀芸早早起来,蒸了最后一碗糙米,看着丈夫和女儿吃完。她给小桃梳了头,换上最整齐的衣服,反复叮嘱她要听爹爹的话。

"娘要去哪儿?"小桃仰着脸问。

林秀芸蹲下身,将女儿搂在怀里,闻着她头发上的皂角味:"娘要去一个大户人家做工,赚了钱给小桃买新衣服。"

"什么时候回来?"

"等...等桃花再开三次的时候。"林秀芸的声音哽住了。

周明德站在一旁,拳头攥得发白。当赵福带着轿子来到门前时,他几乎要冲上去拼命,却被林秀芸拦住了。

"照顾好小桃。"这是她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轿帘放下的一刻,林秀芸终于崩溃,泪水决堤而出。轿子晃晃悠悠地前行,她透过帘缝看着自家茅草屋越来越远,看着丈夫抱着女儿站在门口的身影渐渐模糊,直到拐过山脚,再也看不见了。

赵府比林秀芸想象的还要大。穿过三重门楼,轿子停在一处精致的小院前。赵福领着她走进一间厢房,里面摆着崭新的梳妆台和雕花木床。

"以后你就住这儿。"赵福面无表情地说,"赵老爷晚上会来,你把自己收拾干净。"

林秀芸站在房间中央,手脚冰凉。梳妆台上放着一套绸缎衣裙,颜色艳得像血。她伸手摸了摸,料子滑得抓不住,就像她此刻的命运。

傍晚时分,丫鬟送来热水和饭菜。林秀芸食不知味,机械地吞咽着。饭后,她被要求沐浴更衣,换上了那套绸缎衣裙。铜镜中的女人陌生得可怕——苍白的脸,空洞的眼睛,唯有嘴唇被胭脂染得猩红。

当赵老爷推门进来时,林秀芸正盯着烛火发呆。赵老爷五十出头,身材微胖,脸上挂着和善的笑容,却让林秀芸不寒而栗。

"周林氏?"赵老爷走近,伸手抬起她的下巴,"果然有几分姿色。"

林秀芸浑身发抖,却不敢躲闪。赵老爷的手顺着她的脖子往下滑,停在了衣襟处:"知道为什么选你吗?"

林秀芸摇头。

"因为你生过孩子。"赵老爷笑道,"我夫人不能生育,我需要个能生的。三年时间,你若能给我生个儿子,我就免了你家的债,还额外给二十两银子。"

林秀芸如遭雷击。她原以为只是来做丫鬟,没想到...

"怎么,不愿意?"赵老爷脸色一沉,"别忘了,你丈夫签了契约。在这院子里,我想怎样就怎样。"

那一夜,林秀芸觉得自己死了。当赵老爷终于满足地睡去,她蜷缩在床角,看着窗外的月亮,想起家里的小桃和明德,泪水无声地流了一夜。

第二天,赵夫人带着丫鬟闯进房间。赵夫人是个瘦削的中年妇人,眼神阴鸷。她盯着林秀芸看了半晌,突然扬手就是一巴掌。

"贱人!"赵夫人咬牙切齿,"别以为老爷宠你就能翻天!在这府里,我让你生就生,让你死就死!"

林秀芸捂着脸跪在地上,不敢抬头。赵夫人又踹了她一脚,才愤愤离去。丫鬟们窃笑着跟出去,留下林秀芸一个人瘫坐在地上。

接下来的日子如同噩梦。白天,她被赵夫人指派做最脏最累的活;晚上,又要忍受赵老爷的蹂躏。只有每月初一,赵老爷去县城收租时,她才能喘口气。

三个月后的一个清晨,林秀芸在洗衣服时突然干呕起来。赵夫人闻讯赶来,盯着她的肚子冷笑:"怀上了?很好,我倒要看看你能生出个什么玩意儿!"

怀孕并没有改善林秀芸的处境。赵夫人变本加厉地折磨她,让她挺着大肚子跪着擦地板,或者站在烈日下暴晒。只有赵老爷来时,她才能得到片刻喘息。

七个月后,林秀芸早产了。那是个瘦弱的女婴,出生时连哭的力气都没有。赵老爷看了一眼就拂袖而去,赵夫人则命人将婴儿扔给了奶妈。

"没用的东西!"赵夫人临走前啐了一口,"明年再怀不上儿子,就把你卖到窑子里去!"

林秀芸虚弱地躺在床上,甚至没来得及抱一抱自己的孩子。她想起小桃出生时的情景,周明德高兴得在院子里放鞭炮,婆婆煮了红糖鸡蛋给她补身子...那些记忆遥远得像上辈子的事。

时光如流水,转眼两年过去。林秀芸又怀孕了,这次是个男孩。赵老爷大喜过望,赏了她一套银首饰。赵夫人气得病倒在床,再没精力折磨她。

林秀芸麻木地接受着一切。她学会了在这座大宅院里生存——对赵老爷曲意逢迎,对赵夫人避而远之,对下人们保持距离。只有夜深人静时,她才允许自己想家,想小桃长多高了,想明德的腿好了没有...

第三年春天,林秀芸的儿子满周岁了。赵老爷大摆筵席,请了全县有头有脸的人物。林秀芸作为生母,却被关在房里不许露面。她隔着窗户听着前院的喧闹,心如死灰。

宴席后的第二天,赵老爷醉醺醺地来到她房里,扔给她一袋银子:"契约到期了,你可以走了。"

林秀芸愣住了,她几乎忘了自己还有离开的一天。

"不过儿子得留下。"赵老爷补充道,"他姓赵,是我的继承人。"

林秀芸攥紧了钱袋,指甲陷入掌心。她知道自己带不走儿子,就像带不走两年前出生的女儿一样。在这深宅大院里,她不过是个生育工具,用完即弃。

收拾行李时,林秀芸发现自己已经没有什么可带的了。三年前穿来的粗布衣裳早已破烂,她换上了当初那套绸缎衣裙,将银首饰和钱袋藏在贴身处。

离开赵府的那天,没有人送行。林秀芸拎着小包袱,走过一重又一重的门楼,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当最后一道大门在身后关闭时,她终于哭了出来。

三年了,她终于自由了,却失去了更多。她不敢想象回家后该如何面对明德,如何解释这三年发生的一切,如何告诉小桃她有了两个同母异父的弟妹...

林秀芸拖着疲惫的身子往家走。春日的阳光暖洋洋的,路边的野花开了,她却感受不到一丝喜悦。路过集市时,她停下来想买些东西带给小桃。

"娘!"

一个清脆的童声突然响起。林秀芸浑身一震,循声望去。不远处,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正拉着一个男人的手,兴奋地指着糖人摊子。那男人拄着拐杖,右腿明显有些跛。

是小桃和明德!林秀芸下意识躲到柱子后面。小桃长高了,扎着两个小辫子,穿着半新的花布衣裳,比三年前健康多了。明德的腿似乎好了些,脸上也有了血色。

林秀芸捂着嘴,眼泪模糊了视线。她想冲过去抱住女儿,却迈不开步子。她现在的样子——穿着绸缎衣裙,戴着银首饰,哪还像当初那个朴实的农妇?更何况,她肚子里还怀着赵老爷的孩子...

"爹爹,我要那个蝴蝶糖人!"小桃的声音传来。

"好,给你买。"周明德慈爱地说,掏出几文钱递给摊主。

林秀芸看着父女俩其乐融融的样子,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成了局外人。这三年,明德和小桃已经适应了没有她的生活。如果她突然回去,带来的不是团聚的喜悦,而是更多的痛苦和难堪。

糖人做好了,小桃开心地舔着,周明德牵着她慢慢往前走,正好经过林秀芸藏身的柱子。近在咫尺,林秀芸能闻到女儿身上的皂角香,能看清明德眼角的皱纹。她屏住呼吸,生怕被认出来。

就在擦肩而过的一瞬,小桃突然回头,疑惑地看了柱子一眼。

"怎么了?"周明德问。

"没什么..."小桃摇摇头,"刚才好像闻到娘的味道..."

周明德的表情凝固了,他紧紧握住女儿的手:"走吧,回家。"

林秀芸贴着柱子滑坐在地上,无声地哭泣。她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了。那个家,那段生活,已经永远留在了三年前的雨日。

夕阳西下,集市渐渐散去。林秀芸擦干眼泪,站起身,朝着与家相反的方向走去。怀里的钱袋沉甸甸的,足够她找个陌生的地方重新开始。至于腹中的孩子...她摸了摸肚子,做出了决定。

远处,最后一缕阳光穿过云层,照在她孤独的背影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就像她无法言说的痛苦,绵延不绝。

林秀芸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条黑色的伤痕拖在身后。腹中的孩子似乎感知到她的情绪,不安地踢动着。她停下脚步,靠在一棵老槐树下喘息。

远处是连绵的青山,近处是刚插完秧的水田。几个农妇正收拾农具准备回家,她们的说笑声随风飘来,刺痛了林秀芸的耳膜。三年前,她也是她们中的一员,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虽然清贫却自在。

腹中的绞痛突然袭来,林秀芸弯下腰,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她知道自己不能再走了,这孩子随时可能出生。她环顾四周,发现不远处有间破败的土地庙,便拖着沉重的身子挪了过去。

庙里积了厚厚的灰尘,供桌上的土地公塑像缺了半边脸,露出里面的稻草。林秀芸顾不上许多,用袖子拂去供桌上的尘土,艰难地爬上去躺下。每一次宫缩都像有把刀在肚子里搅动,她咬住自己的手腕,防止惨叫出声。

暮色四合时,孩子出生了。是个男孩,比在赵府生的那个还要瘦小,哭声像只病弱的小猫。林秀芸用牙齿咬断脐带,脱下外衣包裹住婴儿。借着最后一缕天光,她看清了孩子的脸——竟有几分像小桃刚出生时的模样。

"你就叫...念桃吧。"林秀芸轻抚着婴儿皱巴巴的小脸,泪水滴在孩子额头上。

庙外传来脚步声,林秀芸警觉地抱紧孩子。一个佝偻着背的老妇人挎着篮子走进来,看到供桌上的景象,惊得倒退两步。

"姑娘,你这是..."

林秀芸虚弱地摇头:"婆婆,求您...给我碗水喝..."

老妇人放下篮子,从里面取出一个粗瓷碗,走到庙后的小溪边舀了碗清水。林秀芸贪婪地喝着,水顺着嘴角流下,打湿了衣襟。

"刚生的孩子?"老妇人打量着婴儿,"男人呢?"

林秀芸闭了闭眼:"死了。"

老妇人叹了口气,从篮子里拿出半块饼子递给她:"吃吧,可怜见的。"

饼子又干又硬,林秀芸却觉得这是世上最美味的食物。她小口咀嚼着,生怕吃得太快会吐出来。

"前面村里有我亲戚,能借个板车推你回去。"老妇人说,"你娘家在哪?"

林秀芸沉默了。娘家?自从父亲知道她被典给赵老爷后,就宣布与她断绝关系。至于周家...她低头看着怀中的孩子,摇了摇头。

"没地方去?"老妇人看穿了她的处境,"要不先跟我回家?我儿子打仗死了,媳妇改嫁,就剩我一个老婆子。"

林秀芸抬起泪眼:"婆婆..."

"叫我刘婶吧。"老妇人摆摆手,"横竖我一只脚进棺材的人了,能帮一个是一个。"

就这样,林秀芸跟着刘婶回了家。刘婶的茅屋比周家还要破旧,但收拾得很干净。她在灶间支了张小床,让林秀芸母子暂时安顿下来。

日子一天天过去。林秀芸的月子是在织布机旁度过的。她手艺好,织的布细密平整,刘婶拿到集市上总能卖个好价钱。念桃满月那天,刘婶特意煮了红鸡蛋,还扯了块花布给孩子做衣裳。

"芸娘,"刘婶一边穿针引线一边说,"你还年轻,总不能守一辈子活寡。村东头的李木匠去年死了老婆,人老实,家境也不错..."

林秀芸织布的手停住了:"刘婶,我...我有丈夫。"

刘婶的针掉在了地上:"什么?那你怎么..."

林秀芸将典妻的事和盘托出,包括在集市上见到丈夫女儿却不敢相认的痛苦。刘婶听完,久久不语。

"造孽啊..."最后老人只说了这么一句。

夜深人静时,林秀芸常常抱着念桃流泪。她想小桃想得发疯,想知道女儿长高了多少,是不是还记得娘亲。有时半夜惊醒,她会恍惚觉得听到了小桃的哭声,起身一看才意识到是念桃在啼哭。

三个月后的一个清晨,林秀芸正在院子里晾布,忽听门外有人喊刘婶的名字。她探头一看,顿时如遭雷击——周明德拄着拐杖站在篱笆外,背上的竹筐里装着几匹粗布。

林秀芸本能地躲到晾晒的布匹后面,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出胸膛。透过布匹的缝隙,她看到刘婶迎了出去。

"周家小子?"刘婶显然认识他,"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周明德擦了擦额头的汗:"刘婶,听说您这儿有好布,想买些给小桃做夏衣。"

"进来吧。"刘婶招呼道,"正好有新织的细棉布。"

周明德一瘸一拐地走进院子,在离林秀芸藏身处不到十步的地方停下。三年不见,他老了许多,鬓角已见白发,但眼神比从前坚毅。林秀芸屏住呼吸,生怕被他发现。

"这匹不错。"周明德摸着其中一匹布,"多少钱?"

"三十文。"刘婶说。

周明德从怀里掏出钱袋,数出铜钱。就在这时,屋里传来婴儿的啼哭声。周明德的手顿了一下:"刘婶,您家里有孩子?"

刘婶神色不变:"远房侄女的,暂时寄养在我这儿。"

周明德点点头,没再多问。但就在他转身要走时,一阵风吹起了遮挡的布匹,露出了林秀芸的半边脸。两人四目相对,时间仿佛凝固了。

"秀...芸?"周明德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林秀芸知道躲不过了,慢慢站起身。怀里的念桃哭得更厉害了,小手小脚在空中乱挥。

周明德的目光从妻子脸上移到婴儿身上,又移回来,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这...这是..."

刘婶见状,识趣地接过念桃进了屋,留下夫妻二人面对面站着。

"明德..."林秀芸的眼泪夺眶而出,"我对不起你..."

周明德拄着拐杖的手青筋暴起,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话。最终,他转身就走,踉跄得几乎摔倒。

"等等!"林秀芸追上去拉住他的袖子,"小桃...小桃还好吗?"

周明德甩开她的手:"你现在想起小桃了?"他的声音里充满痛苦,"你知道这三年她每晚都哭着要娘吗?"

林秀芸跪倒在地,泣不成声。周明德看着曾经深爱的妻子,眼中的怒火渐渐被悲伤取代。

"我攒够了钱,"他低声说,"正准备去赵府赎你..."

这句话像刀子一样扎进林秀芸心里。她抬头看着丈夫,发现他眼中也有泪光。

"回家吧。"周明德突然说,"小桃需要娘亲。"

林秀芸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是...这孩子..."

周明德痛苦地闭上眼睛:"先回家再说。"

回村的路上,两人一前一后走着,谁也没有说话。林秀芸抱着念桃,感觉怀中的孩子重若千钧。周明德的背影在夕阳下显得格外孤独,那条伤腿走起路来比三年前更跛了。

当熟悉的茅草屋出现在眼前时,林秀芸的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院子里,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正在喂鸡,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

"爹!你回来..."小桃的声音戛然而止,手中的簸箕掉在地上,谷粒撒了一地。

林秀芸贪婪地看着女儿。九岁的小桃长高了许多,眉眼间依稀能看出自己的影子,但更加活泼健康。她穿着半新的花布衣裳,脚上的布鞋干干净净,显然被照顾得很好。

"小桃..."林秀芸颤抖着伸出手。

小桃却后退了两步,躲到父亲身后,警惕地看着母亲和她怀里的婴儿:"爹,她是谁?"

周明德摸了摸女儿的头:"这是你娘,她...回来了。"

"娘?"小桃的小脸皱成一团,"你不是说我娘去天上做仙女了吗?"

林秀芸心如刀绞。原来明德是这样向女儿解释她的离开。她蹲下身,平视着女儿:"小桃,娘回来了,娘好想你..."

小桃盯着她看了许久,突然指着念桃问:"那是谁的孩子?"

院子里一片死寂。周明德别过脸去,林秀芸的嘴唇颤抖着,不知如何回答。

"先进屋吧。"周明德最终打破了沉默。

屋里比林秀芸记忆中整洁许多,墙角堆着新收的麦子,灶台上挂着几块腊肉,显然这三年的光景比从前好了些。小桃躲在父亲身后,不时偷瞄母亲和那个陌生的婴儿。

林秀芸将念桃放在床上,转身去摸灶台。一切摆设都和三年前一样,只是多了岁月的痕迹。她的手抚过每一个熟悉的角落,泪水模糊了视线。

"你睡里屋,我和小桃睡外间。"周明德生硬地说,抱起被褥就要走。

林秀芸拉住他:"明德,我们谈谈..."

"有什么好谈的?"周明德甩开她的手,声音压得很低,"契约上写得清清楚楚,你给赵老爷生孩子,债务一笔勾销。现在你回来了,还带着他的种,我该说什么?恭喜吗?"

林秀芸脸色煞白:"你以为我愿意吗?"她的声音也压得很低,生怕被小桃听见,"这三年,我每一天都想死..."

周明德沉默了。他看向床上哇哇大哭的念桃,又看看躲在门边偷看的小桃,肩膀垮了下来:"先吃饭吧,小桃该饿了。"

晚饭吃得异常沉闷。小桃扒拉着碗里的饭粒,不时抬头看看母亲。林秀芸给她夹了块腊肉,小桃犹豫了一下,还是吃掉了。这个小小的接纳让林秀芸的眼泪差点又掉下来。

夜深了,小桃在外间的床上睡着了。周明德坐在门槛上抽烟,一明一灭的火光映照着他憔悴的脸。林秀芸安顿好念桃,走到丈夫身边坐下。

"赵老爷...对你好吗?"周明德突然问。

林秀芸苦笑:"你觉得呢?"

"为什么不跑?"

"跑?能跑到哪去?"林秀芸看着远处的山影,"契约上按了你的手印,官府都站在他那一边。"

周明德狠狠吸了口烟:"我该杀了他的。"

"明德,"林秀芸轻声说,"如果你不能接受这孩子,我明天就带他走。只求你...让我偶尔来看看小桃..."

周明德转头看她,月光下,林秀芸的脸比三年前更加美丽,却添了几分沧桑。他想起初见时的情景,那时她还是个爱笑的姑娘,眼睛亮得像星星。

"你走后,小桃每晚都哭。"他低声说,"我抱着她在院子里转,告诉她娘亲去天上给她摘星星了,等攒够了星星就会回来..."

林秀芸再也忍不住,伏在丈夫肩头痛哭起来。周明德僵硬地抬起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留下来吧。"他最终说,"就当...为了小桃。"

里屋传来念桃的啼哭声。林秀芸擦干眼泪起身去哄。周明德看着她的背影,眼神复杂难明。

第二天清晨,林秀芸早早起来做了早饭。小桃穿好衣服出来,看到桌上的粥和咸菜,眼睛一亮。

"爹!有粥喝!"她兴奋地摇醒还在睡觉的周明德。

周明德揉着眼睛坐起来,闻到久违的米香。这三年来,他一个大男人带着孩子,做饭总是凑合,小桃已经很久没吃过像样的早饭了。

林秀芸给小桃盛了满满一碗,又给周明德端了一碗。小桃狼吞虎咽地吃着,不小心烫了舌头,林秀芸赶紧给她吹凉。

"慢点吃,还有呢。"她柔声说。

小桃抬头看着母亲,突然问:"娘,你还走吗?"

林秀芸的手抖了一下,看向周明德。周明德低头喝粥,没有回应。

"不走了。"林秀芸摸摸女儿的头,"娘再也不走了。"

小桃的小脸绽开笑容,继续低头喝粥。周明德抬头看了妻子一眼,眼神柔和了些。

饭后,周明德要去地里干活。林秀芸给他装好水和干粮,又拿出一顶新编的草帽:"太阳毒,戴着吧。"

周明德接过草帽,犹豫了一下,说:"中午...煮点绿豆汤吧,解暑。"

林秀芸点头,知道这是丈夫在表达和解。她站在门口,看着周明德一瘸一拐地走向田地,背影在朝阳中渐渐拉长。

小桃好奇地戳了戳念桃的小脸:"娘,弟弟叫什么名字?"

林秀芸怔了怔:"他叫...念桃。"

"为什么叫念桃?"小桃歪着头问。

"因为..."林秀芸将女儿搂在怀里,"娘在赵府的时候,每天都在想念小桃。"

小桃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突然凑到林秀芸耳边小声说:"娘,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

"爹晚上睡觉时,经常喊你的名字。"小桃眨着眼睛,"有时候还哭呢。"

林秀芸的眼泪又涌了出来。她抱紧女儿,看向远处田地里那个辛勤劳作的身影,心中百感交集。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周明德始终没有明确表态是否接受念桃,但也不再提让林秀芸走的话。他每天早出晚归地干活,林秀芸则在家照顾两个孩子,操持家务。

小桃渐渐接受了母亲和弟弟,经常帮着照看念桃。只有夜深人静时,林秀芸才能从丈夫僵硬的睡姿中感受到他内心的挣扎。

七月初七那天,是林秀芸的生日。她一早起来,发现灶台上放着一支木簪,做工粗糙,但能看出是精心雕刻的桃花形状。周明德已经下地去了,只留下这件礼物无声地表达着他的心意。

林秀芸将木簪别在发间,抱着念桃,领着小桃去给丈夫送午饭。田里的周明德看到她头上的簪子,眼神闪烁了一下,低头继续干活,但耳根却悄悄红了。

那天晚上,周明德喝了两杯米酒,突然对林秀芸说:"明天...带念桃去祠堂上个香吧。"

林秀芸手中的针线掉在了地上。在周家祠堂上香意味着正式承认这个孩子的身份。她抬头看着丈夫,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怎么?不愿意?"周明德闷声问。

"愿意!当然愿意!"林秀芸急忙说,眼泪已经流了下来。

周明德叹了口气,伸手擦去她的泪水:"别哭了...丑。"

这句熟悉的嗔怪让林秀芸破涕为笑。她想起新婚时自己每次哭鼻子,丈夫都会这么说。虽然语气嫌弃,手上的动作却总是温柔的。

夜深了,念桃在小床上安静地睡着。小桃蜷缩在父母中间,已经进入了梦乡。周明德轻轻握住妻子的手,三年来第一次主动亲近她。

"睡吧。"他低声说,"明天...会更好的。"

林秀芸回握住丈夫粗糙的手掌,点了点头。窗外,一轮明月高悬,照亮了这个历经磨难的小家庭。她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但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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