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精明算计的商贾女。
却唯独敬重读书人,想谈一场不计利益的爱情。
于是,我花重金用三年青春陪伴寒门学子李良辰科考。
然而在他高中那天,我满心期待等他来娶我。
可没想到,半路却被兵部侍郎的千金摘了桃子。
而这颗会说话的桃子,竟也是个烂了心的长不熟的。
李良辰没有丝毫犹豫,跪倒在兵部侍郎千金的石榴裙下。
为了补偿我的损失,兵部侍郎千金向我豪甩一万两真金白银。
而我竟也顾不得落泪,只顾着从兵部侍郎千金的豪横甩银的动作中,解锁巨大商机。
01
灯笼高挂,彩旗翻天,爆竹阵阵。
李良辰高中一甲那天,本该是我与他的订婚宴。
门外是前来贺喜的宾客。
门内却是死一般的寂静。
我咬着唇一言不发,指甲掐进掌心。
「佳娘,我也是没办法。」李良辰再次开口退婚。
「没办法,腿长在你身上,你不知道跑吗?」我冷笑。
就在春闱榜单揭晓的那一刻,前来庆贺的人无不道我李佳娘慧眼识珠,资助了落魄书生李良辰。
可如今不过半日,李良辰就被兵部侍郎榜下捉了婿。
而他此刻之所以回来,不是为了兑现当初「他日高中,必定十里红妆迎娶」的承诺,只是为了给侍郎千金一个清白的身份。
想想也是,那名满元安城的高门千金,怎么可能让自己的名声有半点瑕疵。
李良辰此刻急匆匆地赶来,就是要我和我退婚,并且要我告知众人:
今日不是订婚宴,只是庆祝宴。
「佳娘,我这样做是为你好,谢家一介商贾,怎能和手握实权兵部侍郎硬碰硬。」
「自古民不与官斗,今日我们好聚好散,自此前尘尽断,一别两宽,各自生欢。」
说这话时,李良辰还穿着我亲手为他缝的软缎衣服,玄色高靴,银丝云纹。
是今年元安城最新款的料子,只有我谢家优品绸缎庄在售。
他腰间的环佩,也是我谢家珍琅阁出品的上等玉饰。
02
夕阳西下,照射在门廊上的红绸缎带上。
吉时早过,宾客们议论纷纷,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李郎君……」侍郎家的随从来催了。
见我还不表态,李良辰失了耐心,大踏步走了出去。
腰间环佩「叮叮」作响,一如三年前他饿晕在我家门前,我给他盛的那碗盛着白粥的青瓷碗碰激指间的声响。
然而,一朝高中、一心只想飞黄腾达的李良辰,怕是早已不记得那碗粥的清香。
「各位,误会,误会。」
「我与谢小姐清清白白,从未有过媒妁之言,今日更不是订婚宴,只是谢家为在下办的庆贺宴。」
「我真正的未婚妻乃是兵部侍郎千金郑雅彤。」
像是为了印证李良辰话的可信度,郑雅彤竟然自降身份来到了我家。
在众人惊讶的目光,施施然走了进来,一副高不可攀的世家贵女模样。
李良辰官宣结束,堂下宾客神色几经变换。
从错愕到不屑再到恭维、谄笑。
都是老油条了,谁都品出了其中的弯绕,可谁也不会去评判孰是孰非,他们只会下意识判断该巴结谁,该踩谁。
席间突然变得很吵,瓷盖轻碰的脆响里传出讨好李良辰的私语。
王掌柜家女眷的团扇后漏出半句:「......早说过商贾之女......」
李夫人的绢帕按着嘴角:「......高攀......」
「小姐,就这样任由他们诋毁咱们吗?」我的丫鬟春桃气愤地说。
我爹也捏碎了正在盘的核桃:「欺人太甚!」
「别急,好戏才刚刚开始!」
我轻笑一声,已然收敛好怒火,恢复成往昔一派从容的模样。
03
「阿嚏!」
我突然的出场,惊醒了正在说我小话的众人。
「大家说的都没错,商贾之家确实不敢高攀新科士子,所以我从没想着攀附谁。
「此前,我对李士子的照拂,不过是资助。
「李士子说的不错,今日确实不是我和他的订婚宴,而是我为他办的庆贺宴。
「今日开宴目的有三,其一庆祝李士子高中一甲,其二庆祝我李佳娘慧眼识珠,投资精准。
「其三烦请李士子知恩图报,回报一下我们谢家,至少要结算下这些年在我谢家的花用,别让我谢家亏本。」
乍暖还寒,我裹了裹身上的貂毛坎肩,从头打量了下李良辰。
他一身精致华美的穿戴,无一不是出自我谢家。
「春桃,算盘!」我高喊一声,春桃呆愣片刻,接着取出一副上好的翡翠算盘。
我开始算账。
「三年四季锦袍——五百八十两。」
「三年徽墨二十锭——三百六十两。」
「三年宣纸……」
算珠开始噼啪作响。
满堂窃窃私语突然静止,像被齐刀斩断的蜘蛛丝。
李良辰大概也没想到我会如此市侩,和郑雅彤都处在呆愣之中。
我没心思管他们的想法,只想把这些年喂狗的钱要回来。
真心已经被踩了,真金白银不能再丢了。
我把翡翠算盘拨得震天响。
「一共三千九百七十九两。
「四舍五入,三千九百八十两。
「好聚好散,一别两宽,银子不欠,李士子你今天走之前,能给结了吧?」
我挑衅地看着李良辰。
李良辰被我逼得满脸通红,无地自容地支吾道:「你你……,我我……」
「我知道,我都懂,李士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惯了,哪有挣钱的本事,想必这钱一时半会也还不上。」
「不要紧,你还有郑千金,你们即将成婚,都说夫妻一体,想来郑千金很乐意帮你。」
我冲郑雅彤弯起一抹笑容,道:
「是吧,郑千金?
「铜钱还是银锭?
「劳驾,欠款您给结一下,人您现在领走!」
04
一箱一箱的雪花银往我家搬。
都是五十两一锭的大个头。
一箱一千两,整整搬了十箱。
每搬一箱,我的笑容都上扬一分。
我爹也被侍郎府的大手笔震撼到了。
春桃更是每一箱都要抱着一锭银子啃一口,确认这不是做梦。
「多谢郑千金。」
看着远高于我账单的白银数量,我真心向郑雅彤道谢。
多谢她没让我赔了真心又损银,多谢她让我看清了李良辰的忘恩负义的本性,多谢她替我收了这个渣渣。
然而,我的真心感谢,在郑雅彤的眼中,却成了商人市侩最淋漓尽致的表现。
她用手帕捂着口鼻,极其嫌恶道:
「这一万两还清良辰的债务绰绰有余,剩下的全当我和良辰对你的打赏了。」
说完,她似是一刻不愿在这充满铜臭味的地方多待,拉着李良辰转身走了。
宾客们看没热闹好瞧,也纷纷散了。
不知道宾客中有人眼红我得了一万两,还是李良辰和郑雅彤怕损了名声。
总之,不到三天,元安城传遍了我的笑话。
「商贾女算账算到侍郎府头上。」茶楼说书人连夜编出新段子。
连街头卖炊饼的老汉在客人结账时,都要吆喝一句「一别两宽,银子不欠」。
三天里,我闭门不出。
我爹以为我因为退婚之事郁郁不乐,嘱咐春桃好生陪着我,不让外界流言传到我耳中。
然而,我爹能挡住外界的流言传入我耳中,却挡不住侍郎府的羞辱。
不知是李良辰的想法,还是郑雅彤的主意,总之侍郎府送来一个包袱。
春桃打开后,赫然是那天李良辰的穿戴:
上好的羊脂玉簪、绸衫、缎靴、环佩。
哦,还有个绣着喜鹊登梅的荷包。
上面绣着「良辰梅景」四字。
李良辰最爱梅花,那是他科考前我特意为他绣的,祈愿他一举高中。
我熬了三个晚上绣的梅花荷包,现在被侍郎千金用香灰烫了个洞。
侍郎府的人将东西放下,还留了句:「李士子让小人将这些破烂还给谢小姐。」
「忘恩负义……欺人太甚!」我爹气得差点让痰噎了嗓子。
春桃也在一旁气得张牙舞爪地抓空气,好像对面站着李良辰似的。
而我却一脸淡定地将荷包扔进火盆,将其他东西打包交给下人,嘱咐道:
「衣服和靴子拿去典当,环佩放到珍琅阁打折售卖。」
又对我爹道:「爹,郑雅彤搬来的钱呢,入库没?」
「没呢,他们这么羞辱人,闺女你一发话,爹就将这些钱拿去砸侍郎府的门。」
「爹,砸门多亏,砸伤了人,咱们还得惹一身官司,何必呢?
「钱不香吗?」
跟谁过不去也不能跟钱过不去呀。
「闺女?」
「小姐?」
「你脑子没发烧吧?」我爹和春桃异口同声道。
「我清醒得不能再清醒了,我为咱们谢家想出了一条生财之道。」
05
「爹!咱们谢家要要发财了!」我激动地说。
彼时李良辰在殿试上,被钦点了探花。
我爹以为我疯了:「闺女啊……你气糊涂了吧?
「都是爹不争气啊,要不是爹没本事,做生意被人骗得差点让你出门要饭。
「也不至于让你小小年纪就担起养家重任,以至于连这种时候,还想着赚钱。」。
我爹胡子抖得像风中凌乱的狗尾巴草。
「爹,我是真开心。」我激动地抓着我爹和春桃的手。
「啊?你…你真不难过?」我爹和春桃一脸不相信。
「爹我给你算笔账,养李良辰三年,咱家一共花了不到四千两,侍郎府随手就还了一万两。
「爹,这买卖稳赚不赔啊!」
我爹的老脸皱成苦瓜:「可感情不是买卖,那可是你的婚约,是你一辈子的幸福……」
「感情?」我不屑道,
「爹,感情如风,说没就没了,婚约如纸,说撕就撕,还是真金白银靠得住。
「女儿想好了,以后咱们和那些读书人,只谈投资,不谈感情。
「另外,鸡蛋不要放在一个篮子里,多物色几个投资对象还是可以的。
「郑雅彤给的一万两银子正好可以作为项目启动资金。」
06
说干就干。
我当即令春桃磨墨,连夜写项目策划书。
同时命人将西跨院改造一番,做成一个个的学子单间,每间都换上统一的青纱帐、云锦被。
再配上文房四宝,四书五经,以及科考历年试题。
还开辟了一件大房间,用作书房和夫子教室。
这时我爹盘着新换的核桃走进西跨院,看到全新的布置,终于反应过来:
「你要…养书生?」
「爹,这不叫养!」
我蘸着茶水在桌上画了一个个的人,旁边画了一个个的金元宝。
「我这叫投资!」
我决定从进京赶考的学子中,挑选一批学问好、长相佳、尚未婚配、家境贫寒的男子,精准投资。
说话间,账房拿着拟好的合同来找我时,不确定地问:
「小姐,这、这利息是不是太……”」
「才十倍而已!」高嘛,我觉得一点不高。
既然是群养金龟,我就不打算像对待李良辰那样一对一全情投入。
每个人我只打算投资1000两,翻十倍最后也可以得到10000两。
看郑雅彤出手的速度,这些高门贵女可比我想象中有钱呐。
而且,我这项投资也是有风险的。
如果他们成功入围,且顺利高门贵族的金龟婿,才需要十倍返还我。
如果他们没考上,那只能算我投资失败,他们没有任何损失。
风险全是我在承担,怎么看,都是这些学子占便宜。
07
一切准备就绪后,我让春桃带着小厮去寒山寺物色人选。
挑选标准有三:刻苦读书、颜值出众、未婚未孕。
看着一个一个衣服上左一个补丁右一个补丁的备考学子。
我先是准备了丰盛的荤食,让他们饱餐一顿。
都说要征服男人的心,首先要征服他们的胃。
这些人寄宿寒山寺,每天只能吃白菜、啃馒头来维持生命。
让他们先饱餐一顿色香味十足的鸡鸭鱼肉,再谈合作事宜,必能事半功倍。
接着我将他们领到西跨院,参观我为他们打造的封闭式备考环境。
每个人都是单独的房间,崭新的杭绸被褥、雅致的书桌、书架、文房四宝。
还有临湖的窗子,房间还挂着《进士及第图》。
为了卸下学子们的抵触心理,我特意将李良辰住过的那间厢房门做成了样板间。
门口挂了块匾——「金龟阁」。
想告诉他们和我合作,不丢份。
然而我低估这些士子的清高伪装。
一顿饭就让他们撕下面具,还远远不够。
第一个书生摔了茶盏。
「有辱斯文!」他袖子甩得太急,把砚台扫到了地上,墨汁溅脏了我新铺的波斯毯。
我眼皮都没抬:「王先生,记下来——毁损绒毯一方,折银二十两,从预支的笔墨钱里扣。」
第二个更绝,直接撕了合约:「君子固穷,岂能卖身求荣!」
「哦?你既然要固穷,干嘛要科考,回家种地啊?!」
书生们一个接一个拂袖而去,最后那个还故意撞翻了香炉,灰烬撒了我一裙摆。
我爹蹲在台阶上叹气:「闺女,我就说你异想天开,那些学子可都是读圣贤书的……」」
「圣贤书?」我掰着手指给我爹算——
「李良辰读的圣贤书还少吗,最后不也卖身求荣!
「爹,要是没我资助,他们就只能住寒寺,靠抄书赚银子果腹,多耽误学习呀。
「爹,我这是急人之所急,助人之所需。」
正说着,外面传来一阵吵闹声。
08
「你想签约?」
我盯着眼前从难民堆里钻出来,蓬头垢面,胡子拉碴,看不清长相的男人。
骨瘦如柴,却又身量颀长。
「我愿接受小姐资助,来年高中一甲,必十倍报之。」
男人声音洪亮,像清晨山寺中,第一声撞破迷雾的钟声。
「你?我们要的是学问好、长相佳的寒士,可不是乞丐?」
我爹第一个冲出来反对,春桃也在一旁附和。
我没说话,挑眉看着男人。
「我三岁启蒙,五岁学论语,七岁学孟子,底子很好。」
「只因八岁那年祖父和父亲意外身亡,我和母亲被族叔占了田产赶出家门,才不得已中断读书,今年洪水成灾,家乡被淹,我这才为逃难的流民。」
说话间,他从破袍子里摸出一本《孟子集注》,书页边角磨得发毛,但半点污渍都没有。
「被赶出家门时,我身上只带了这本书,多年来从未丢弃,虽没有夫子教导,但我一刻也不敢怠慢读书。」
男人为了证明他的话,让我任意说出一页,他都倒背如流。
我又抽查了《论语》《大学》《中庸》,发现他都能背诵,只是因为当时年纪小,不能学过经义。
若能有名师指点一番,相信在下一科考试中会有一番作为。
但我却犹豫了。
因为我在他身上看到了李良辰的影子。
当年我在大雪中救下李良辰时,他也是单薄粗布青衫在身,身体都冻的发抖,怀里却抱着一本书。
仿佛那书是绝世的珍宝的一般。
我就是被他那副单纯上进的模样迷惑了,所以才花银子花真心去全力帮助他。
本以为可以以心换心,没想到最终却养出了一个白眼狼。
我不确定这一次会不会又养出另一个李良辰。
「你也看到了,我今日行事,在学子们眼中实乃荒唐。
「无论他们心中作何想法,表面上都是满口风骨,不堕气节。
「你今日式微,不在乎这些,可他日我资助你入学科考,你与他们为伍,焉能不会后悔今日行事?」
我盯着对方,言语中露出拒绝之意。
然而他却没有知难而退,反而长篇大论道:
「后悔又如何,今日我与小姐签订合同,哪怕将来后悔,白纸黑字,我难道能反悔?
「再者,倘若我今日不接受小姐资助,也许一辈子就只能当个乞丐或是与人为奴为仆?
「我为何要为了虚无的风骨、气节,去放弃改写命运的机会?
「君子固穷,那是没在底层摸爬滚打的人才能说出的话。
「只要不伤天害理,我会抓住一切能改变命运的机会。」
这句话一出,令刚刚那些欲甩袖离去的寒士停下了脚步。
改变命运、蟾宫折桂、登高拜相何尝不是他们努力终身的目标。
男人又继续道:「在不为五斗米而愁的学子眼中,可以不屑,但对于我这样向往读书而又没有机会的人,小姐之举实乃大善,是我之幸!」
说着,他提笔在合同上,将「十倍」的「十」略添两笔,变成个“廿”字。
「二十倍,我愿二十倍报之。」
男人言之凿凿,眼神灼灼。
我的心一下像被烧灼了一下,猛然从李良辰的阴影中醒悟过来。
他说的不错,我的目的就是投资回报,我和这个男人又不谈感情,又何必在乎他心中所想,只要他今日肯签约,来日履行合同,让我有钱赚就行。
至于他心里的想法,以及未来心思的变动,我又何必在乎。
于是我爽快道:「成交!」
接着拿来印泥,「签字,按手印!」
男人拿起毛笔用小楷工工整整写下「沈同舟」三个字。
「沈同舟」我轻轻念出这个男人的名字。
男人的拇指按下去时,我注意到他小指有道疤——是长期握笔磨出的茧子裂开后,又被冻伤的痕迹。
还真是个用功读书的乞丐呢。
其他书生突然不走了。
他们去而复返,彼此扭捏着推搡着。
「何事?」我气定神闲地发问。
终于有人厚着脸皮问了一句:「那个…合同能改回十倍吗?」
「我愿接受小姐资助。」
「我也愿接受小姐资助。」
09
三天后,元安城茶楼最新谈资变成了「女奸商豢养捉婿预备营」。
没错,除了沈同舟,我还签了其他八名学子。
而同一时间,李良辰和郑雅彤也得到了消息。
听说他们认为我此举是在羞辱他们,于是他们竟和我打起了擂台。
「李探花在城南设了义学!」春桃跑得气喘吁吁,一脸颓丧地说着最新打听到的消息,「说是不求回报,只为义务资助天下寒士!」
我正带着绣娘给沈同舟量体裁衣,闻言一剪刀戳进布料:「好个沽名钓誉的伪君子!」
「是啊,小姐,您不知道现在坊间都把您传成什么样了。」
「说您趁人之危,用黄白之物玷污学林风气,说您唯利是图,不择手段……」
「小姐您别气,他们说的都是污蔑!」
春桃一边说,一边安慰我。
「他们说的也没错,我的确唯利是图,商人嘛,赚钱才是一切行事原则。」
「你怎么看?」说着,我把问题抛给沈同舟。
「我还是那句话,小姐之举于我而言乃是大善,是我之幸。」
「可世人都夸李探花高义,说我小人行径呢?」
「既然李探花如此高义,想必不在乎身外之物,「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天下寒士何其多,想必有了李探花的资助,元安城的寒士都能不为五斗米发愁了。」
「说的不错。」我拍手叫好,「春桃,李探花如此高义之举,你快带人宣传宣传」
「小姐,他做好事败坏咱名声,咱干嘛要上赶着帮他宣传啊,这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嘛?」春桃不解地摆手。
「春桃,傻啊你。」我拿指头戳她的脑袋。
「春桃姑娘,你家小姐的意思是,李探花要让她损失名声,她就得让他多多付出点钱的代价。」沈同舟在一旁耐心解释道。
「原来如此」。春桃终于恍然大悟,「小姐放心,我这就去印传单,一定贴满元安城每一个角落,务必让全城的寒士都能接收到李探花的高义。」
「酒楼说书先生也别忘了,让他别老说我这种负面人物,多宣传宣传李探花这种正面人物。」我嘱咐道。
「得嘞。」春桃满脸喜气地跑着去执行了。
绣娘量好尺寸退了出去,房间里只剩下我和沈同舟。
一时无话,有些尴尬,我也准备转身离去。
可刚到了门口,却被他叫住了。
「小姐。」他嗓音低哑带着磁性,我像是被吸住了一样,停在门槛处。
「何事?」我问。
「小姐知道对付伪君子最好的办法是什么吗?」
「你有主意?」
「养出个真状元。」
10
不得不说沈同舟的建议确能安抚人心。
我给学子们请了三位先生。
周老夫子教经义,束脩每月二十两。
周翰林教策论,束脩每月三十两。
致仕的杨阁老——我爹用一匣子百年山参换他半月指点。
那些含羞忍辱与我签订「卖身契」的学子们,本来在看到别的学子能无偿得到李良辰的帮助后,都开始愤愤不平。
但现在看到我给他们提供如此优质的学习资源,纷纷安静下来投入到备考中。
而有了春桃的推波助澜,元安城大批寄居寺庙、蜗居破庙的寒门子弟纷纷找上李良辰。
李良辰没钱,能靠郑雅彤,可郑雅彤再有钱,也经不起这么造。
一开始很大方,但架不住人多,现在兵部侍郎府整日大门紧闭,谢绝迎客。
元安城的风向渐渐转了,开始流传着李探花沽名钓誉的传闻。
李良辰忙着修复名声,而我则将更多的注意力投入到「金龟培养计划」当中。
这些学子在不用忍饥挨饿、受寒受冻后,果然越长越好。
我请来营养师为他们定制一日三餐健康食谱,又给配上了专门的厨师给他们做饭。
在营养均衡后,这些学子们容光焕发,原本五分的姿容直接跃升到了八分。
相信再过一段时间,定能长到十分。
营养跟上来了,再加上名师辅佐,搭配我请大儒给他们制定的课程时间表。
这些人的学问蹭蹭往上涨,一甲虽不能说十拿九稳,但闯入二甲总是不在话下。
我看着这些被我养得才貌双全的学子们,两眼放光,就像在看一棵棵发财树。
最让我惊喜的,莫过于沈同舟。
本以为他需要花大力气去培养,可没想到只用了半年,他就跟上了进度。
一点看不出像是多年未读书的样子,学问见解比其他学子都出色不少。
连杨阁老都对他赞赏有加。
另外就是,洗去尘垢,刮掉胡子的沈同舟,竟让人看得移不开眼。
他本就身量颀长,如今露出剑眉星目,更是有一种风神秀彻之美。
这日我带着春桃为他们分派入夏衣物,沈同舟接过衣物恭敬地道了声「多谢」。
给其他八名学子发放完毕衣物,我带着春桃往回走。
走时经过西跨院必经之地,只见沈同舟静候在那里,捧着一卷书在读,身后是一树明艳的石榴花。
五月榴花照眼明,时值夏日,绿肥红瘦,唯有石榴花是这个季节最耀眼的存在。
可沈同舟与石榴花站在一处,竟一点也不逊色。
看到了我,他放下书,对我颔首。
「还有事?」我不解他为何在此处等我。
可他却开口道:「衣服甚是合身,多谢小姐!」
说完他便转身离去,独留我呆愣此处。
「小姐,这一幕好像似曾相识?」
是啊,似曾相识,当年我也为李良辰送过衣服,不似这般出自绣娘之手,而是我亲手缝制。
李良辰穿上后,不仅谢了我,还对我百般许诺,说高中之后,如何如何。
可最后一样都没兑现。
现在呢?我望着沈同舟的背影。
现在挺好的,我不需要沈同舟口头上有何承诺,只要他有契约精神即可。
11
三年时间一晃而过,而沈同舟也已回乡通过了乡试、省试的考试。
只能开春和其他学子一起,参加会试。
而李良辰一直没停止和我较劲,他最终还是挑选资助了一批学子,只等会试结果出来,与我一较高下。
可我到底还是高估了李良辰的人品。
科考那日,天还没亮,西跨院就炸了锅。
「小姐!不好了!」春桃跌跌撞撞冲进来,脸色比糊窗的宣纸还白——
「张公子和王公子——拉得站不起来了!」
我踹开西厢房的门时,一股酸臭味扑面而来。
张公子瘫在座椅上,脸色蜡黄,手里还攥着半本《策论集注》。
王公子更惨,直接蜷在地上抽搐,月白中衣下摆沾着可疑的黄渍。
「早饭吃了什么?!」我揪住厨娘的衣领怒吼。
「就、就是按食谱的饭菜准备的……」厨娘抖如筛糠,「但李探花府上…昨夜送来一坛酱菜,说是给学子们添福气……」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
李良辰!
当我命小厮搀扶着这些学子出门时,李良辰资助的那群学子正经过我家门口,个个红光满面,精神矍铄!
「李良辰!」我抄起门闩冲出去,「你他妈下泻药!」
第一次我爆粗口,失控到维持不住以往从容的神色。
而我失控的模样,却取悦了李良辰。
他今日穿着簇新的湖蓝官服,笑得一脸无辜:
「谢小姐慎言,酱菜可是御赐的贡品。」
「你……」我气得双目通红,却又无可奈何。
「小姐。」沈同舟背着考试行囊急匆匆从大门赶来与我汇合。
「太好了,你没吃。」我看沈同舟不似中招的模样,瞬间有了希望。
「我吃早饭肚子不舒服,刚去了一趟茅房,让小姐久等了。」
「什么,你也中招了!」我像一只刚被吹满气的气球瞬间被人松了手,泄了气后摇摇无力坠地。
李良辰这时还偏要往我心上戳伤口,阴恻恻凑我到耳边:
「商贾女就是商贾女,养几个书生就以为能翻身?」
「今日过后,全城都会知道谢家学子连考场都爬不进去——」
12
被李良辰下药的九个学子,有三个没能进考场,四个刚写半篇就虚脱被抬出来。
只有沈同舟和另外一个坚持到了最后,相互搀扶着出了考场。
可那又有什么用,想想也知道以他们今日的身体状况,也考不出好名次。
科考结束,我资助的学子们已经打包行李,转身投入了李良辰的麾下。
这会他们倒是不开口闭口说什么气节风骨了,翻脸就跟翻书一样快,折节就跟折竹竿一样容易。
我瘫在库房的地上,周围堆满账本。
「三百两药费。」
「八十两补品。」
「二十双新靴子。」
……
「全都打水漂了!」
我痛心这些人的背叛吗,痛恨李良辰的卑鄙吗?
不,我不恨,背叛我早已经体验过,卑鄙我也早已领教过。
早就免疫了。
我只是心疼我投资出去的钱,如今真的是血本无归。
这是我平生第一次做的最血亏的生意,没有之一。
这些都是沉没成本,我只能认栽。
眼不见心不烦,我索性撕了账本。
每撕一页账本,就把它们想象成在撕李良辰的血肉。
唯有这样想,我才不至于肉痛死。
正当我沉浸在手撕李良辰的快感中时,门吱呀一声响,沈同舟的影子斜斜切进来。
「你居然没走?」
沈同舟不答反问:「小姐知道商人怎么处理滞销货吗?」
我挑眉,不知他意欲何为。
「要么贱卖。要么——
「换个方式变现。」沈同舟蹲下身,按住了我撕账本的举动。
「人都走了,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可我还在,我愿换一种方式报答小姐。」沈同舟说这话时,突然上前,以极其暧昧的方式靠我。
「你想怎么报答?」
「以身相许。」他不苟言笑的脸上忽然多了笑容。
那一刻仿佛冰山消融,暖阳初霁。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答应?」
笑话,男人值几个钱,他以为自己以身相许就能补偿我的损失。
「不然呢,放弃岂不是更亏?
「小姐精通算术和经商之道,最知道如何及时止损!」
13
沈同舟的话确实戳中了我的要穴。
我已经投入了三年的时间、精力、金钱,总得收回来点什么,才对得起自己的付出。
观沈同舟此人,相比那些道貌岸然之徒,倒还真不失一个真人君子。
我明白,沈同舟想跟我结为夫妻,无非是想让我再供他三年,以备来日科考。
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如果不是李良辰下毒,以沈同舟如今的学问,高中一甲肯定没问题。
哪怕再亏三年,可三年后,沈同舟高中,我也是名正言顺的官太太了。
这笔买卖长远看不亏。
「成交!」
我应了沈同舟的提议。
放榜那天,是我和沈同舟大婚的日子。
日子是沈同舟选的。
我穿着嫁衣坐在轿子里拨算盘。
「红绸二十两。」
「花轿租银十五两。」
「临时雇的喜婆——」
轿外突然一阵骚乱,我的轿子被人撞的颠簸不止,我的算盘也从膝盖上滑了下去。
「抢亲啦,抢亲啦,有人抢新郎官了。」不知是谁在外面叫嚷起来。
春桃也在外面慌乱地喊:
「小姐不好了,姑爷中了一甲头名,不能来接亲了,各大官府老爷正带着人捉姑爷呢!」
「什么?
「真的!」
我激动地立马捡起算盘,开始重新拨起来。
二十倍回报率……我赚翻了!
正当我拨动算盘时,一声「娘子!」打断了我的动作。
一道人影炮弹似的冲进轿子,差点又把我的宝贝算盘撞倒在地。
闯进来的正是沈同舟。
他不仅新郎官帽子跑丢了,左脚靴子不知掉在哪,右袖还被撕开条大口子。
只见他上来后,反手甩上轿帘,吩咐轿夫「快走!」
又对我道,「好险,幸好为夫腿长跑的快,要再慢半步,就要被礼部尚书家抢去当女婿了!」
14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
一直到入洞房,我才稀里糊涂地发现自己亏大了。
「不对啊,这堂我们不该拜的,你都高中了,我们还拜什么堂啊!」
「娘子,我都高中了,喜上加喜,难道拜堂有什么不对吗?」
「沈同舟你框我,你那天根本没吃有泻药的酱菜对不对?不然你怎么能夺魁!」
「娘子冤枉,我的确吃了,可能是做流民那段时间,吃草根啃树皮,练就我一副金刚肠胃,才能对那泻药免疫。」沈同舟解释道。
「既然这样,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我若早告诉娘子,还怎能以身相许?」沈同舟目光沉沉地望着我,似是要望进我的心里。
「可你为什么——」李良辰高中后,极力想与我撇清干系,可沈同舟却想尽办法与我在一起。
「因为佳娘值得!这世上多的是锦上添花,少的是雪中送炭,我想要的一直是雪中送炭。」
「可你和我拜堂,我找谁要二十倍的回报呢?」
「一别两宽,银子不欠,那是李良辰。」
沈同舟一边说一边牵起了我的手,郑重道,「我沈同舟只想与娘子——
「银子相欠,携手相牵。」
15
琼林宴上,沈同舟被赐了榜眼,据说状元是被左相捉婿的一甲二名。
沈同舟没有留任中枢,而是选择外放。
赴任的路上,沈同舟骑马在前方开路。
我则在马车内,第一千次拨弄算盘。
「春桃,我怎么都觉着亏了,二十倍,那得是多少银子啊,如今都没有了!」
「小姐,您如今都是榜眼娘子,官家夫人了,不比那二十倍的回报率高吗?」
划算个屁!
我没想到,以后我会亏得更厉害。
多年后,我掏出一本《亏损账目》给春桃看:
「沈同舟赴任酒席——倒贴三十两!」
「沈同舟官服修补——倒贴五两!」
「帮沈同舟给百姓修缮房屋——倒贴五千两!」
「帮沈同舟垫付赈灾粮食——倒贴三万两!」
……
沈同舟抱着二娃,牵着大娃走了进来,讨好道:
「娘子,我来交今天发的俸禄。」
他从袖中摸出个小布包,是装俸银的。
见我一脸嫌弃,他又继续讨好道:
「今日又断了个争水案,村民硬塞来一篮鸡蛋——我让厨娘蒸了给你补身子。」
「亏了,亏了……这些年我亏了多少,就换回来一筐鸡蛋」我朝春桃直呼。
「是一颗真心。」沈同舟纠正道。
这时二宝呲溜一下从沈同州身上下来,和大宝一起给了我个熊抱,纠正道:
「不对,不对,爹爹加大宝、二宝,是三颗心!」
「还有我,春桃对小姐的心是最早最真!」春桃笑嘻嘻也来凑热闹。
我靠在沈同舟肩上,笑得前仰后合。
算了算了,赔了银子得了四颗真心,没有比这更划算的买卖了。
千金散尽还复来,反正我谢佳娘经商有道,总归不会让家里这几个吞金兽把我给吃穷了。
而李良辰,听说他第一个岳家郑雅彤的爹因为贪污受贿被抄家了。
他为了撇清关系,亲自给抄家的官员引的路。
而他第二个岳家,如今对他防备的很,一点帮助都不肯给他。
他过得十分拮据,整日和妻子因为柴米油盐吵架架。
而他的仕途,也因这些一地鸡毛而止步不前。
多年后,沈同舟登高拜相时,他依然做着京兆府的文书誊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