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凛冬
我死在咸宁三十年的冬天。
坤宁宫的大火,烧了三天三夜,将我曾经拥有的一切荣光与爱恋,焚烧成一片焦黑的废墟。
而我,被废的皇后沈微,就死在这座我住了十年的冷宫里。
不是死于那场大火。
是死于一杯毒酒,一杯我深爱了十年的男人,我的夫君,大周的皇帝——萧彻,亲手递给我的毒酒。
“微微,”他依然那么温柔地叫我的名字,仿佛我们还是初见时那对璧人,“喝了它,朕会给你一个体面。”
我穿着一身破旧的宫衣,发髻散乱,枯瘦的手指抚上小腹。
那里曾经孕育过我们的长子,我们的希望,却在三岁那年,一场“意外”高烧后,夭折在我怀里。
我的孩子,我的阿念。
“为什么?”
我抬起头,透过牢房的铁窗,看着他龙袍上精致的绣纹。
那曾是我一针一线为他缝制的。
我问的不是这杯毒酒,而是所有的一切。
为什么我的父兄,镇守北疆、功高盖世的沈家满门,会以通敌叛国的罪名被抄家灭族?
为什么我的长子阿念,会不明不白地病死?
为什么我最好的闺中密友,会背叛我,与我的庶妹联手,将我打入深渊?
萧彻的眼神闪躲了一下,随即被一种冰冷的决绝覆盖。
“沈家功高震主,朕不能不防。”
他淡淡地说,“至于阿念……他体弱,是他的命。微微,你太善良,也太天真,不适合做这个皇后。”
不适合?
我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我为他殚精竭虑,用沈家的兵权和财富,助他从一个不受宠的皇子,一步步登上九五之尊的宝座。
我为他调和后宫,善待每一位妃嫔,甚至对他宠爱的女人——我的庶妹沈婉晴,都处处忍让。
我以为我的善良和付出,能换来他的真心与江山的稳固。
到头来,只换来一句“不适合”。
“皇上,”一个娇柔的声音在萧彻身后响起,我的庶妹沈婉晴,身着华贵的妃子服饰,袅袅娜娜地走来,亲昵地挽住萧彻的手臂,“跟姐姐废话什么?她害得婉晴失去了孩子,罪该万死。”
她抚着自己平坦的小腹,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悲痛。
我知道,那场所谓的“小产”,不过是她自导自演,用以陷害我的苦肉计。
她腹中根本就没有过孩子。
萧彻怜惜地拍了拍她的手,看向我的眼神,又冷了几分。
“沈微,你可知罪?”
我看着这对狗男女,心中那点残存的爱意,终于被滔天的恨意彻底吞噬。
原来,我这一生,就是一个笑话。
我端起那杯毒酒,目光越过萧彻,仿佛看到了我沈家一百多口人的冤魂,看到了我那死不瞑目的阿念。
“萧彻,沈婉晴。”我一字一顿,声音嘶哑却清晰,“我沈微在此立誓,若有来生,我定要你们——”
“血!债!血!偿!”
我仰头,将那杯毒酒一饮而尽。
锥心刺骨的疼痛从喉间炸开,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我的视线开始模糊,最后看到的,是沈婉晴那张得意又恶毒的笑脸,和萧彻那张冷漠到没有一丝情感的俊容。
若有来生……
若有来生……
……
“大小姐!大小姐!您醒醒啊!”
一阵急切的呼唤将我从无边的黑暗中拽回。
我猛地睁开眼,刺目的阳光让我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
入目是熟悉的雕花床顶,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我最喜欢的安神香的味道。
这不是冷宫。
这是……我出嫁前,在镇国将军府的闺房“微澜居”。
我僵硬地抬起手,那是一只白皙、纤细,没有一丝伤痕的手。
而不是那双在冷宫里做着粗活,布满冻疮和老茧的手。
“春桃……”
我的声音干涩得厉害。
“奴婢在呢!”
春桃赶紧递上一杯温水。
我接过水杯,指尖触到杯壁的温热,真实得让我心头发颤。
我看向窗外的海棠树,开得正盛。
我记得,我十六岁生辰那天,这棵海棠开得最好。
“今天……是什么日子?”
我问。
“大小姐您睡糊涂啦?今天是您十六岁的生辰啊!”
春桃心疼地看着我,“昨晚您许是太累了,宴席一结束就睡下了,怎么叫都叫不醒。”
十六岁生辰……
咸宁十五年,三月初六。
距离那道将我选为太子妃的圣旨到来,还有一天。
距离我踏入那座金碧辉煌的牢笼,开启我悲剧的一生,还有三个月。
我回来了。
我真的……回来了!
不是幻觉,不是梦。
那锥心刺骨的痛楚,那满门的血海深仇,都还烙印在我的灵魂深处。
我低头,看着水杯中倒映出的那张脸。
年轻,美丽,眼角眉梢还带着不谙世事的天真。
可这具美丽的皮囊下,是一颗早已被仇恨淬炼成毒的心。
老天爷给了我重来一次的机会。
这一次,我不再是那个与人为善、天真愚蠢的沈微。
我是从地狱爬回来的恶鬼。
所有害过我的人,你们准备好了吗?
这场复仇的游戏,从现在开始。
【二】 第一步棋
“大小姐,夫人让奴婢给您送安神汤来。”
门外传来一个怯生生的声音。
我眼底寒光一闪。
是我的继母,柳氏院子里的二等丫鬟,小翠。
上一世,就是她端来的这碗“安神汤”,让我昏睡了一天一夜,错过了第二天一早祖母给我的提点,也让我精神恍惚地接了那道决定我命运的圣旨。
后来我才知道,那汤里,被下了微量的、会让人精神不济的药物。
而指使她的,除了我的继母柳氏,还有我那好妹妹,沈婉晴。
她们从一开始,就在算计我。
“让她进来。”
我淡淡地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情绪。
春桃有些不解,但还是开了门。
小翠端着一个托盘,低着头走了进来,将一碗黑乎乎的汤药放在桌上:“大小姐,这是夫人特意为您熬的,您快趁热喝了吧。”
我看着那碗汤,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春桃,”我唤道。
“奴婢在。”
“我记得前日里,柳夫人院子里的那只波斯猫,好像有些受惊夜啼,吵得夫人睡不好?”
春桃愣了一下,点点头:“是呢,听说是被野狗吓着了。”
我端起那碗汤,走到小翠面前,将碗递给她,笑得温和:“既然如此,这安神汤,就赏给柳夫人的爱猫吧。也算是我这个做女儿的一点心意。”
小翠的脸“唰”地一下白了。
她端着碗,手抖得厉害:“这……这怎么使得?这是夫人给您准备的……”
“怎么?我的话,你听不懂?”
我的笑容未变,眼神却骤然变冷,“还是说,这汤……有什么问题?”
最后五个字,我几乎是贴着她的耳朵说的,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却让她整个人如遭雷击。
“没、没有!奴婢……奴婢这就去!”
小翠吓得魂飞魄散,几乎是落荒而逃。
春桃看得目瞪口呆:“大小姐,您……”
“春桃,从今天起,不是我亲手递给你的东西,入口之物,一概都要用银针试过。”
我收起笑容,平静地吩咐道。
春桃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还是重重地点了点头:“是,奴婢记下了!”
看着小翠仓皇的背影,我知道,我的第一步棋,已经落下。
这碗汤,猫喝了,顶多是多睡一会儿。
但小翠这个做贼心虚的丫鬟,一定会把我的话,原封不动地传回柳氏和沈婉晴的耳朵里。
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我要让她们知道,我,沈微,已经不再是那个任由她们拿捏的软柿子了。
我要在她们心里,种下一颗怀疑和恐惧的种子。
果然,不到半个时辰,沈婉晴就“关心”地来了。
她穿着一身嫩黄色的衣裙,衬得她肌肤赛雪,眉眼间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忧虑:“姐姐,你醒啦?听闻你昨日累着了,身子可好些了?”
她亲热地想来拉我的手,被我不着痕迹地避开。
上一世,就是这双手,在我被打入冷宫时,狠狠地给了我一巴掌,打掉了我最后一丝尊严。
“劳妹妹挂心了,我无碍。”
我淡淡地道。
沈婉晴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
以往我待她,总是亲热无比,今日却如此疏离。
她很快掩饰过去,柔柔地笑道:“姐姐无碍便好。方才听闻姐姐将母亲送来的安神汤赏给了猫儿,母亲还有些不悦,以为是姐姐嫌弃她呢。姐姐也知道,母亲虽是继母,待你我却如亲生。”
好一个“待你我却如亲生”。
我心中冷笑。
我母亲是开国元勋林家的嫡女,因生我难产而死。
父亲续弦娶了柳氏,一个五品文官的庶女。
她对我,表面上无微不至,背地里却把我养成了一个不通庶务、天真烂漫的“草包嫡女”,为的就是给她亲生的沈婉晴铺路。
“哦?是吗?”
我拿起桌上的一卷书,漫不经心地翻着,“想来是妹妹误会了。我只是觉得,那猫儿夜啼,扰了母亲清净,比我更需要安神。说到底,还是我一片孝心。怎么,在妹妹看来,我的孝心,反倒成了不是?”
我一番话,堵得沈婉晴哑口无言。
她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半晌才挤出一个笑容:“姐姐说的是,是婉晴想左了。”
她坐了一会儿,见我始终不冷不热,只好悻悻地告辞。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我缓缓合上了书卷。
书名是《南疆异物志》。
上一世,我对此毫无兴趣。
但现在我知道,这本书里记载的一种植物“乌头草”,正是未来两年后,南疆大旱的唯一解药。
沈婉晴,柳氏。
你们的计谋,在我这里,不过是小孩子过家家。
我真正的敌人,在朝堂,在皇宫。
而我手中的棋子,不仅仅是这将军府,更是我脑海里,未来十年的天下大势。
第二天一早,我主动去了祖母的“松鹤堂”。
祖母是家里的定海神针,也是真心疼爱我的人。
上一世,我就是因为昏睡,错过了她的召见。
后来我才知道,那天她是想提醒我,皇家险恶,太子萧彻此人,看似温润,实则心机深沉,让我务必小心。
可惜,我当时已经被所谓的爱情冲昏了头脑。
“祖母。”
我恭敬地行礼。
满头银发的老太太看着我,眼神里带着审视:“昨日生辰,可还欢喜?”
“孙女欢喜。”
我垂眸道,“只是,孙女昨夜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哦?梦到了什么?”
祖母来了兴趣。
我抬起头,直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孙女梦到,沈家被满门抄斩,血流成河。”
“啪!”
祖母手中的佛珠,应声而断,玉石珠子散落一地。
【三】 姐妹“情深”
祖母屏退了左右,松鹤堂里只剩下我们祖孙二人。
她紧紧地握着我的手,苍老的眼眸中满是震惊和后怕:“微儿,你把梦里的事,仔仔细细地,跟祖母说一遍。”
我没有隐瞒。
我将上一世的种种,以一个“预知梦”的形式,全部告诉了祖母。从我如何被选为太子妃,到沈家如何鼎力支持萧彻登基,再到他如何过河拆桥,罗织罪名,将沈家满门抄斩,最后,是我和阿念的惨死。
我说得很平静,仿佛在说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
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插在祖母心上。
等我说完,这位经历过三朝风雨的老太太,已是泪流满面。
“痴儿,我苦命的痴儿啊……”
她抱着我,泣不成声。
我也忍不住,将头埋在她的怀里,眼泪无声地滑落。
这是我重生以来,第一次流泪。
不是为自己,而是为这个唯一真心爱我,最后却落得白发人送黑发人,惨死于流放途中的老人。
“祖母,我不想嫁给萧彻。”哭了许久,我抬起头,眼神坚定地说道,“我不要做什么太子妃,更不要做什么皇后。我要沈家,要我父兄,要所有人都好好活着。”
祖母擦干眼泪,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起来:“好!好孩子!不愧是我沈家的女儿!这个梦,不管是真是假,我们都不能拿沈家一百多口人的性命去赌!”
她顿了顿,沉声道:“只是,太子选妃的圣旨,今日必到。这是君恩,我们不能抗旨。抗旨,就是谋逆。”
“孙女明白。”
我点点头,“所以,孙女有一个办法。”
我将我的计划,附在祖母耳边,轻声说了出来。
祖母听完,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化为浓浓的赞许:“好……好一招李代桃僵!微儿,你长大了。”
她看着我,目光复杂:“只是,这样一来,就要委屈你了。”
我摇摇头,眼神冰冷:“祖母,跟沈家满门的性命比起来,这点委屈,算得了什么?更何况……”
我没有说下去。
更何况,让沈婉晴嫁过去,才是好戏的开始。
你不是处心积虑想当太子妃吗?
好啊,我成全你。
我要让你亲身体会一下,那座富丽堂皇的东宫,究竟是天堂,还是地狱。
从松鹤堂出来,我迎面就撞上了沈婉晴。
她身边还跟着几个京中有名的贵女,看样子是要去花园里办什么诗会。
“姐姐!”
沈婉晴亲热地迎上来,“你身子大好了?正好,今日几位姐姐来访,我们正要去园子里赏花作诗呢,姐姐也一起来吧?”
上一世,就是在这场诗会上,沈婉晴“作出”了一首惊艳四座的七言律诗,不但得了“京城第一才女”的美名,更让恰好“路过”将军府的太子萧彻,对她另眼相看。
而那首诗,是我写的。
是我十五岁时,写给我暗恋的萧彻的。我将诗稿藏在妆匣里,却被她偷了去。
我当时还傻傻地以为,是她才思敏捷,与我不谋而合。
真是可笑。
“好啊。”
我微微一笑,答应得十分爽快。
沈婉晴眼中闪过一丝得意。
她大概以为,我又会像从前一样,成为她才情的垫脚石。
到了花园,果然,赏花是假,比拼才学是真。
几位贵女互相吹捧了一番,便有人提议,以“春日海棠”为题,各自作诗一首。
沈婉晴故作推辞了一番,便“羞涩”地站了出来,目光流转,看向那棵开得最盛的海棠树,缓缓吟诵起来。
“春风拂槛露华浓,绝代佳人画不成……”
她念的,正是我那首诗。
在场的贵女们听得如痴如醉,纷纷赞叹。
“好诗!好诗啊!”
“婉晴妹妹真是大才!此诗一出,我等皆要自愧不如了!”
沈婉晴的脸上,绽放出得意的笑容。
她偷偷瞥了我一眼,眼底是掩饰不住的挑衅。
我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像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等她念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
一位与沈婉晴交好的李小姐,状似好奇地问:“沈大小姐乃将门虎女,不知于诗词一道,可有涉猎?”
这话表面上是询问,实则是在暗讽我一介武夫之女,不懂风雅。
我笑了笑,不紧不慢地站起身。
“李小姐谬赞了。小女不才,于诗词一道,确实知之甚少。”
我谦虚道。
众人脸上都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
沈婉晴更是挺直了腰板,准备接受更多的赞美。
我话锋一转,看向她,故作惊讶地“呀”了一声:“只是……妹妹方才念的这首诗,我怎么听着,如此耳熟?”
沈婉晴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姐姐……说笑了。这诗是婉晴有感而发,即兴所作,姐姐怎会听过?”
“是吗?”
我歪着头,一脸天真地眨了眨眼,“可这诗,分明是我去年做的呀。当时我还念给春桃听过呢,不信,你问她。”
我将目光投向身后的春桃。
春桃虽然不明所以,但对我向来是无条件的信任,立刻配合地点头:“是啊是啊!奴婢记得!当时大小姐还把诗稿写在了书房的宣纸上,说要等海棠开得最好的时候,再拿出来呢!”
我的话,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千层浪。
在场的贵女们,面面相觑,眼神变得微妙起来。
沈婉晴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你……你胡说!”
她气急败坏地指着我,“姐姐,我知道你不喜我,可你也不能这般污蔑我!你……你这是嫉妒我!”
她说着,眼圈一红,泫然欲泣。
好一朵娇弱的白莲花。
可惜,这一套,对我已经没用了。
我没有理会她的哭诉,反而转向那位李小姐,歉然一笑:“说来惭愧,我平日里不喜这些,写了也就随手一放。许是被妹妹无意中看到了,记了下来。妹妹天资聪颖,过目不忘,也是一桩美事。想来是她太喜欢这首诗,一时情急,忘了说明出处罢了。”
我这番话,说得“大度”又“体贴”。
表面上是在为沈婉晴开脱,实则句句都在坐实她“剽窃”的罪名。
“一时情急,忘了说明出处?”
“天底下还有这种事?”
“这不就是偷吗?”
贵女们的窃窃私语,像一根根针,扎在沈婉晴的身上。
她的脸,由红转白,由白转青,精彩纷呈。
就在这时,一个温润的男声,从花园入口处传来。
“好一个‘天资聪颖,过目不忘’。沈大小姐,果然心胸豁达。”
我回头望去。
一身锦衣的太子萧彻,正站在不远处,含笑看着我。
他身边,还跟着我的父亲,镇国大将军,沈毅。
他们来了。
和我预料的时间,分毫不差。
【四】 李代桃僵
父亲的脸色有些难看。
想来也是,自家后院起火,还被太子看了个正着,任谁都脸上无光。
萧彻倒是饶有兴致地看着我们姐妹俩,目光在我脸上停留的时间,明显比在沈婉晴脸上要长。
这与上一世,截然不同。
上一世,他被沈婉晴的“才情”吸引,几乎没正眼看过我。
“参见太子殿下。”
众人纷纷行礼。
“都免礼吧。”萧彻摆摆手,目光却依旧锁着我,“本宫恰好与沈将军路过,听闻园中热闹,便过来看看。没想到,竟欣赏到了一出如此精彩的‘姐妹情深’。”
他特意加重了“姐妹情深”四个字,语气里的嘲讽,不言而喻。
沈婉晴的脸,已经白得像纸一样。她求助似的看向父亲,又看向萧彻,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楚楚可怜。
父亲沈毅皱了皱眉,沉声道:“婉晴,到底怎么回事!”
“我……我没有……”
沈婉晴抽泣着,“是姐姐……是姐姐她……”
“够了!”
我冷声打断她。
我上前一步,对着父亲和萧彻,福了一福。
“父亲,殿下,此事确是一场误会。”
我平静地说道,“那首诗,确是我所作。但想来是妹妹太过仰慕,才会记在心中。她年岁尚小,一时好胜,才犯下此等错误。还请父亲和殿下,不要怪罪于她。”
我再次将所有责任揽下,摆出一副“顾全大局”的嫡姐风范。
我越是“大度”,就越显得沈婉晴小家子气,甚至人品有问题。
果然,父亲的脸色缓和了些,但看向沈婉晴的眼神,却带上了一丝失望和不悦。
而萧彻,看我的眼神,则更加玩味了。
他似乎对我这个传闻中“骄纵天真”的将军府嫡女,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这就够了。
我的目的,不是为了在萧彻面前表现自己,而是为了——恶心沈婉晴,同时,让我的计划,能够顺利实施。
这场闹剧,最终以沈婉晴被父亲罚禁足抄写女诫而告终。
那些贵女们也早早告辞,想必用不了半天,镇国将军府二小姐剽窃嫡姐诗作争名夺利的事情,就会传遍整个京城。
沈婉晴的“才女”之名,算是彻底毁了。
而我,则因为“大度”和“才情”,在萧彻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回到微澜居,春桃兴奋地道:“大小姐,您今天可太厉害了!您是没瞧见,那二小姐的脸,都绿了!”
我只是淡淡一笑。
这点开胃小菜,算得了什么?
真正的大餐,还在后头。
果然,午后,宫里的圣旨就到了。
传旨的太监,是萧彻身边的红人,李公公。
上一世,他宣读圣旨时,脸上满是公式化的笑容。
而这一次,他看我的眼神,却多了几分真心实意的恭敬和讨好。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镇国将军沈毅之嫡女沈微,娴熟大方,温良敦厚,品貌出众……着即册封为皇太子妃,择吉日完婚。庶女沈婉晴,性情柔顺,赐为太子侧妃,同日入宫。钦此。”
圣旨的内容,和我预料的,有些出入。
上一世,圣旨上只有我一个人的名字。
这一世,竟然连沈婉晴也一并赐婚了,虽然只是个侧妃。
我瞬间就明白了。
这是萧彻的手笔。
他对我产生了兴趣,却又不舍得沈婉晴那张与我有七分相似,却更显柔弱的脸。
他想把我们姐妹二人,都收入囊中。
好一个贪心的男人。
我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领着还在震惊中的父亲和继母,跪下接旨。
“臣女沈微(沈婉晴),谢主隆恩。”
我与沈婉晴异口同声。
我能感觉到,跪在我身侧的沈婉晴,身体在微微颤抖。
不知是激动,还是不甘。
想来,是不甘居于我之下的成分更多吧。
送走了李公公,父亲看着我们姐妹二人,神情复杂,最终化为一声叹息。
柳氏则是一脸喜色,拉着沈婉晴的手,嘘寒问暖,仿佛她才是那个未来的太子妃。
我冷眼旁观,一言不发。
入夜,祖母派人将我叫到了松鹤堂。
“微儿,圣旨已下,你和婉晴,都要入东宫了。”
祖母忧心忡忡,“这可如何是好?”
“祖母,您忘了孙女的计划了吗?”
我反而安慰她,“沈婉晴一同入宫,岂不是更好?”
“哦?”
我微微一笑,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圣旨上说,沈微为太子妃,沈婉晴为侧妃。可这圣旨,并没有说,哪个是嫡女,哪个是庶女。”
祖母何等聪明,瞬间明白了我的意思:“你的意思是……”
“不错。”
我点点头,“自古以来,太子妃皆是嫡女。这是礼法,是规矩。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大婚那日,凤冠霞帔,何等隆重。而侧妃入宫,不过是一顶小轿,从侧门抬入。只要我们操作得当,让沈婉晴穿上那身凤冠霞帔,坐上那顶凤鸾春恩车,从正门被抬入东宫……”
“那在天下人眼中,她沈婉晴,就是太子妃沈微!”
“而我,这个真正的沈微,则以‘庶女’的身份,乘着小轿,从侧门入宫,成为那个‘侧妃沈婉晴’!”
这就是我的计划。
李代桃僵!
我要用沈婉晴的身份,进入东宫。
这样一来,我就能避开太子妃这个风口浪尖的位置,隐于暗处,方便我行事。
二来,沈婉晴心心念念的太子妃之位,我给她。但我要让她知道,那个位置,有多烫手。萧彻的猜忌,后宫的算计,前朝的压力……这些上一世我所承受的苦,我要让她,加倍品尝!
祖母听得心惊肉跳,却又觉得无比可行。
“只是……你父亲那边……”
“父亲那边,祖母不必担心。”
我胸有成竹,“父亲只认沈家的荣耀。谁当太子妃,对他来说,并无不同。只要我们让他相信,这是对沈家最好的安排,他会同意的。”
至于柳氏,她巴不得自己的女儿能压我一头,只会全力配合。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而这股东风,就是——太子萧彻本人。
我要让他,心甘情愿地,接受这个“错误”。
【五】 帝王之术
接下来的三个月,我称病不出,将所有精力都投入到两件事上。
第一,是笼络人心,掌握中馈。
我以“即将出嫁,需学习掌家”为由,从柳氏手中,一点点接管了将军府的庶务。
柳氏本就乐得清闲,加上有我祖母在背后支持,她半推半就地便将对牌和账本交给了我。
我花了半个月的时间,将府中上下十几年的账目梳理得清清楚楚,揪出了几个柳氏安插的,中饱私囊的管事,敲山震虎。
又提高了府中下人的月钱和待遇,恩威并施,很快就将整个将军府的内务,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
父亲沈毅是个典型的武将,不拘小节,对后宅之事从不过问。
但当我将一本整理得井井有条,甚至还为府中省下三成开支的新账本呈现在他面前时,他看我的眼神,第一次带上了真正的赞许和惊讶。
“微儿,你……”
“女儿以往贪玩,不通庶务,让父亲和祖母操心了。”
我垂眸道,“如今即将嫁入皇家,一言一行,皆代表着沈家的颜面,不敢再懈怠。”
父亲欣慰地点点头:“好,好!我沈毅的女儿,果然非池中之物!”
我趁机提出:“父亲,女儿有一事相求。”
“你说。”
“女儿想调阅府中所有关于北疆防务、粮草调配的卷宗。”
父亲一愣:“你看那些做什么?军国大事,不是你一个女儿家该过问的。”
“父亲此言差矣。”
我正色道,“女儿即将成为太子妃,未来或为国母。太子殿下日后要继承大统,北疆安危,乃国之根本。女儿多了解一分,日后便可能为殿下多分忧一分。这,也是为我沈家,多上一道护身符。”
我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又句句在理。
父亲沉吟半晌,最终还是同意了。
我拿到了进入他书房的令牌。
在那里,我看到了整个大周最核心的军事机密。
我将那些防务图、兵力部署、粮草路线,全部默记于心。
这些,是我未来最重要的筹码。
我做的第二件事,就是“钓鱼”。
钓的,自然是萧彻这条大鱼。
我虽称病,却时常会让春桃“不经意”地,将我的一些“作品”流传出去。
比如,一幅我亲手绘制的《春江水暖图》,恰好被来探病的萧彻看到。画上题诗:“春江水暖鸭先知,正是河豚欲上时。”
萧彻当即赞叹:“寥寥数字,却有警示之意。沈大小姐是想提醒本宫,春汛将至,需早做防范?”
又比如,我“无意中”写下的一篇关于“以工代赈”的策论,被混在给沈婉晴送去的衣物里,又“恰好”被前来探望她的萧彻发现。
萧彻看过之后,沉默良久,对身边李公公说:“此女之才,不在当朝任何一位谋士之下。可惜,是个女儿身。”
我的“才华”和“远见”,通过这种欲拒-还迎的方式,一点点渗透到萧彻的心里。
他来看望沈婉晴的次数越来越少,来我“微澜居”的次数,却越来越多。
虽然每次都被我以“养病”为由,挡在门外。
但我知道,他心中的那杆天平,已经开始严重倾斜。
他对我,从最初的兴趣,变成了欣赏,甚至是一丝……敬畏。
一个帝王,对他无法完全掌控的女人,会产生两种情绪:要么,毁了她;要么,不惜一切代价得到她,让她为己所用。
我赌的,就是萧彻会选后者。
而沈婉晴,则成了我最好的挡箭牌。
她每日打扮得花枝招展,盼着萧彻来看她。可萧彻每次来了,话题都离不开我。
“你姐姐今日身体如何?”
“你姐姐那篇策论,你可知是何意?”
“你姐姐……真是个奇女子。”
沈婉晴心中的嫉妒和怨恨,与日俱增。她开始在萧彻面前,有意无意地诋毁我。
说我心机深沉,故作清高,不过是想引起太子注意。
可惜,她段位太低。
她的每一次诋毁,在萧彻看来,都成了善妒和无知的表现,反而更加衬托出我的“与众不同”。
终于,在大婚前的一个月,我等来了我想要的时机。
南边传来急报,两江地区突降暴雨,江水泛滥,数万灾民流离失所。
这与我“梦中”的情景,一模一样。
我知道,朝廷拨下去的赈灾款,会被以丞相为首的太子一党,层层克扣,真正落到灾民手中的,不足三成。
最终导致灾情恶化,民怨沸腾,死了数千人。
而萧彻,为了平息民怨,将负责此事的户部尚书推出去当了替罪羊,抄家灭族。
那位户部尚书,姓林,是我母亲的远房表亲,也是朝中为数不多的,能与丞相抗衡的清流之首。
上一世,我眼睁睁看着他被冤杀,却无能为力。
这一世,我不仅要救他,还要借他这把刀,斩断萧彻的一条臂膀!
当晚,我让春桃秘密约见了林尚书的独子,林子言。
在京郊的一处茶楼里,我将一封信,交给了他。
信里,只有一句话:
“欲救尊父,三日后,午时,城外烂柯寺,静候太子大驾。”
【六】 惊天豪赌
林子言看到我时,眼中满是戒备和疑惑。
“沈大小姐?你约我来此,有何贵干?”
“林公子,你是个聪明人,我便不拐弯抹角了。”
我开门见山,“令尊此次南下赈灾,乃是死局。你信,或不信?”
林子言脸色一变:“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赈灾款,到不了灾民手里。灾民暴动,朝野震怒,总要有人来背这个黑锅。令尊,就是最好的人选。”
我平静地看着他,将上一世的结局,当做预言说了出来。
他的脸色,瞬间惨白。
官场险恶,他不是不知道。
丞相一党与他父亲素来不合,趁机落井下石,是极有可能的。
“我……我凭什么信你?”
他强自镇定。
“你不需要信我。”
我将那封装有纸条的信封推到他面前,“你只需要,把这个,交给太子殿下。记住,一定要亲手交给他。剩下的事,与你无关。”
我顿了顿,补充道:“这是救你父亲,救你林家唯一的办法。去不去,你自己决定。”
说完,我便起身离去,留下林子言一个人,在原地挣扎。
我知道,他会去的。
因为,他别无选择。
这是一场豪赌。
我赌的是,萧彻对我“未卜先知”的能力,已经信了七分。
我赌的是,他身为储君,绝不希望看到自己的名声,因赈灾不力而受损。
更重要的是,我赌的是,他对丞相一党,早已心存芥蒂。
帝王之术,核心便是制衡。
丞相势力过大,早已是萧彻的心腹大患。他不是不想动,只是缺少一个合适的契机。
而我,现在就把这个契机,送到他手上。
三天后,烂柯寺。
我没有去。
去的是戴着帷帽,假扮成我的春桃。
她按照我的吩咐,只对前来赴约的萧彻说了一句话:“殿下若想高枕无忧,便请彻查,发往南方的五十万石粮食中,有多少,是被换成了掺着沙子的霉米。”
说完,不等萧彻反应,便立刻离开。
萧彻站在原地,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知道,我说的,一定是真的。
因为这件事,太过机密。
除了负责押运的官员和丞相的心腹,绝不可能有第三个人知道。
而我,一个深居简出的闺阁女子,却能一语道破天机。
这让他感到了恐惧。
一种被窥探,被看透的恐惧。
但他更清楚,这件事如果爆发出来,对他将是致命的打击。
他立刻下令,让自己的心腹,秘密追上运粮船队,暗中调查。
结果,不出我所料。
五十万石粮食,有近二十万石,都是发霉的陈米,里面甚至还掺了大量的沙土。
人赃并获。
萧彻雷霆震怒。
他没有声张,而是将证据牢牢握在手中,然后以雷霆手段,先一步将林尚书从南边召回,名义上是斥责他办事不力,实则是将他保护了起来。
随后,他以林尚书提供的账目为引,顺藤摸瓜,将丞相一党,私吞赈灾款,以次充好,草菅人命的罪证,一一搜集齐全。
半个月后,早朝。
萧彻当着满朝文武和皇帝的面,呈上血淋淋的证据。
龙颜大怒。
当天,丞相下狱,其党羽被牵连者,多达三十余人。
一场足以动摇国本的朝堂大地震,就这样被我,一个十六岁的少女,在幕后悄无声息地掀起。
林家,保住了。
林尚书对我感恩戴德,从此,成了我在朝中最忠实的盟友。
而萧彻,也通过这次事件,不仅拔掉了心腹大患,更是在皇帝和朝臣面前,立下了一大功,储君之位,愈发稳固。
所有人都以为,太子殿下英明果决,洞察奸邪。
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个真正洞察天机的人,是我。
这天晚上,他破天荒地,没有经过通传,直接闯进了我的“微澜居”。
彼时,我正在灯下,看一卷北疆的舆图。
“你到底是谁?”
他站在我面前,目光灼灼,声音里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我缓缓抬起头,对他盈盈一笑。
“殿下,我就是沈微啊。”
“不。”
他摇头,“你不是。我认识的沈微,天真烂漫,绝不会有如此心机和手段。”
他口中的那个沈微,早就死在了冷宫里。
我放下手中的舆图,站起身,走到他面前。
我们离得很近,近到我可以看清他眼中的惊疑、探究,以及一丝……迷恋。
“殿下,”我仰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力量,“您只需要知道,从今往后,我沈微,会是您最得力的臂助,也是您……唯一的选择。”
“唯一的选择?”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
“不错。”
我点点头,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指向沈婉晴居住的“芳菲苑”。
“殿下请看。妹妹那样的女子,大周之内,俯拾皆是。她们能给您的,无非是红袖添香,生儿育女。这些,任何一个女人都能做到。”
我的目光,转向墙上那副巨大的疆域图。
“而我能给您的,是这个。”
我伸出手指,从北疆的雁门关,划到南边的万里长沙。
“我能给您的,是这万里江山,是这四海升平,是这千秋万代的无上伟业。”
我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振聋发聩的魔力。
萧彻被我震住了。
他看着我,仿佛第一次认识我。
他眼中的迷恋,渐渐压过了惊疑。
一个帝王,最无法抗拒的,不是美色,而是权力。
而我,向他展示了通往至高权力的捷径。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会拂袖而去。
最终,他却笑了。
“好,好一个‘唯一的选择’。”
他走过来,轻轻抬起我的下巴,眼中闪烁着志在必得的光芒,“沈微,你果然没让本宫失望。”
“只是,”他话锋一转,手指在我脸颊上轻轻滑过,“你如此聪明,本宫该如何,才能安心将你放在身边?”
我没有躲闪,任由他冰凉的指尖划过我的皮肤。
“殿下若是不安,大可不必娶我。”
我淡淡地道,“天下之大,想做太子妃的女子,多如过江之鲫。”
我这是在以退为进。
我知道,他现在,绝不可能放我走。
果然,他收回手,朗声笑道:“不,本宫要娶你。而且,要风风光光地,把你娶进东宫。”
他看着我,一字一顿地说:“你,必须是我的太子妃。”
我垂下眼帘,掩去眼底的嘲讽。
是吗?
那可……未必。
【七】 婚嫁
大婚的日子,定在八月十六。
宜嫁娶,宜纳采。
整个京城,都沉浸在一片喜庆的氛围中。
太子大婚,是国之盛事。
十里红妆,从将军府门口,一直铺到东宫。
而我,却在这场盛大的喜事中,扮演了一个“病人”的角色。
大婚前三日,我“病倒”了。
病得很重。
上吐下泻,高烧不退,面色蜡黄,形容憔悴。
宫里派来的御医,流水似的来给我诊脉,个个都束手无策,只说我“忧思过甚,心力交瘁,又中了暑气,恐难承受大婚的繁琐礼节”。
柳氏和沈婉晴来看我,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
“姐姐可要好生休养,莫要误了吉时。”
沈婉晴假惺惺地给我掖了掖被角,声音里满是得意。
我虚弱地对她笑了笑:“妹妹放心,误不了。”
父亲和祖母忧心忡忡,只有我知道,这场病,是我自己“导演”的。
我让春桃,每日在我的饮食里,加入一种无毒无害,却能让人上吐下泻,产生高热假象的草药。
这种草药极为罕见,连御医都查不出来。
我就是要让自己,看起来“病入膏肓”,虚弱到无法穿上那几十斤重的凤冠霞帔。
萧彻听闻我病重,每日都派人送来大量的珍贵药材,甚至亲自来探望了我两次。
隔着屏风,他听着我虚弱的咳嗽声,语气里满是关切:“微微,你安心养病。婚礼之事,一切有我。”
“多谢……殿下……”
我“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我知道,我的病,让他更加怜惜我,也让他对我最后一丝戒心,彻底放下。
一个连站都站不稳的女人,还能有什么威胁?
大婚当日。
天还没亮,将军府就灯火通明。
柳氏指挥着下人,忙得团团转。
喜娘们捧着那套繁复华丽的凤冠霞帔,走进了……沈婉晴的“芳菲苑”。
而送往我“微澜居”的,则是一套相对简单的侧妃礼服。
这一切,都在我的计划之中。
吉时将至。
祖母来到我的房间,屏退了左右。
“微儿,真的要这么做吗?一旦被发现,可是欺君之罪。”
她握着我的手,依旧不放心。
“祖母,开弓没有回头箭。”
我看着镜中自己苍白的脸,眼神却异常坚定,“您放心,我不会让任何人发现。”
我扶着春桃的手,勉强站起身。
“祖母,父亲那边……”
“我与你父亲说,你身子实在虚弱,不堪大礼。为了不误吉时,不损皇家颜面,只能出此下策,让你妹妹代你行礼。等入了东宫,再将身份换回来。”
祖母叹了口气,“你父亲……他同意了。”
我点点头。
父亲同意,便好。
他只重结果,不重过程。
“那婉晴那边……”
“柳氏跟她说,这只是权宜之计。太子殿下钟情于你,她若想在东宫站稳脚跟,就必须听我们的安排,替你完成这场婚礼。否则,太子一怒,她连侧妃都做不成。”
祖母冷笑一声,“那丫头,被太子妃的凤冠冲昏了头,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我笑了。
沈婉晴大概以为,只要穿上了这身衣服,拜了天地,她就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妃了。
天真。
她根本不知道,她即将面对的,是什么。
吉时到。
外面传来震天的鼓乐声。
身穿凤冠霞帔,头戴红盖头的“新娘”,在喜娘的搀扶下,一步步走出将军府,坐上了那辆象征着无上荣耀的凤鸾春恩车。
整个京城的百姓,都在夹道围观,山呼“太子妃千岁”。
沈婉晴坐在车里,听着外面的欢呼声,想必已经飘飘然,忘了自己是谁。
而我,则在半个时辰后,由春桃扶着,从无人问津的侧门,上了一顶不起眼的青呢小轿。
小轿一颠一簸,悄无声息地,汇入了迎亲队伍的末尾。
透过轿帘的缝隙,我看着外面喧闹的人群,看着那一眼望不到头的红色仪仗。
上一世,我也曾坐在这顶凤鸾春恩车里,满心欢喜地,奔赴我的良人。
我以为,那是我幸福的开始。
却不知,那是一条,通往地狱的不归路。
而这一世,我亲手将另一个女人,推上了这条路。
沈婉晴,好好享受吧。
享受这泼天的富贵,也享受,这蚀骨的灾殃。
小轿摇摇晃晃,最终在东宫的侧门停下。
一个管事嬷嬷掀开轿帘,不冷不热地道:“侧妃娘娘,请下轿吧。”
我由春桃扶着,踏上了东宫的土地。
这里的一切,都和我记忆中一模一样。
只是,这一次,我的身份,是“沈侧妃”。
我被直接领到了东宫后苑一处偏僻的院落,名曰“清秋苑”。
上一世,这里住的是一个不得宠的侍妾,后来因为冲撞了沈婉晴,被活活打死。
真是风水轮流转。
管事嬷嬷将我送到门口,便草草告退,连杯茶都没留下。
春桃气得直跺脚:“大小姐!她们也太欺负人了!您好歹也是侧妃,她们……”
“嘘。”
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环顾着这个清冷的院子,“这里很好,很安静。”
安静,才好办事。
我不需要恩宠,不需要地位。
我需要的,是时间,和不被人注意的自由。
夜色渐深。
正殿那边,想必还在举行盛大的婚宴。
萧彻今晚,会歇在“太子妃”的寝殿。
我能想象到,当他掀开盖头,看到的不是我,而是沈婉晴那张既惊又喜的脸时,会是怎样一副精彩的表情。
我甚至能猜到沈婉晴会如何解释。
她一定会哭着说,是姐姐病重,为了不误吉时,才让她代为行礼。
她还会说,她对太子殿下仰慕已久,心甘情愿为我做任何事。
而萧彻,他会怎么做?
他或许会有一瞬间的愤怒,但很快,他会想通。
一个“病弱”的我,和一个“健康”的沈婉晴,他都需要。
一个放在明面上,当他才华横溢、心怀天下的贤内助。
一个藏在暗地里,做他见不得光的刀。
他会接受这个“美丽的错误”,甚至会顺水推舟,将错就错。
因为,这最符合他作为一个帝王的心术。
我坐在清冷的房间里,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茶水微凉,一如我此刻的心境。
萧彻,沈婉晴,你们的戏,才刚刚开场。
而我,是这场戏最好的观众。
【八】 暗流
不出我所料。
第二天一早,东宫就传出消息:
太子妃沈微,昨夜旧疾复发,卧床不起。
太子殿下仁德,下令免去太子妃和侧妃的晨昏定省,让她们安心休养。
这个消息,一石激起千层浪。
宫里宫外,都在议论纷纷。
有人说,沈家嫡女是个病秧子,恐非太子妃的良配。
有人说,太子殿下真是情深义重,对一个病重的妻子,也如此体贴。
更有人说,太子妃虽然病着,但那位一同入宫的沈侧妃,却是个健康貌美的。
昨夜太子殿下,便是在侧妃的宫里歇下的。
流言蜚语,真假参半。
但结果是,沈婉晴“代嫁”的事,被完美地掩盖了过去。
在所有人眼中,那个住在东宫主殿“长春宫”,享受着太子妃待遇的,就是沈微。
而我这个住在偏僻“清秋苑”,无人问津的,就是侧妃沈婉晴。
身份,就这样被偷梁换柱。
柳氏和沈婉晴的目的,达到了。
我的目的,也达到了。
接下来的日子,我彻底成了一个“隐形人”。
我依旧称病,整日待在清秋苑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除了春桃和几个负责洒扫的粗使丫鬟,几乎没人见过我的真面目。
而沈婉晴,则春风得意。
她虽然没有太子妃的名分,却享受着太子妃的实权。萧彻给了她足够的体面,允许她管理东宫内务,甚至在一些场合,代我这个“病人”出席。
她很快就在东宫站稳了脚跟,每日里不是举办茶会,就是邀请命妇们入宫赏花,俨然一副女主人的派头。
她也曾派人来“请”我,都被我以“病体沉珂,不宜见风”为由,挡了回去。
她派人送来的补品和布料,我照单全收,转手就赏给了下人。
她大概以为,我真的失了势,只能在这清秋苑里自怨自艾,苟延残喘。
她不知道,我利用这段无人打扰的时间,在做什么。
我让春桃,利用我从将军府带出来的金银,在宫外,开了一家不起眼的米铺。
又通过林子言的关系,联系上了几个他父亲麾下的,正直但不得志的小官。
我将我从父亲书房里记下的那些北疆防务漏洞,以及我对一些时政的看法,写成匿名的信件,通过米铺的渠道,送到那些小官手中。
同时,我让他们密切注意朝中几位重臣的动向,特别是那些前丞相的余党,以及几个封疆大吏的家族。
我要在宫外,建立起一张属于我自己的情报网。
这张网,现在还很脆弱,很不起眼。
但总有一天,它会覆盖整个大周的朝堂,成为我手中最锋利的武器。
宫里的日子,表面上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汹涌。
萧彻是一个合格的储君,也是一个多情的男人。
他给了沈婉晴体面和荣宠,但也时常会来我这个清冷的清秋苑。
他从不留宿,只是坐一会儿,与我说说话。
说的,都是朝堂上的事。
从西北的旱情,到南边的水患,从官员的任免,到赋税的改革。
他像是在考校我,又像是在寻求我的意见。
而我,总能恰到好处地,给出一些让他眼前一亮的建议。
“西北大旱,非一日之寒。单纯开仓放粮,乃是下策。殿下何不效仿前朝,推行‘计口授田’,将无主荒地分给灾民,并免税三年?如此,既能安抚流民,又能增加垦地,乃是长久之计。”
“黄河泛滥,堵不如疏。与其年年修筑河堤,耗费巨万,不如在下游,开凿几条分流河道,引水入海。虽工程浩大,却可一劳永逸。”
我的每一句话,都说在他的心坎上。
他看我的眼神,越来越亮,也越来越复杂。
有欣赏,有依赖,还有一丝……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忌惮。
他开始频繁地赏赐我。
珍贵的书籍,前朝的字画,甚至一些只有他才能看到的机密奏折,他都会拿来与我“共赏”。
这些赏赐,从不经过明面,都是由他的心腹李公公,悄悄送到清秋苑。
他这是在向我示好,也是在试探我的底线。
而另一边,沈婉晴的日子,却渐渐不好过了。
她虽然有管家之权,但萧彻赏给我的东西,比给她的,要贵重得多。
她虽然时常能见到萧彻,但萧彻与她说的,无非是些风花雪月的闲话。而与我谈的,却是军国大事。
她开始嫉妒,开始不安。
她用尽浑身解数,想要留住萧彻。
学跳舞,学抚琴,甚至学着我的样子,去研究那些枯燥的策论。
可惜,东施效颦,终究是笑话。
她越是模仿我,萧彻就越觉得她面目可憎,反而更频繁地来我这里。
一个人的耐心是有限的。
在又一次被萧彻冷落之后,沈婉晴,终于爆发了。
她冲进了我的清秋苑。
这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踏入这个地方。
【九】 毒计
“沈微!你这个贱人!”
沈婉晴一脚踹开我的房门,双目赤红,状若疯妇。
她身后跟着几个气势汹汹的嬷嬷和宫女,将我小小的院子,围得水泄不通。
我正坐在窗边看书,听到动静,连眼皮都未抬一下。
“妹妹这是做什么?一大早的,就来我这清秋苑里耍威风?”
我淡淡地道,随手翻过一页书。
我的平静,愈发激怒了她。
“耍威风?我今天就要让你知道,谁才是这东宫的女主人!”
她指着我的鼻子,尖声叫道,“你别以为你装病就能躲一辈子!你霸占着太子妃的名分,却在背后勾引太子殿下!你无耻!”
我终于抬起头,笑了。
“妹妹,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我一个‘病入膏肓’之人,如何勾引太子殿下?倒是妹妹你,顶着我的名头,享受着太子妃的尊荣,如今却跑到我这个正主面前来耀武扬威。你说,到底是谁,更无耻一些?”
“你!”
沈婉晴被我噎得说不出话来,一张俏脸涨得通红。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眼神变得恶毒起来。
“好,好!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罚酒,就别怪我心狠手辣!”
她对身后的嬷嬷使了个眼色:“给我搜!我就不信,她这清秋苑里,能干净到哪里去!”
几个嬷嬷立刻如狼似虎地冲了进来,在我房间里翻箱倒柜。
春桃想去阻拦,被两个宫女死死按住。
“大小姐!”
她急得快哭了。
我安抚地看了她一眼,示意她稍安勿躁。
然后,我好整以暇地看着沈婉晴,问道:“妹妹这是要找什么?不妨说出来,我也好帮你一起找找。”
“找什么?你心里清楚!”
沈婉晴冷笑。
很快,一个嬷嬷从我的床底下,搜出了一个用布包着的小木盒。
她将木盒呈给沈婉晴。
沈婉晴得意地打开木盒,里面,赫然是几个缝制粗糙的布偶。
每个布偶身上,都用朱砂写着生辰八字,脸上还插着几根明晃晃的钢针。
其中一个布偶,写的是萧彻的八字。
而另一个,写的竟然是当今皇帝的。
“人赃并获!”
沈婉晴高高举起木盒,厉声道,“沈微!你竟然在宫中行此巫蛊之术,诅咒太子殿下和皇上!你可知罪!”
巫蛊之祸。
这在历朝历代,都是足以灭九族的滔天大罪。
好狠的计策。
我看着那几个布偶,心中一片冰冷。
这当然不是我的东西。
想必是沈婉晴早就买通了我院子里的粗使丫鬟,偷偷放进来的。
她这是要,一击致命。
“姐姐,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沈婉晴步步紧逼,脸上是胜利者的笑容,“来人!将这个心肠歹毒的贱人,给我拿下!押到殿下面前去!”
几个嬷嬷立刻上前来抓我。
我却缓缓地站起身,掸了掸衣袖上不存在的灰尘。
“慢着。”
我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威压,让那几个嬷嬷的动作,不由得一顿。
我走到沈婉晴面前,看着她得意的脸,忽然笑了。
“妹妹,你以为,你赢了吗?”
“难道不是吗?”
“你太天真了。”
我摇摇头,脸上的笑容,变得诡异起来,“你以为,这东西,真的是用来诅咒太子和皇上的吗?”
沈婉晴一愣:“不然呢?”
我伸手,从她手中的木盒里,拿起那个写着皇帝生辰八字的布偶。
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我轻轻一捏。
布偶的头部,裂开了。
从里面,滚出了一颗小小的,用蜡封住的药丸。
我将药丸放在鼻尖,轻轻一闻,然后笑了。
“妹妹,你连这是什么都不知道,就敢拿来陷害我?”
我将那颗药丸,举到沈婉-晴的面前。
“此物,名为‘红颜枯’。无色无味,入水即化。女子服下,三月之内,肌肤会迅速衰老,容颜尽毁,状若老妪。且,无药可解。”
我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魔鬼。
“你说,如果我把这东西,呈给太子殿下。告诉他,是你,想要毁了我的容貌,才设下此等毒计。你猜,殿下他,是会信你,还是会信我?”
沈婉晴的脸色,“唰”的一下,变得惨白如纸。
她看着我手中的药丸,像是看到了什么最可怕的东西,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不……不是的……我不知道……”
她语无伦次。
“你当然不知道。”
我收起笑容,眼神冷得像冰,“因为给你这东西的人,根本就没安好心。他只是想借你的手,来除掉我罢了。”
我步步紧逼,将她逼到墙角。
“沈婉晴,你真是蠢得可怜。你以为你在算计我,却不知,自己早就是别人棋盘上的一颗弃子。”
“你连你的敌人是谁都不知道,就敢在这东宫里兴风作浪。你凭什么?”
我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她的心上。
她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
“不……不可能……是他给我的……他不会害我的……”
她喃喃自语,眼神涣散。
“他?”
我敏锐地抓住了这个字眼,“他是谁?”
沈婉晴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倒在地。
她没有回答我。
但她的反应,已经告诉了我答案。
能让她如此信任,又能轻易拿出这种宫闱禁药的人,除了那个掌控着整个太医院的……皇后,还能有谁?
萧彻的生母,当今的王皇后。
上一世,她对我这个儿媳,表面和善,背地里却处处提防。
因为沈家的兵权,让她感到了威胁。
我死后,她立刻就扶持了自己的侄女,王家的女儿,当上了新的皇后。
原来,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沈家的女儿,安稳地坐在后位上。
无论是沈微,还是沈婉晴。
好,好得很。
又一个仇人,自己送上门来了。
我看着瘫倒在地的沈婉晴,心中没有一丝怜悯。
“妹妹,看在我们姐妹一场的份上,我再教你一个乖。”
我蹲下身,将那颗“红颜枯”,轻轻放回她的手心。
“把这东西,处理干净。今天的事,我就当没发生过。否则……”
我凑到她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否则,我不介意,让你亲口尝尝,这‘红颜枯’的滋味。”
沈婉晴猛地一哆嗦,惊恐地看着我,仿佛在看一个魔鬼。
我站起身,理了理衣袖。
“送客。”
春桃立刻会意,打开房门,对着外面那些吓傻了的宫女嬷嬷,冷冷地道:“侧妃娘娘乏了,各位请回吧。”
一场来势汹汹的栽赃陷害,就这样,被我轻而易举地化解。
并且,我还得到了一个意外的收获。
王皇后。
看来,我这张网,要撒得更大了。
【十】 釜底抽薪
沈婉晴经此一事,元气大伤,整整半个月没敢出长春宫的门。
而王皇后那边,似乎也察觉到了不对,暂时偃旗息鼓,没有了动静。
东宫,暂时恢复了平静。
但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我知道,王皇后不会善罢甘休。
她是一个控制欲极强的女人,绝不允许任何超出她掌控的因素存在。
我,就是那个最大的变数。
我必须在她下一次动手之前,先发制人。
要对付王皇后,就要先剪除她的羽翼。
她最大的依仗,一是她的儿子萧彻,二是她的母家,手握京畿兵权的王家。
萧彻暂时动不了。
那就只能,从王家下手。
我让林子言,帮我搜集所有关于王家的情报。
特别是王皇后的亲哥哥,如今的京畿卫戍总指挥使,王政。
很快,一叠厚厚的卷宗,就通过米铺的渠道,送到了我的手上。
王政此人,贪婪成性,刚愎自用。
仗着自己是国舅,在京中横行霸道,强抢民女,侵占良田,无恶不作。
但他行事还算谨慎,许多事情都做得滴水不漏,让人抓不到把柄。
卷宗的最后一页,记录了一件不起眼的小事。
三年前,城南有一家姓张的铁匠铺,因为不肯将祖传的“百炼钢”锻造技术献给王家,一夜之间,全家惨遭灭门,被伪装成一场意外失火。
只有一个年仅十岁的小儿子,因为当晚寄宿在亲戚家,才侥幸逃过一劫。
如今,那个孩子,名叫张铁牛,正在京中最底层的苦力营里,做着最辛苦的活。
我看着这个名字,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王政,你的死期,到了。
我让林子言,秘密将张铁牛从苦力营里“买”了出来,好吃好喝地养着,并请了最好的武师,教他功夫。
同时,我将那份关于王政所有罪证的卷宗,进行了一番“艺术加工”。
我隐去了那些没有实证的传闻,只保留了几件有据可查的,比如他侵占田产的地契,强抢民女的人证。
然后,我将这份“缩减版”的罪证,匿名投递到了都察院。
都察院的左都御史,是个出了名的“铁面御史”,刚正不阿,连皇帝的面子都敢不给。
他拿到罪证,如获至宝,立刻上奏弹劾王政。
朝堂之上,掀起轩然大波。
王家势力庞大,党羽众多,纷纷站出来为王政辩解。
双方吵得不可开交。
皇帝为了安抚王皇后,也为了维持朝局稳定,对此事采取了“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的态度。
最终,只是将王政罚俸一年,在家思过三月了事。
这个结果,在所有人的意料之中。
王家一党,弹冠相庆。
王皇后,也松了一口气。
就连萧彻,都私下对我说:“王家树大根深,牵一发而动全身。此时动他,并非良机。”
我只是笑笑,不置可否。
他们都以为,这件事,就这么结束了。
他们不知道,这只是我计划的开始。
我等了整整三个月。
等到王政“思过”期满,重新上任,得意洋洋。
等到所有人都将这件事,抛之脑后。
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
那个被我养了三个月的少年,张铁牛,身怀利刃,翻进了国舅府高高的围墙。
他没有去刺杀王政。
以他现在的身手,还不是王政府上那些护院的对手。
他按照我的吩咐,只做了一件事。
将一封信,和一把沾着血的匕首,插在了王政卧室的房门上。
那把匕首,是当年他父亲亲手为他打的。
而那封信,是我亲笔所书。
信上,是我以张家冤魂的口吻,写下的一封血泪控诉书。
控诉王政如何为夺技术,杀人全家。
信的末尾,只有一句话: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我若不死,必取你项上人头!”
第二天,整个国舅府,都炸了锅。
王政看着那封信和那把匕首,吓得魂飞魄散。
他做贼心虚,立刻认定,是张家的冤魂回来索命了。
他一面加派护卫,将国舅府守得如铁桶一般。
一面派人四处搜捕那个“刺客”。
可张铁牛,早已被我送出京城,躲了起来。
王政找不到人,心中的恐惧,与日俱增。
他开始变得疑神疑鬼,食不知味,夜不能寐。
整日里都觉得,暗处有一双眼睛,在死死地盯着他。
他的精神,首先垮了。
但这,还不够。
我需要再加一把火。
我让我的情报网,开始在京中散布一则流言。
流言说,城南张家铁匠铺的冤魂,在城隍庙显灵了。
说国舅王政,恶贯满盈,不久将遭天谴,死于非命。
流言传得有鼻子有眼,很快就成了京城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甚至还有人说,曾在深夜,看到一个浑身是血的铁匠,在国舅府门前徘徊。
一时间,人心惶惶。
王政彻底崩溃了。
他开始求神拜佛,请来道士和尚,在府中大作法事。
整日里神神叨叨,胡言乱语。
一个镇守京畿的卫戍总指挥使,变成了这副模样,朝野上下,议论纷纷。
之前被压下去的弹劾之声,再次响起。
这一次,连皇帝都保不住他了。
最终,皇帝下旨,以“治军不严,德行有亏,不堪大任”为由,罢免了王政的一切职务,勒令他回乡养老,永不录用。
王家这棵大树,最重要的枝干,被我,用一种谁也想不到的方式,干净利落地,斩断了。
釜底抽薪。
王皇后得知消息,在自己的宫里,大发雷霆,砸了无数珍贵的瓷器。
她当然知道,这不是什么冤魂索命,而是有人在背后,精心策划。
她第一个怀疑的,就是我。
但她没有证据。
我从始至终,都待在清秋苑里,一步未出。
整件事,都与我没有半点关系。
她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而萧彻,在得知王政被罢免的始末后,深夜来到了我的清秋苑。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深深地看了我很久。
那眼神,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复杂。
有震撼,有欣赏,但更多的,是深深的忌惮和……恐惧。
他终于明白。
我这把刀,不仅锋利,而且,会噬主。
【十一】 太子之心
王政倒台后,京畿卫戍的职位空了出来。
这是京城防务的核心,无数人盯着这个肥缺。
王皇后想让自己的另一个侄子顶上,以保住王家在军中的影响力。
而我,则通过林尚书,向皇帝举荐了另一个人——我父亲当年的副将,陈伯。
陈伯为人忠厚,治军严谨,但因为不善钻营,一直被王政打压,不得重用。
我让他上位,一来,是报答他当年对我父亲的忠心。
二来,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是将京城的兵权,间接掌握在自己手中。
皇帝本就对王家心存不满,又乐得卖我父亲一个面子。
再加上陈伯的能力确实出众,最终,力排众议,任命陈伯为新一任的京畿卫戍总指挥使。
至此,王家在军中最大的势力,被彻底瓦解。
王皇后,被我斩断了一条最重要的臂膀。
我能感觉到,她投向我这里的目光,愈发怨毒。
她开始在皇帝和萧彻面前,频繁地给我上眼药。
说我虽是女子,却野心勃勃,干预朝政。
说我与外臣(林尚书)勾结,培植党羽,意图不轨。
说我这个“太子妃”,才是沈家最大的威胁。
一开始,皇帝和萧彻,还不太相信。
但谎言说了一千遍,也就成了真理。
特别是萧彻,他对我,本就又爱又怕。王皇后的话,恰好说中了他心中最深的恐惧。
他来清秋苑的次数,渐渐少了。
就算来了,也不再与我谈论国事,只是沉默地坐着,眼神晦暗不明。
我知道,我们之间,已经出现了裂痕。
猜忌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疯狂地生根发芽。
而沈婉晴,则趁此机会,重新获得了萧彻的“宠爱”。
她变得比以前更加温柔,更加体贴,对萧彻百依百顺,将他伺候得无微不至。
在萧彻因为我的“强势”而感到疲惫时,沈婉晴的“柔弱”,就成了一种最好的慰藉。
长春宫,再次夜夜笙歌。
整个东宫,都看在眼里。
所有人都觉得,我这个“失宠”的正妃,快要完蛋了。
春桃急得不行:“大小姐,您就任由二小姐这么嚣张下去吗?太子殿下他……”
“由她去吧。”
我依旧平静如水,“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她站得越高,摔得才会越惨。”
我非但不急,反而将我那张情报网,收得更紧了。
我知道,真正的风暴,就要来了。
果然,不出半年,南疆传来消息。
大旱。
百年不遇的大旱。
赤地千里,颗粒无收,无数百姓,易子而食。
这与我记忆中的那场灾难,完全吻合。
我知道,解救这场大旱的唯一方法,就是《南疆异物志》中记载的那种“乌头草”。
这种草,可以改良土质,使其在干旱的环境下,也能锁住水分,种植作物。
但这件事,我不能说。
我一旦说出来,就等于向萧彻,向所有人,承认了我的“未卜先知”。
这会彻底坐实王皇后给我安插的“妖妃”罪名。
我不能冒这个险。
我必须,让别人,把这个方法“献”上来。
而这个人,我已经选好了。
就是沈婉晴。
机会,很快就来了。
南疆大旱的消息传到京城,朝野震惊。
皇帝紧急召开御前会议,商讨对策。
萧彻作为太子,主动请缨,前往南疆,主持赈灾。
临行前,他来到了我的清秋苑。
这是我们时隔一个月,第一次见面。
他瘦了,也憔悴了许多,眉宇间满是忧虑。
“我要去南疆了。”
他看着我,声音沙哑。
“一路保重。”
我为他倒了一杯茶,语气平淡。
他接过茶杯,却没有喝,只是盯着茶水中自己的倒影。
“微微,”他忽然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我,“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我知道他问的是什么。
我摇摇头:“殿下何出此言?天灾人祸,非人力所能预料。”
“是吗?”
他苦笑一声,“可我总觉得,这天底下,就没有你不知道的事。”
他站起身,走到我面前,伸手,想要抚摸我的脸。
我下意识地,偏头躲开了。
他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空气,瞬间凝固。
“你怕我?”
他自嘲地笑了笑,收回手,“也对,我现在,连我自己都怕我自己。我不知道,我对你,到底是爱,是敬,还是……怕。”
“殿下,”我看着他,认真地说道,“您是君,我是臣。您是夫,我是妻。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我是在提醒他,也是在提醒我自己。
我们之间,早就没有了单纯的感情。
剩下的,只有利益,和算计。
他沉默了很久,最后,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放在桌上。
“这是我整理的,关于南疆的所有资料。你……帮我看看吧。”
说完,他便转身,大步离去。
没有一丝留恋。
我看着他的背影,心中一片漠然。
我知道,这是他给我的,最后一次机会。
如果我帮他,我们之间的关系,或许还能缓和。
如果我不帮……
我拿起那本册子,翻开。
里面,详细记录了南疆的地理、气候、民生。
在册子的最后一页,我看到了几行字。
那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鬼画符一般的文字。
但我却认得。
这是上一世,我为了讨好萧彻,特意去学的西域密文。
他以为我看不懂。
他错了。
那几行字,翻译过来,是一道命令:
“若沈微有任何异动,或与宫外之人联系,不必请示,格杀勿论。”
册子的夹层里,藏着一枚小小的令牌。
东宫,暗卫营的令牌。
他留下这本册子,不是为了让我帮他。
他是想,试探我。
试探我,会不会将南疆的机密,泄露出去。
如果我动了,守在清秋苑外的暗卫,会立刻冲进来,将我杀死。
好狠的心。
萧彻,你果然,还是那个萧彻。
我将那本册子,连同那枚令牌,一起,扔进了火盆里。
熊熊的火焰,吞噬着纸张,也吞噬着我心中,对他最后那一丝虚无缥缈的幻想。
你想玩,我便陪你玩。
我走到书桌前,铺开一张宣纸。
提笔,蘸墨。
我没有写解决旱灾的方法。
我画了一幅画。
画的,是当年,我与他初见时的情景。
在将军府的海棠树下,他白衣胜雪,我红裙似火。
画的旁边,我只题了四个字:
“兰因絮果”。
意思是,婚姻初时美好,最终离散。
我将这幅画,交给了前来取册子的李公公。
“告诉殿下,南疆之事,臣妾无能为力。唯有此画,赠与殿下,望殿下此去,一路珍重。”
李公公看着那幅画,和画上的题字,脸色大变。
他知道,我这是在,向萧彻宣战。
【十二】 决裂
萧彻走了。
带着我对他的“失望”,带着王皇后的“嘱托”,带着满朝的“期望”,浩浩荡荡地,奔赴南疆。
他前脚刚走,后脚,王皇后就迫不及待地,对我动手了。
她以“太子妃病重,需静养”为由,将我居住的清秋苑,彻底封锁。
除了每日送饭的哑巴宫女,任何人都不得出入。
我被,软禁了。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
我没有反抗,每日里,不是看书,就是作画,仿佛对外界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我的镇定,让王皇后愈发不安。
她不相信,我会如此束手就擒。
她派人,将我的清秋苑,里里外外,搜了个底朝天。
但除了几本闲书,几幅字画,她什么也搜不到。
我所有的秘密,都在我的脑子里。
我所有的棋子,都在宫外。
她找不到证据,却又不敢真的对我下杀手。
毕竟,我还是名义上的太子妃,是沈家的嫡女。没有萧彻的命令,她不敢轻举妄动。
我们之间,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平衡。
而我,就在等。
等一个,打破平衡的契机。
很快,机会就来了。
南疆的旱情,比想象中,还要严重。
萧彻带去的粮食,不过是杯水车薪。
他按照我之前提过的“以工代赈”和“计口授田”的方法,虽然暂时安抚了灾民,但无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没有水,没有收成,一切都是空谈。
灾民们开始绝望,暴乱,一触即发。
萧彻焦头烂额,束手无策。
他向京城,发了无数道请求援助的折子。
但远水,救不了近火。
就在所有人都一筹莫展的时候。
沈婉晴,站了出来。
她向皇帝“献”上了一策。
她说,她在一本古籍上看到,南疆有一种神奇的“乌头草”,可以改良土质,让土地在干旱中,也能耕种。
她将乌头草的形状、习性,描述得清清楚楚。
皇帝大喜过望,立刻下令,在南疆全境,寻找此草。
同时,对“献策有功”的沈婉晴,大加封赏。
一时间,沈婉晴风头无两。
所有人都称赞她,不仅有倾城之貌,更有济世之才。
是太子的贤内助,是未来的国母之选。
而我这个“病重”的太子妃,则彻底被人遗忘在了角落里。
长春宫里,沈婉晴得意忘形。
她大概以为,自己终于,彻底地,将我踩在了脚下。
她不知道,她献上的,不是济世良策,而是一杯,催命的毒酒。
那本所谓的“古籍”,是我早就准备好的。
我将《南疆异物志》中,关于乌头草的记载,抄录下来,做成一本假古籍。
然后,通过一个被我收买的小太监,在打扫书库的时候,“无意中”让沈婉晴发现。
以她的心机和野心,一定会将此策,据为己有。
而这,正是我想要的。
我就是要让她,站到最高处。
因为,我早已在这份“济世良策”中,埋下了一个致命的陷阱。
南疆那边,很快就传来了“好消息”。
他们找到了乌头草,并按照书上记载的方法,进行种植。
果然,效果显著。
干涸的土地,重新变得湿润。
播下的种子,也开始发芽。
南疆的灾情,得到了缓解。
萧彻大喜,立刻上奏,为沈婉晴请功。
皇帝龙颜大悦,下旨,晋封沈婉晴为“慧妃”,地位仅次于我这个太子妃。
一时间,沈婉晴风光无限。
王皇后也对她另眼相看,将她视为可以拉拢的对象。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事情将要圆满解决的时候。
南疆,出事了。
那些用乌头草改良过的土地里,长出来的庄稼,全部,都有剧毒!
数千名食用了这些庄稼的灾民,上吐下泻,浑身抽搐,在极度痛苦中死去。
消息传回京城,朝野震动!
“济世良策”,变成了“杀人毒计”!
“慧妃”,变成了“妖妃”!
所有人的矛头,都指向了沈婉晴。
皇帝雷霆震怒,下令将沈婉晴打入天牢,听候发落。
上一世,她将我推入深渊。
这一世,我让她,亲身体会一下,从云端跌落地狱的滋味。
这,就是我为她准备的陷阱。
《南疆异物志》中,确实记载了乌头草可以改良土质。
但后面,还有一句我没有抄录上去的话。
“乌头草,本身有剧毒,其根茎若与五谷同植,则整片土地,三年之内,寸草不生,生亦带毒,人畜食之,立毙。”
我就是要用这数千条人命,来换沈婉晴的万劫不复。
我就是要用这南疆的累累白骨,来铺就我的复仇之路。
我承认,我很恶毒。
可我的善良,早在坤宁宫那场大火里,就烧没了。
我心中无爱,亦无慈悲。
只剩下,滔天的恨。
沈婉晴被打入天牢的第二天,萧彻,从南疆,回来了。
他快马加鞭,日夜兼程。
一回到京城,没有去见皇帝,没有回东宫。
而是直接,来到了我被软禁的清秋苑。
他一脚踹开那把锁了大半年的铜锁,冲了进来。
彼时,我正在院子里,悠闲地,给一盆兰花浇水。
“是你做的。”
他站在我面前,双目赤红,浑身散发着骇人的戾气。
这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我放下水壶,抬起头,对他笑了笑。
“殿下,别来无恙?”
“我问你,是不是你做的!”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力气大得,几乎要将我的骨头捏碎。
“是。”
我没有否认。
事到如今,已经没有否认的必要了。
“为什么?”
他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那是几千条人命!沈微,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
“我的心?”
我看着他,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变冷,“我的心,早在三年前,我抱着阿念冰冷的尸体时,就已经死了。”
“我的心,早在沈家一百多口人,被你下令满门抄斩时,就已经碎了。”
“我的心,早在我被你灌下那杯毒酒,死在冷宫里的时候,就已经,烂了!”
我挣脱他的手,一步步向他走去。
“萧彻,你问我为什么?”
“那你告诉我,当年,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阿念,他才三岁!他也是你的儿子!你为什么要眼睁睁地看着他死!”
“我父亲,我兄长,他们为你镇守国门,为你打下这江山,他们有什么错!你为什么要杀了他们!”
“我!我沈微,爱你十年,为你付出一切,你为什么要那样对我!”
我声声泣血,字字诛心。
我将上一世所有的怨,所有的恨,在这一刻,尽数爆发。
萧彻被我问得,步步后退。
他的脸上,满是震惊,和不可置信。
“你……你在说什么……”
他脸色惨白,“阿念……沈家……毒酒……你……”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瞳孔骤然紧缩。
“那个梦……是真的?”
他喃喃自语。
原来,他也会做梦。
他也会,梦到上一世的种种。
只是,他一直以为,那只是梦。
“现在,你相信了?”我看着他,冷笑道,“萧彻,我回来了。我从地狱里爬回来,就是为了,向你们讨债。”
“沈婉晴,只是第一个。”
“接下来,是王皇后,是你王家。”
“最后……”
我指着他,一字一顿地说:
“是你。”
他踉跄着,跌坐在地。
这个曾经不可一世,视万物为刍狗的太子,此刻,却像一个迷路的孩子,眼中充满了恐惧和茫然。
“不……不可能……这不可能……”
他抱着头,痛苦地嘶吼着。
我知道,我的话,已经彻底摧毁了他的世界。
我看着他痛苦的样子,心中却没有一丝快意。
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
我们的战争,从这一刻,才真正开始。
【十三】 国之将倾
沈婉晴的案子,很快就有了结果。
“妖妃”祸国,罪证确凿。
皇帝下旨,赐白绫一条,了结了她罪恶的一生。
临死前,她想见我一面。
我去了天牢。
她穿着一身囚服,头发枯槁,早已没了往日的光彩。
“为什么?”
她看着我,眼神空洞,“我们是姐妹啊。”
“姐妹?”我笑了,“你派人给我下毒的时候,可曾想过我们是姐妹?你剽窃我的诗作,抢走我的心上人时,可曾想过我们是姐妹?你和萧彻联手,害死我儿,灭我满门时,可曾想过我们是姐妹?”
我的每一句话,都让她脸色白一分。
“沈婉晴,你我之间,从来都不是姐妹。”
“是,仇人。”
我转身离去,不再看她。
身后,传来她绝望的哭嚎。
柳氏听闻女儿的死讯,当场中风,瘫痪在床,口不能言。
这对曾经算计了我半辈子的母女,终于,得到了她们应有的报应。
而我,则从清秋苑,搬回了东宫主殿,长春宫。
以太子妃的身份。
我和萧彻,彻底决裂了。
我们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他依旧是太子,我依旧是太子妃。
我们一同出席各种场合,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在外人看来,我们依旧是那对神仙眷侣。
只有我们自己知道,我们之间,隔着血海深仇。
他看着我,眼神里,是藏不住的恐惧和悔恨。
他开始,想方设法地,弥补我。
他将东宫所有的权力,都交到我手上。
他将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送到我面前。
他甚至,遣散了后院所有的侍妾。
他想用这些,来赎罪。
可是,太晚了。
碎了的镜子,如何能重圆?
死了的人,如何能复生?
我对他所有的示好,都视而不见。
我只要,我的仇。
沈婉晴死了,王皇后便成了我下一个目标。
我利用我手中的情报网,和林尚书在朝中的势力,开始一步步,瓦解王家的根基。
我将王家子弟,贪赃枉法,欺压百姓的证据,源源不断地,送到都察院。
我将王家安插在各地的亲信,一个个,连根拔起。
王家这棵百年大树,在我的蚕食下,渐渐变得千疮百孔。
王皇后急了。
她开始,疯狂地反扑。
她收买刺客,想要暗杀我。
她在我的饮食里,投下剧毒。
但这些,都被我,一一化解。
我身边,有我父亲留下的暗卫,有陈伯掌管的京畿卫戍。
我的清秋苑,早就被我经营得,如铁桶一般。
她的所有计谋,在我面前,都成了笑话。
而她的每一次失败,都让皇帝,对她更加失望。
对王家,更加忌惮。
朝堂之上,支持我的“林党”,和支持王皇后的“王党”,斗得你死我活。
整个大周的政局,都因此,陷入了动荡。
而萧彻,则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一边,是他的生母和母族。
一边,是他亏欠良多,又惧又怕的妻子。
他开始变得,优柔寡断,精神恍惚。
他不止一次地,深夜来找我,求我放手。
“微微,算我求你,放过母后,放过王家吧。”
“再斗下去,大周,就要完了!”
我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大周完了,与我何干?我只要他们,血债血偿。”
“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罢休?”
他痛苦地问。
“除非,时光倒流,阿念复生,沈家亡魂归来。”
我看着他绝望的脸,心中一片快意。
萧彻,你也尝尝,这无能为力的滋味吧。
我们的争斗,愈演愈烈。
终于,在一个寒冷的冬天,引爆了最终的导火索。
北疆,急报。
蛮族三十万大军,趁大周内乱,突然撕毁盟约,挥师南下。
边关守将,是我父亲当年的部下,因为不属于“王党”,被处处掣肘,粮草不济,连失三城。
北疆,危在旦夕。
消息传来,举国震惊。
皇帝急召百官,商议对策。
可朝堂之上,林王两党,还在互相攻訐,推卸责任。
皇帝气得当场吐血,一病不起。
国不可一日无君。
在林尚书等一众老臣的力谏下,病重的皇帝,下旨,令太子萧彻,监国。
萧彻,终于坐上了那个,他梦寐以求的位子。
虽然,只是暂时的。
他监国的第一件事,就是下令,命我父亲,镇国公沈毅,挂帅出征,抵御蛮族。
这是一个,极其阴险的决定。
赢了,是君主领导有方。
输了,就是沈家指挥不力,罪该万死。
而且,一旦我父亲离开京城,我在朝中最大的依仗,就没了。
他就可以,毫无顾忌地,对我下手。
他以为,我看不出他的计谋。
我当然看得出。
但我,没有反对。
因为,这也是我计划中的一环。
父亲出征前,我将一封密信,交给了他。
“父亲,此去,万事小心。京中一切,有女儿在。”
父亲看着我,这个戎马一生的男人,眼眶红了。
“微儿,保重。”
送走父亲,我回到了长春宫。
萧彻,正在等我。
他坐在主位上,看着我,眼神复杂。
“你,不怪我?”
“怪你什么?”
我淡淡地道,“国难当头,能者居之。父亲是大周的战神,他去,最合适。”
他似乎松了一口气。
“你能如此想,最好。”
他不知道,我早已通过陈伯,将京畿卫戍的兵符,拿到了手中。
他也不知道,我父亲带走的三十万大军,只听我沈家的号令。
他更不知道,我还留了一张,足以打败整个大周的,王牌。
萧彻,你以为,你赢了吗?
不。
这场游戏,从头到尾,都是我说了算。
【十四】 王者之弈
父亲走后,萧彻彻底撕下了伪装。
他以“后宫不得干政”为由,收回了我手中所有的权力,将我软禁在长春宫,形同废后。
王皇后,则重新掌权,在后宫作威作福。
王家,也开始疯狂地反扑,打压林党,安插亲信。
整个京城,都笼罩在一片白色恐怖之中。
所有人都以为,沈家,要完了。
我,要完了。
我却依旧,安之若素。
每日里,弹琴,作画,下棋。
仿佛对外面的风雨,一无所知。
王皇后派人来羞辱我,都被我身边的侍卫,挡了回去。
那些侍卫,是我父亲留下的死士,只听我一人的命令。
萧彻想动我,却又不敢。
因为,我肚子里,有了他的孩子。
是的,我怀孕了。
就在他和我决裂的那段时间。
有一次,他喝醉了,闯进我的寝殿,强要了我。
就那一次,我便有了身孕。
这个孩子的到来,是个意外。
但,也成了我,最重要的一道护身符。
萧彻对我,感情复杂。
有恨,有怕,但也有,无法割舍的旧情,和对我们第一个孩子阿念的愧疚。
如今,我再次怀上他的骨肉,他无论如何,都下不了杀手。
他只能,等。
等我生下孩子,再来清算一切。
而我,也在等。
等我父亲,在北疆的消息。
等我那张最后的王牌,亮出来的时机。
一个月后,北疆传来捷报。
父亲用兵如神,连下三城,将蛮族大军,打得节节败退。
朝野上下一片欢腾。
萧彻和王皇后的脸色,却很难看。
沈家的威望,越高,对他们,就越是威胁。
他们开始,在背后,给我父亲使绊子。
扣押粮草,散布谣言,甚至派人,刺杀我父亲。
但这些,都被我,一一化解。
我早已在军中,安插了自己的人。
粮草,我通过自己的渠道,源源不断地,送往北疆。
谣言,我让情报网,在民间,散播出对我父亲更有利的版本。
至于刺客……
更是有去无回。
萧彻和王皇后,用尽了手段,却始终,无法动摇我父亲在北疆的根基。
他们终于意识到,沈家这头猛虎,已经不是他们能控制的了。
他们决定,铤而走险。
他们勾结了蛮族。
他们向蛮族,泄露了我军的行军路线和布防图。
他们想借蛮族之手,除掉我父亲。
他们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
却不知,这一切,都在我的算计之中。
那份布防图,是我故意泄露给他们的。
那是一份,假的布防图。
是我和我父亲,早就商量好的,一个请君入瓮的陷阱。
蛮族大军,按照假布防图,长驱直入,结果,被我父亲早已埋伏好的几十万大军,包了饺子。
蛮王被生擒。
三十万大军,全军覆没。
北疆大捷!
消息传回京城,萧彻和王皇后,彻底傻了。
他们知道,自己完了。
勾结外敌,通敌叛国。
这是,灭九族的死罪。
他们想封锁消息,销毁证据。
但,太晚了。
我父亲,早已带着得胜之师,班师回朝。
同时,一封他和我父亲联名的,揭发太子和皇后通敌叛国的奏折,由八百里加急,送到了病重的皇帝手中。
与此同时,我还做了另一件事。
我将我手中,那张最后的王牌,亮了出来。
他,就是一直被所有人忽视的,七皇子,萧澈。
上一世,他因为生母出身低微,性格又淡泊名利,一直默默无闻。最后,在萧彻登基后,被随便找了个理由,赐死。
但我知道,他,才是所有皇子中,最有才华,也最仁慈的一个。
这一世,我早就暗中与他接触,将他培养成我的盟友。
当萧彻和王皇后通敌的证据,被公之于众时。
我让萧澈,带着林尚书等一众老臣,跪在宫门外,请求皇帝,废黜太子,另立贤明。
民意,军心,朝臣。
所有的力量,都站在了我这一边。
病榻上的皇帝,看着那封血淋淋的奏折,看着宫外跪着的文武百官。
他知道,大势已去。
他下达了,他人生中,最后一道圣旨。
废黜太子萧彻,皇后王氏,打入天牢。
立七皇子萧澈,为新君。
国号,改为“景和”。
我,沈微,以先帝太子妃,新君皇嫂之名,晋为“护国长公主”,待腹中孩儿降生后,封为“摄政王”,辅佐新君。
尘埃落定。
这场持续了两世的战争,终于,以我的全胜,告终。
【十五】 尘埃
我去看萧彻的时候,他正在天牢最深处的死囚牢里。
他穿着一身脏污的囚服,头发散乱,形容枯槁,早已没了半分储君的风采。
看到我,他浑浊的眼睛里,才亮起一丝光。
“你来了。”
他声音沙哑。
我站在牢门外,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我来,是送你最后一程。”
他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
“成王败寇,我输了,无话可说。”
他看着我,眼神里,是无尽的悔恨,“我只是想知道,你……可曾,有那么一刻,是真心爱过我的?”
“爱过。”
我坦然地承认,“在坤宁宫那场大火烧起来之前,在我抱着阿念的尸体,哭到绝望之前,我爱了你整整十年。”
“只是那份爱,连同我那颗心,早就被你,亲手碾碎了。”
他的眼泪,流了下来。
这个曾经高高在上的男人,哭得像个孩子。
“对不起……微微……对不起……”
他不停地重复着这三个字。
可是,对不起,又有什么用呢?
“你最对不起的,不是我。”
我抚上自己的小腹,“是你这两个,从未被你真心期待过的孩子。”
他愣住了,呆呆地看着我的肚子。
“好好上路吧。”
我转身,不再看他,“到了下面,记得,去给阿念,给我沈家一百多口冤魂,磕头谢罪。”
三天后,萧彻和王皇后,在天牢里,饮毒自尽。
他们,终于付出了代价。
一个月后,我生下了一个男孩。
新君萧澈,亲自为他取名,萧念。
纪念的念。
我抱着他,小小的,软软的一团,像极了当年的阿念。
我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阿念,母亲,为你报仇了。
景和元年,春。
我抱着刚满月的萧念,站在皇宫的最高处,俯瞰着这片,我用两世的血泪,换来的锦绣江山。
新君萧澈,站在我身侧。
“皇嫂,接下来,有何打算?”
他问我。
“天下,是你的了。”
我看着远方,平静地道,“我会辅佐你,直到你能够独当一面。然后,我会带着念儿,回到北疆。”
那里,有我的家,有我父亲,有我沈家的根。
那里,才是我的归宿。
“好。”
萧澈点点头,郑重地向我行了一礼,“皇嫂之恩,萧澈,永世不忘。”
我笑了笑,没有说话。
微风拂过,吹起我的发梢。
我的一生,起于将门,困于深宫,终于,又将归于天地。
我失去了很多,但也,得到了一切。
我不再是那个天真善良的沈家嫡女,也不是那个怨气冲天的废后。
我是沈微。
是这大周的护国长公主,是未来的摄政王。
更是,我自己的,女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