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上的葡萄美酒还带着醉人的甜香,萧逸一身玄甲跪坐在殿下,眉眼间凝结的霜雪尚未化尽。
当他说起边关将士如何以血肉之躯筑起城墙时,我手中的玉箸“当啷”一声跌在青瓷盘上。
原来这世间真有这样的男儿,剑锋所指皆是山河,眼中盛着千万人的生死。
皇兄笑着说要赐婚那日,我躲在屏风后,指尖将帕子绞出细密的褶皱。
待听到萧逸朗声道“臣遵旨”,满室春色突然都有了颜色。
红烛摇曳的新婚夜,他为我卸下凤冠,温热的呼吸拂过耳畔:“往后风雨,我替你挡。”
可如今,我蜷缩在天牢潮湿的稻草上,腕间的镣铐磨破了皮肉。
我望着殿外的月亮,数着萧逸归来的日子,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只要他回来,一切都会真相大白。
铁门开启时,我几乎要扑到铁栏上。
可萧逸立在月光里,玄甲泛着冷光,眼神比初见时更陌生。
“为什么?”他的声音像淬了冰,我忽然想起去年冬夜,他也是这样裹着寒气冲进寝殿,只为给我送一支未化冻的红梅。
“不是我......”我的辩解被柳婉柔的啜泣声淹没。
她颤抖着指向我:“长公主早就说过,将军若死在战场上,她便自由了......”
刑场上的风裹着血腥气。
我望着人群中那个熟悉的身影,喉间涌上铁锈味的笑。
原来他还是来了,却不是来救我。
大刀落下的瞬间,我突然想起初遇那日,他铠甲上的银饰在阳光下流转的光芒,竟与此刻漫天飞溅的鲜血,有了奇异的相似。
恍惚间,有人在唤我的名字。
我费力睁开眼,看见萧逸抱着我,眼泪砸在我脸上,烫得惊人。
他手中的玉佩沾着血,那并蒂莲的花瓣,终究碎在了他掌心。
1
鎏金宫灯将宣政殿照得恍若白昼,丝竹声里飘着西域进贡的龙涎香。
我握着白玉盏的指尖微微发颤,不是因为杯中晃动的葡萄美酒,而是殿下那个负手而立的身影。
玄色铠甲泛着冷冽的光,肩甲上雕刻的白虎图腾随着他的动作张牙舞爪,可当他转头望向龙椅时,眉眼间却凝着边关未化的霜雪。
“臣萧逸,幸不辱命。”他的声音像出鞘的剑,划破殿内萦绕的靡靡之音。
我看见皇兄龙袍上的金线在烛光里流转,抬手示意他起身的瞬间,我注意到他腰间悬着的玉佩
那是块通透的羊脂玉,边缘雕着暗纹,像极了我前日在御花园见过的冰棱。
不知是谁碰了碰我的手肘,惊得我手中玉箸“当啷”一声跌在青瓷盘上。
满席目光扫来时,我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
却见萧逸偏头望过来,眉峰微微挑起,那双被风沙磨砺过的眼睛,竟比我珍藏的东珠还要明亮。
“长公主这是被萧将军的威风吓着了?”皇兄的调侃惹得众人轻笑。
我强压下脸颊的滚烫,瞥见柳婉柔攥着帕子的手。
她是太傅府的嫡女,此刻却盯着萧逸的背影,眼神像淬了毒的匕首。
我突然想起宫人们私下的议论,说柳家小姐与萧将军是青梅竹马。
酒过三巡,萧逸开始讲述边关战事。
当他说到将士们如何在寒夜里用血肉之躯抵挡敌军的火攻时,我下意识咬住下唇。
烛火明明那样明亮,可他描述的画面里,却只有漫天风雪和染血的长枪。
直到他提到有个小卒在临终前,还攥着家书说“要给妹妹买新衣裳”,我才惊觉眼眶已然湿润。
散宴时,我故意放慢脚步。
月光给回廊镀上银边,突然听见身后传来铠甲轻响。
转身时,萧逸正解下披风,露出里面绣着云纹的玄色劲装。
“殿下当心着凉。”他的声音比在殿中柔和许多,披风带着淡淡的硝烟味,却意外地让人安心。
我望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指尖还残留着披风上的温度。
柳婉柔的身影从月洞门闪过,她看我的眼神让我打了个寒颤。
可当我低头看见腕间新换的白玉镯,又忍不住想起萧逸解披风时,垂落额前的那缕碎发。
2
红绸从宫墙这头垂到那头,像是把漫天晚霞都裁成了锦缎。
我倚在窗前,看着绣娘捧着嫁衣进殿,金线绣的凤凰在日光下泛着流光。
自那日宫宴后,皇兄的赐婚旨意来得猝不及防,可当宣旨太监念出萧逸的名字时,我藏在袖中的手,分明在震颤。
婚期定在中秋。
这日晨起,我特意让侍女引我去御花园。
青石小径铺满了昨夜的桂花,远远便瞧见萧逸正与皇兄在亭中对弈。
他今日未着铠甲,月白色长衫衬得身姿愈发挺拔,手中握着的棋子悬在棋盘上方,倒像是捏着个月亮。
“长公主也来赏秋?”他抬眸时,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我瞥见柳婉柔躲在假山后,她攥着绢帕的手因用力而泛白,眼神里的怨毒让我心头一紧。
可当萧逸起身替我斟茶,指尖不经意擦过茶盏边缘时,那抹寒意又被暖意驱散。
婚服上身的那一刻,铜镜里的女子眉眼含春。
凤冠压得脖颈发酸,可当喜轿行至将军府,红盖头被玉如意挑起的瞬间,我还是透过朦胧的喜烛,看清了萧逸眼底的惊艳。
“原来传闻不假,长公主确实比画中还要美。”他的呼吸扫过耳畔,带着喜酒的醇香。
洞房花烛夜,我们说了许多话。
他讲边关的胡杨如何在风沙中屹立不倒,我便说起宫中御膳房新制的桂花糕。
他伸手替我卸下繁重的钗环,动作轻柔得仿佛怕弄疼我。
月光从窗棂漏进来,在他侧脸投下温柔的阴影,我忽然觉得,这世间再没有比此刻更圆满的光景。
然而好景不长。
第二日晨起,柳婉柔便登门拜访。
她穿着素色襦裙,梨花带雨的模样倒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萧哥哥,柔儿自幼与你相伴,如今你娶了长公主......”她的声音哽咽,眼神却直直盯着我。
萧逸皱起眉头,正要开口,我已笑着接过侍女递来的茶盏。
“妹妹这是说的哪里话?往后若有什么缺的少的,尽管开口便是。”
我将茶盏轻轻放在她面前,茶汤里漂浮的茉莉花瓣,像极了她此刻扭曲的面容。
柳婉柔盯着我看了许久,忽然掩面而泣,转身跑了出去。
萧逸叹了口气,将我搂进怀里:“别往心里去,她从小被惯坏了。”
我靠在他肩头,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声,却怎么也驱散不了心底的不安。
3
晨露未晞时,萧逸的玄甲便裹着霜气踏进了寝殿。
我捧着刚温好的醒酒汤,看他将虎符塞进我掌心:“等我凯旋,带你去雁门关看雪。”
烛火映得他眉眼温柔,却不知这竟成了最后的温存。
马蹄声碾碎宫道的月光,我攥着他留下的玉佩,在寒风中站到东方既白。
三日后,当柳婉柔带着海棠糕来请安时,我还沉浸在相思里。
她指尖点着糕点上的糖霜,声音甜得发腻:“姐姐可知,这方子是萧哥哥最爱的?”
窗外的银杏叶突然被风卷得乱舞,我望着她鬓边那支新打的银簪。
分明是半月前萧逸出征前,说要给我打的款式。
深夜的梆子声惊破寂静时,我正对着烛火绣平安符。
铜锁被粗暴砸开的声响传来,我握着银针的手骤然收紧。
一队侍卫冲进来,领头的公公尖着嗓子宣读旨意,字字如刀剜进心口:“长公主楚璃,私通敌国,图谋不轨......”
“这不可能!”我踉跄着去抓那道明黄圣旨,却被侍卫按倒在地。
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映得案头柳婉柔送来的海棠糕泛着诡异的青白色。
突然想起她临走时,故意打翻茶水浸湿了我的印鉴匣,当时只当她毛手毛脚,此刻想来,那分明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布局。
地牢的霉味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铁链套上手腕的瞬间,我想起萧逸出征前说“等我”。
可当我蜷缩在稻草堆里,看着狱卒将馊水泼在地上时,才惊觉这偌大的皇宫,竟没有一人信我。
更漏声滴答作响,我数着萧逸归来的日子,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只要他回来,一切都会真相大白。
第三日清晨,牢门被踹开。
柳婉柔立在门口,手中攥着那封伪造的信件,鲜红的印鉴刺得我眼睛生疼。
“姐姐何必装无辜?”她俯身捏住我的下巴,“你以为萧哥哥会相信你?”
我突然想起初见时,她望着萧逸的眼神,原来从那时起,嫉妒的毒就已生根发芽。
铁窗漏进的月光碎成蛛网,我蜷缩在霉斑遍布的墙角,数着石缝里缓慢爬行的潮虫。
脚踝的镣铐早已磨破皮肉,每动一下,都有血珠顺着铁链蜿蜒而下,在稻草上洇出暗红的花。
“长公主也有今天?”狱卒狞笑着将馊饭摔在地上,腐臭的菜叶混着蠕动的蛆虫。
我别过脸,喉间泛起作呕的酸水,恍惚间竟想起萧逸出征前,亲手为我剥的那碗虾仁,珍珠般的米粒裹着鲜嫩的虾肉,还带着他指尖的温度。
深夜的更鼓声格外清晰,我靠着冰凉的石壁,望着头顶那方巴掌大的天空。
皇兄幼时总说我是他最疼爱的妹妹,会护我一世周全;萧逸曾将玉佩系在我腰间,说这是他征战时的护身符,如今却都成了最锋利的刀,狠狠剜着我的心。
泪水无声滑落,在粗糙的石地上砸出小小的坑。
柳婉柔来过三次。
第一次她隔着铁栏,将我亲手绣的鸳鸯帕子撕成碎片,“知道萧哥哥为何总戴着旧玉佩吗?那是我们十岁时一起雕的”。
第二次她带来染着血的信件,鲜红的印鉴刺得我睁不开眼。
第三次,她捧着萧逸的平安符,说“将军在边关立了大功,马上就要迎娶新妇”。
我死死攥着胸前萧逸留下的玉佩,任尖锐的棱角在掌心刻出伤口。
不会的,他一定会回来。
我还记得他出征前夜,月光洒在他侧脸,他说:“若有人敢伤你分毫,我定踏平这天下。”
此刻,我只能在无尽的黑暗中,将这句话反复咀嚼,当作唯一的希望。
有次昏迷醒来,恍惚听见外面传来熟悉的马蹄声。
我挣扎着扑到铁栏前,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呼喊,却只看到狱卒嗤笑的脸。
指甲深深抠进铁栏,血顺着纹路蜿蜒而下,我却感受不到疼痛,满心只剩酸涩的期待。
或许下一次,真的是他来了。
雨不知何时开始下的,冰冷的水珠顺着铁窗滴在身上,寒意渗进骨髓。
我抱紧自己,在潮湿的黑暗中,默默描绘着萧逸归来的场景。
他身披战甲,长剑出鞘,斩断我身上的枷锁,然后带我离开这吃人的牢笼,去看他许诺的雁门关的雪。
4
雁门关的风裹着硝烟,终于不再往骨缝里钻了。
萧逸扯下染血的绷带,望着城墙上重新升起的大楚旌旗,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玉佩。
那是楚璃亲手所刻,此刻贴着心口发烫,仿佛还带着她掌心的温度。
“将军!京城急报!”传令兵的声音撕裂暮色。
萧逸接过信笺的手突然发颤,羊皮纸上“长公主通敌”六个字刺得眼眶生疼。
战马嘶鸣声响彻营地,萧逸翻身上马时,听见副将在身后大喊:“将军!三日未合眼了!”
可风灌进耳朵里,全是楚璃笑着说“等你”的声音。
宫道上的梧桐叶被马蹄碾碎,萧逸跌跌撞撞冲进宣政殿时,龙案上那封书信正泛着诡异的光。
“萧爱卿自己看吧。”皇兄将信推到我面前,目光沉沉地盯着萧逸。
萧逸弯腰拾起信笺,熟悉的印鉴赫然在目。
那是楚璃生辰时,萧逸亲手为她打的鸳鸯纹。
“不可能!”萧逸的吼声惊飞了梁上的燕雀。
柳婉柔突然从屏风后转出,素白的裙裾上沾着泥渍,“将军还护着她!那日她亲口说,要让你死在战场上!”她的哭声尖锐刺耳,恍惚间竟与边关垂死的哀号重叠。
萧逸盯着信上的字迹,明明与楚璃的笔迹有七分相似,可那些勾折的弧度,为何总透着股陌生的狠戾?
“萧逸,事关重大,你最好给朕一个合理的解释。”皇兄的声音冷如寒冰,指了指御案上堆积如山的“证据”。
从染血的密信到所谓的“证人”供词,每一样都在割裂萧逸对楚璃的信任。
玉佩在掌心硌得生疼,出征前楚璃倚在宫门前,发间的步摇随着笑声轻颤:“我等你带着雁门关的雪回来。”
“臣恳请陛下彻查!璃儿绝不可能做出此等事!”喉间像卡着带血的箭镞。
萧逸突然想起柳婉柔曾说要来军营探望。
那日她指尖沾着的朱砂,与信上印泥的色泽竟分毫不差。
可当萧逸抬眼望向柳婉柔,她泫然欲泣的模样,又与儿时那个总躲在他身后的柔儿重叠。
皇兄沉默良久,终于挥了挥手:“长公主收押在天牢,你先去看看吧。”
萧逸跌跌撞撞迈出宣政殿,月光像把锋利的刀,将宫墙的影子劈在青砖地上。
还未等缓过神,柳婉柔的哭喊声从身后传来:“萧哥哥!”她发间的珠钗歪斜,素白裙摆沾满泥泞,踉跄着扑到萧逸跟前,“你一定要为柔儿做主啊!”
萧逸皱眉避开她的拉扯,腰间玉佩硌得生疼:“让开。”
夜风卷起她散落的发丝,那张楚楚可怜的脸上挂满泪痕,却让萧逸想起案头那封密信。
“长公主她......她早就容不下我!”柳婉柔突然抓住萧逸的衣袖,指甲几乎掐进皮肉,“每次你出征,她都故意在我面前炫耀与你的恩爱!那日她还说,若不是你碍着,她早就与敌国......”她的呜咽戛然而止,只余抽噎声在空荡的回廊回响。
记忆突然翻涌。
出征前夜,楚璃倚在窗前,为他缝制护腕时,曾漫不经心地问:“柳姑娘近日怎不来府中?”
那时萧逸只当她随口一问,此刻想来,她眼中的落寞竟像是藏着千言万语。
“不可能!”萧逸甩开柳婉柔的手,铠甲碰撞发出刺耳的声响,“璃儿不是那样的人!”
可话音未落,龙案上那封书信又在脑海中浮现。
熟悉的印鉴、七分相似的笔迹,还有满朝文武呈递的“铁证”,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萧逸困在窒息的黑暗里。
柳婉柔突然瘫坐在地,哭得肝肠寸断:“萧哥哥难道忘了?小时候你说过会护我一世周全!如今她要害你,我怎能眼睁睁看着......”
她的哭声混着远处的更鼓声,让萧逸想起边关战场上,那些被谎言蒙蔽的将士,在冲锋时眼里燃烧的信任。
胸腔里翻涌着滚烫的怒火与刺骨的寒意,萧逸望着柳婉柔苍白的脸,又想起楚璃月下浅笑的模样。
曾经以为坚不可摧的信任,此刻竟在一句句哭诉、一张张伪证前摇摇欲坠。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萧逸转身冲向地牢。
5
霉斑在石壁上爬成狰狞的网,我数着滴水声熬过第九十七个昼夜。
当铁门轰然洞开的刹那,带着铁锈味的风卷进来,我踉跄着扑向铁栏,腕间镣铐撞出清脆的响。
“萧郎!”喉咙里挤出的声音沙哑得可怕,像是从另一个世界飘来。
他立在月光与阴影交界处,玄甲还沾着边关的霜雪。
可当他抬起眼,我却生生止住了要涌出的泪。
那双曾倒映着我笑颜的眼睛,此刻淬着刺骨的冰。
“为什么?”他的声音像是从牙齿缝里挤出来的,每个字都带着铁锈味的腥甜。
稻草扎进膝盖,我却感觉不到疼。
“我没有......”话音未落,他突然将一封皱巴巴的信拍在铁栏上。
鲜红的印鉴刺得我睁不开眼,那分明是我生辰时他亲手打的鸳鸯纹。
记忆突然闪回柳婉柔打翻茶盏的那日,她慌乱擦拭时,指尖不经意间蹭过印泥盒。
“柳姑娘什么都告诉我了。”他后退半步,铠甲摩擦声像锋利的刀刃,“你嫉妒她与我青梅竹马,便勾结敌国,想置我于死地?”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地牢里回荡,惊起头顶蛰伏的老鼠。
我望着他腰间那枚玉佩,突然想起新婚夜,他将我裹进披风说“我护着你”。
泪水砸在粗糙的地面,溅起细小的泥点。
“你信她,不信我?”我抓住铁栏的手在发抖,镣铐深深勒进伤口,“出征前你说会带我去雁门关看雪,说会护我一世周全......”
话未说完,他已转身背对我,玄甲上的白虎图腾在摇曳的火把下张牙舞爪。
“萧逸!”我声嘶力竭地喊,声音撞在地牢四壁上,碎成尖锐的回响。
他的脚步顿了顿,却终究没有回头。
铁门关闭的瞬间,黑暗彻底将我吞噬。
我瘫坐在潮湿的稻草上,望着他离去时带起的衣角,突然觉得这地牢的寒,竟比数九隆冬还要刺骨。
原来最锋利的刀,从来不是地牢里的刑具,而是心上人的不信任。
地牢的霉味混着铁锈腥气钻进鼻腔,我蜷缩在满是稻草的角落,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回忆如潮水般涌来,越是甜蜜,此刻越是刺痛。
新婚夜他温柔地为我卸去凤冠,出征前他将玉佩系在我腰间,说“等我回来”……
这些画面在脑海中不断闪现,我忍不住笑出声,笑声在空旷的地牢里回荡,显得格外凄厉。
笑着笑着,喉咙突然涌上一股腥甜,温热的血顺着嘴角流下,滴落在破旧的囚服上,绽开一朵朵妖冶的红梅。
我用沾满血污的手擦了擦嘴角,眼前的世界开始模糊。
就在这时,铁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柳婉柔的身影出现在昏暗的光线中。
“长公主这是笑什么?”她迈着优雅的步子走近,裙摆扫过地面,“看看,你们的感情也不过如此,我不过略施小计,他便信了。”
她蹲下身,指尖挑起我一缕凌乱的发丝,眼中满是得意与嘲讽,“你以为萧逸真的爱你?在他心里,我才是最特别的那个。”
我想要反驳,却只能发出一阵虚弱的咳嗽,鲜血再次喷涌而出。
她的话像一把把利刃,狠狠刺进我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曾经,我以为我们的感情坚不可摧,可如今,在所谓的“证据”和她的挑拨下,竟如此不堪一击。
“你输了,楚璃。”柳婉柔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从你嫁给他的那天起,就注定了这个结局。”
她的笑声尖锐刺耳,仿佛要将我最后的希望碾碎。
我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眼前渐渐被黑暗笼罩,心中最后一丝光亮也随之熄灭。
6
地牢的霉斑又爬上了半面墙,我数着砖缝里的青苔,等来了第七次送饭的梆子声。
铁链在脚踝磨出的伤口早已溃烂,却比不上心口那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
当明黄圣旨展开的刹那,“斩立决”三个字刺得我眼前发黑,宫墙缝隙漏下的一线天光突然变得滚烫,灼伤了我干涸的眼眶。
“长公主接旨吧。”太监尖细的嗓音在潮湿的地牢里回荡,惊飞了梁上蛰伏的老鼠。
我跪在冰凉的石板上,指甲深深抠进掌心,恍惚间又看见萧逸出征前夜,他握着我的手说:“等战事了结,我带你去雁门关看雪,那里的雪花大如席子,落在脸上,比你宫里的柳絮还要软。”
柳婉柔的笑声突然从门外传来,她倚着门框,鬓边的珍珠步摇随着动作轻晃:“姐姐可还记得,你说过最瞧不起用阴谋算计的人?”她捏起我散落的发丝,“如今要死了,可想过是为何?”
我望着她眼中扭曲的快意,心中竟平静的可怕。
刽子手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沉重的刀刃拖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我闭上眼,雁门关的雪在脑海中纷扬落下,萧逸披着战甲向我伸手,可当我想要触碰,却只抓到满手潮湿的铁锈味。
宫墙外传来百姓的议论声,有人说长公主通敌叛国罪有应得,有人惋惜曾经明艳动人的贵女竟落得如此下场。
麻绳套上脖颈的瞬间,我最后望了眼那缕天光。
原来这世上最冰冷的雪,不是雁门关的,而是此刻从心底漫上来的寒意。
萧逸,若有来世,我宁愿从未遇见你。
乌云压得城楼喘不过气,我赤足踩在冰凉的青石板上,囚服粗粝的布料磨着溃烂的伤口。
刑场四周挤满了百姓,他们的目光像无数根细针,扎在我裸露的脖颈上。
有人窃窃私语,有人摇头叹息,可这些声音都被呼啸的北风撕成了碎片。
我抬头望着铅灰色的天空,突然想起幼时在御花园放风筝的日子。
那时天总是很蓝,皇兄牵着我的手奔跑,笑声能惊起满树的鸟儿。
而如今,这方天空却像是一口倒扣的黑锅,要将我永远地困在黑暗里。
“时辰到!”监斩官的惊堂木重重拍下。
我深吸一口气,腥甜的风裹着隔壁刑场残留的血腥气涌入鼻腔。
恍惚间,人群中闪过一抹熟悉的玄色身影。
我的心脏猛地一颤。
是他,真的是他!
萧逸站在人群最前方,铠甲上的银饰在阴霾中泛着冷光,可他的眼神却比这天气更冷。
喉间涌上苦涩的笑,我用尽全身力气挺直脊背。
原来他还是来了,却不是来救我。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宫宴上他第一次走进我的视线,也是这样一身玄甲,铠甲上的银饰在阳光下流转着迷人的光芒。
而此刻,漫天飞溅的鲜血,竟与那日的银光有了奇异的相似。
大刀划破空气的声响传来,我闭上眼,等待着最后的时刻。
就在这时,恍惚间听见有人在撕心裂肺地唤我的名字。
身体骤然一轻,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我费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萧逸满是泪痕的脸,他的眼泪砸在我脸上,烫得惊人。
“璃儿,我错了……”他的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颤抖的手紧紧抱着我。
我看见他手中那枚玉佩,上面的并蒂莲花瓣早已碎裂,沾着刺目的鲜血。
我们的感情,终究还是像这玉佩一样,碎在了命运的掌心里。
我的意识渐渐模糊,耳边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呼声。
最后一眼,我望向灰蒙蒙的天空,忽然觉得,或许这样也好,不用再承受这世间的背叛与痛苦。
雁门关的雪,终究是等不到了……
7
素白的幔帐低垂如霜,四十九盏长明灯在寒意中明明灭灭。
灵堂中央那具描金棺椁,漆面倒映着我青白的脸,发间凤钗断裂的珍珠滚落在枕畔,像极了刑场上飞溅的血珠。
萧逸跌坐在棺前的青砖上,玄甲沾染的刑场尘土混着泪痕,在脸上糊成斑驳的泥痕。
“璃儿......”他的手指抚过棺木上我的名讳,声音破碎得像秋风中的枯叶。
三天三夜未合眼的他,眼白布满血丝,却固执地将我生前最爱的玉簪别在发间。
簪子的翡翠坠子早已磕出裂痕,随着他颤抖的肩膀轻轻摇晃,恍若我未说完的叹息。
雕花门“砰”地被踹开,砚儿披头散发撞进来,素衣下摆沾满泥浆,发丝黏着血泪贴在脸上。
她抄起青铜烛台狠狠砸向萧逸,烛台擦着他耳畔砸在青砖上,迸出的火星烧着了幔帐一角。
“你还有脸来!长公主哪次不是在你出征前夜,跪坐在佛堂为你祈福到天亮?双手被蒲团磨得血肉模糊,却还笑着说‘萧郎平安就好’!现在装模作样地守灵,不过是想掩盖你薄情寡义的真面目!假惺惺装深情给谁看?”
她踉跄着扑到棺木上,指甲深深抠进漆面。
“你倒好,一封假信就把她打入万劫不复!”
滚烫的香灰从打翻的香炉中飞溅而出,落在萧逸手背,瞬间烫出狰狞的水泡。
他却浑然不觉,只是将脸死死贴在棺木上,喉间发出困兽般的呜咽。
砚儿抓起案上供着的平安符,那是我出征前连夜绣的,金线早已被泪水晕染。
“看看这个!她每日数着更漏等你归来,把自己熬得形容憔悴,你就是这样报答她的?现在在这儿掉几滴眼泪,就能洗清你的罪孽了?”
她突然抓起萧逸的衣领,将他重重抵在棺木上,眼中燃烧着熊熊怒火。
“与其在这儿假仁假义,不如去查查是何人要害我们主子!也好让她清清白白地来,清清白白地走!”
砚儿又笑又哭,泪水砸在萧逸的衣襟上。
“原来在你萧大将军心中,同床共枕的发妻竟连一封伪造的书信都比不上!你口口声声说爱她,可连最基本的信任都不愿给!”
砚儿声嘶力竭的喊声在灵堂中回荡,震得长明灯的火苗剧烈摇晃。
夜风裹挟着纸钱从窗棂缝隙钻进来,灵幡突然发出凄厉的呜咽。
他干裂的嘴角溢出鲜血,顺着下颌滴在那枚破碎的玉佩上。
并蒂莲的残片深深嵌进掌心,如同横亘在我们之间的误会,再无愈合的可能。
当他的身子重重栽倒在蒲团上,额角磕出的血珠滴在我的挽联上,晕开的血色仿佛为这场悲剧画上了最后的句点。
8
灵堂的白幡还在风中摇晃,萧逸却已像疯魔般地开始追查真相。
他将书房翻得一片狼藉,宣纸与卷宗散落满地,指尖在泛黄的书页间疯狂翻找,青筋在苍白的手背上凸起如虬结的藤蔓。
“不可能……不可能是这样……”他的声音破碎,带着近乎绝望的呜咽,震得案上未燃尽的烛泪簌簌滚落。
他动用暗卫游走于京城的每一个角落,踏破权贵的门槛,威逼利诱各方势力。
茶楼酒肆里,他揪着知情者的衣领,铠甲上的银饰硌得对方生疼。
深宅大院中,他将黄金重重拍在桌上,只为换得一句证词。
当他从柳婉柔贴身丫鬟颤抖的手中接过那封记录着阴谋的密信时,身形晃了晃,险些跌倒。
砚儿抱着我的旧衣站在一旁,泪水早已哭干,眼神里只剩冰冷的恨意。
“现在假惺惺地找真相?”她的声音像淬了毒的箭,“早干什么去了?我家主子在天牢里受尽折磨时,你在做什么?在听信那个毒妇的谗言!”
她突然将衣服狠狠砸向萧逸,“虚伪!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
真相大白那日,柳婉柔被押解着经过庭院,还在癫狂地大笑。
萧逸握着证据的手不住颤抖,砚儿却突然冲上前,对着他的脸狠狠啐了一口:“忠义将军?我看你就是个草包!你明明有能力查清这一切,明明能救下小姐的命!可你呢?你不分是非,轻信谗言,如此昏聩也不知道是怎么当上将军的!难道是靠抢别人的军功,踩着将士的尸骨爬上来的?”
萧逸踉跄着后退几步,撞上廊柱,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望着手中的证据,又看向我生前居住的阁楼,泪水汹涌而出。
9
腐臭的气息在天牢里翻涌,萧逸攥着染血的密信,一步步逼近蜷缩在稻草堆里的柳婉柔。
他铠甲上的银饰在火把映照下泛着冷光,手中长剑还未出鞘,却已透出森然杀意。
“为什么?”他的声音像是从九幽地狱传来,带着令人胆寒的震颤,“璃儿从未害过你,你为何如此狠毒?”
柳婉柔蓬头垢面地抬起头,嘴角还沾着呕吐物,眼中却闪烁着疯狂的光。
她突然爆发出一阵尖锐的笑声,惊得墙角的老鼠四散奔逃:“为什么?因为我爱你啊!从七岁那年你替我赶走恶犬开始,我就发誓要成为你的妻!”她猛地扑向牢栏,铁链哗啦作响,“可她呢?不过是个金枝玉叶的长公主,凭什么抢走你!我得不到你,也不会让她好过!”
萧逸的瞳孔骤然收缩,握剑的手青筋暴起。
他额角的血管突突跳动,仿佛下一秒就要炸开。
“你疯了!”他怒吼着抽出长剑,剑刃划破空气发出刺耳的鸣响,“你用璃儿的命来成全你的痴狂,你根本不配谈爱!”
柳婉柔却不退反进,她仰起头,将咽喉对准剑尖,笑容扭曲而狰狞:“杀了我啊!杀了我你就能换回她的命吗?”她的笑声越来越大,在阴暗的地牢里回荡,“萧逸,你这辈子都要活在愧疚里,是你亲手把最爱你的人推进了深渊!”
寒光闪过,长剑直直刺入柳婉柔的胸口。
鲜血喷涌而出,溅在萧逸苍白的脸上,也染红了他腰间那枚破碎的玉佩。
柳婉柔的笑容凝固在脸上,缓缓倒下。
而萧逸握着染血的剑柄,站在原地,眼神空洞得如同行尸走肉,唯有泪水,不受控制地滚滚落下。
柳婉柔的鲜血还在顺着青砖缝隙蜿蜒,地牢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李公公佝偻着背冲进来,蟒纹锦袍沾着蛛网,浑浊的眼睛盯着萧逸手中滴血的长剑,尖细的嗓音在潮湿的石壁间撞出回音:“萧将军好大的胆子!私自处决钦犯,当这皇宫是你萧家的校场不成?”
萧逸恍若未闻,任由侍卫卸去他腰间的佩剑。
铁链锁上手腕时,他才低头看了眼掌心那枚破碎的玉佩。
并蒂莲的残片深深嵌进肉里,像极了楚璃最后望向他时,眼底碎裂的光。
宣政殿的龙涎香混着血腥气,呛得人喘不过气。
皇兄把玩着案头的白玉镇纸,金丝绣的龙纹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朕问你,”他突然将镇纸重重拍在案上,“柳氏虽罪该万死,可律法森严,谁准你擅作主张?”
萧逸跪在冰凉的金砖上,铠甲缝隙渗出的血珠,在地面晕开暗红的花。
他想起也是在这里,自己对着那封伪造的信件手足无措。
此刻真相大白,楚璃却再也回不来了。
“臣知罪。”他的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带着铁锈味的苦涩。
皇兄突然起身,龙袍扫落案上的奏折。
“你以为朕就无错?”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却在触及萧逸空洞的眼神时,化作一声叹息,“是朕被奸臣蒙蔽,轻信谗言……”他背过身去,望着墙上先帝御笔亲书的“明镜高悬”,声音渐渐低沉,“罢了,你回府吧,即日起,暂卸兵权,闭门思过。”
殿外惊雷炸响,暴雨倾盆而下。
萧逸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出宫门,雨水冲刷着脸上的血迹,却冲不净心底那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10
秋雨浸透了青石板,萧逸从宣政殿回来时,祠堂的长明灯在雨幕中摇曳如鬼火。
他攥着染血的玉佩,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却在看见砚儿拦在祠堂门前的身影时,骤然僵住。
“让开。”他的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雨水顺着下颌滴落,混着未干的泪痕。
砚儿抱着我的狐裘站在门扉处,素衣被寒风掀起一角,露出腰间那串楚璃亲赐的翡翠珠子。
“主子的灵位,容不得杀人犯玷污。”砚儿的声音比秋雨更冷,她将狐裘往怀里紧了紧,那是我生前最爱的雪狐皮,“您不是要守灵吗?这儿有的是青砖,犯不着脏了祠堂的地。”
萧逸踉跄着后退半步,铠甲上的银饰在雨中泛着冷光。
他想起楚璃被押赴刑场那日,砚儿也是这样拦在宫门前,被侍卫推倒在泥水里,却仍伸着手喊“公主冤枉”。
此刻这道单薄的身影,竟比城墙更难逾越。
他缓缓跪下,膝盖磕在青石板上发出闷响。
秋雨顺着铠甲缝隙灌进衣领,冻得人骨头缝发疼,可他恍若未觉,只是死死盯着祠堂门上的挽联。
砚儿抱着狐裘坐在门槛上,目光像冰锥般扎在他后背,却始终没说一个字。
三更梆子响过,萧逸的身子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
他想起新婚夜楚璃说“以后祠堂的香,我替你点”,想起她绣平安符时在烛火下犯困的模样,喉间突然涌上腥甜。
砚儿看着他摇晃的背影,眼底闪过一丝动摇,却很快被更深的恨意取代。
五更天破晓时,萧逸终于栽倒在祠堂门前。
砚儿起身跨过他的身子,将狐裘轻轻铺在楚璃的灵位前,指尖抚过冰冷的牌位,泪水大颗大颗砸在供桌上。
身后传来微弱的呻吟,她转身望着昏迷的萧逸,眼神依旧冰冷如霜。
萧逸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砚儿呵斥杂役的声音。
咳出的血渍在锦帕上洇开,像极了楚璃刑场上飞溅的血珠。
自那夜跪灵晕倒后,他便再没力气站起,只能望着床头未拆的婚服,任悔恨啃噬心肺。
萧逸挣扎着起身,却被剧烈的咳嗽拽回床榻,指尖抓落的药碗碎在青砖上,溅起的药汁像极了柳婉柔咽气时的血沫。
皇辇停在府外时,漫天大雪正扑簌簌落下。
皇兄隔着轿帘叹气:“让萧爱卿送送长公主吧。”
砚儿却将孝杖重重顿在地里:“陛下当初听信谗言时,可曾想过让公主清清白白地走?如今人都走了,虚情假意做什么?”
守卫欲上前呵斥,却被她眼底的狠戾逼退。
出殡队伍绕过将军府后门时,萧逸终于挣开侍从,跌跌撞撞扑到墙角。
他透过斑驳的砖墙缝隙,看见砚儿的身影被光拉长,素白的幡旗在风中翻卷,却始终遮不住那抹刺目的朱红。
那是楚璃婚服上未拆的金线,曾在洞房花烛夜映得她眉眼生辉。
三日后,城郊多了座新坟。
萧逸让人在墓碑旁种满楚璃喜爱的绿梅,却被砚儿尽数拔除。
“公主爱干净。”她蹲在坟前,用袖口擦净墓碑上的浮尘,“脏了的手碰过的土,她嫌腥。”
从此后,每到祭日,总能看见将军府的马车停在一里开外,身着素服的男子扶着车门远眺,却始终不敢靠近那座被白菊环绕的孤坟。
春去秋来,当第一片梧桐叶落在坟头时,砚儿已在守墓草庐住了三年。
某日清晨,她看见墓碑前摆着新折的绿梅,花瓣上还凝着露水。
远处官道上,一辆马车正碾过落叶缓缓离去,车帘掀开一角,露出半块破碎的玉佩。
并蒂莲的残片在晨光中闪着微光,像极了楚璃临终前望向萧逸的眼神,终究是凉透了,却又藏着化不开的执念。。
11
晨雾还未散尽,砚儿踩着沾满露水的青石板走向坟茔,竹篮里新摘的白菊上凝着细碎的水珠。
远远望见那抹熟悉的玄色身影伏在墓碑前,她脚步猛地顿住。
萧逸肩头落满夜露凝成的霜花,右手还死死攥着半块破碎的玉佩。
“将军府的人!”砚儿的竹篮摔在地上,白菊四散滚落,“把这死人拖走!”
她踉跄着扑过去,看见萧逸冻得发紫的唇边还沾着血渍,旁边压着封皱巴巴的书信,墨迹被露水晕染得模糊不清。
“求……与璃儿合葬……”她咬着牙读完最后几个字,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你也配?”
火折子点燃的瞬间,纸页蜷曲成灰。
砚儿望着跳跃的火苗,恍惚看见三年前刑场上飞溅的血珠。
萧逸的尸身被侍卫抬起时,那半块玉佩从他指间滑落,叮咚一声撞在墓碑上,惊飞了栖息在松柏间的寒鸦。
她蹲下身,将玉佩踢进草丛,指尖抚过楚璃墓碑上的刻字,突然笑出了声,带着无尽的苍凉:“公主,您瞧,他到死都没资格碰您的坟土。”
将军府的人走后,砚儿从草庐抱来新土,仔细盖住萧逸躺过的地方。
风卷起纸钱漫天飞舞,她跪在坟前,对着楚璃的墓碑轻声呢喃:“您安心歇着,往后的岁岁年年,都有砚儿守着您,至于那人……”她望向远处渐渐消散的送葬队伍,眼中泛起冷意,“生前负了您,死后也别想再纠缠。”
暮色四合时,坟头又添了几枝白菊。
砚儿望着天边最后一抹残阳,突然想起初见楚璃时,她也是这样站在夕阳里,眉眼含笑地说:“砚儿,别怕。”
如今,这世上再没有长公主楚璃。
也再没有让她唤作“将军”的那个人。
只剩一座孤坟,守着一场永远无法圆满的爱恨。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