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万年里,我都孤身一人,日日在广阔无垠的灵骊山中修炼,我以为此生都将如此。
然而,命运却给了我一个大惊喜。
一个小糯米团子闯入我的世界,彻底改变了我原本的轨迹……
01
我名青璃。
母亲仙逝之时,我还是个十岁的女童,如今十几万年过去了,我依旧只是一个人,孤零零的一个人。
一个人住在广阔无垠的灵骊山中,守着高大挺拔的幻魄树。
那树底下镇压着魔邪,乃世间至邪至恶的力量所化。
我以为我会一直这么活下去,毕竟我是世人口中的神,唯一的神。
直到那一日。
我原本辟谷之身,见了花丛上轻盈剔透的露珠,顿觉饥渴,轻飘飘地从幻魄树上飞到花丛,饮着露水,清甜之感沁着舌尖。
“姐姐,你刚刚飞下来的样子好美!”
我一惊,侧目对上一双如同露珠一样清澈的眸子。
十几万年了,我从未如此近距离地看到一个活人。
以至于,我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再次睁开眼,那张稚嫩软糯的脸庞近在咫尺,似一个软糯香甜的糯米团子。
他呆愣了片刻。
“姐姐,你好美!我长大了定要娶你为妻!”
我似是在经历雷劫,浑身僵硬。
世间之人都称我为神女,仰望着我,供奉着我,从没有人对我说会娶我。
凡间有些女子,向我祈求姻缘,还烧了些话本子给我,说是替我解解闷,希望我能替她们圆梦。
话本子多少我看了些,都是些人间的情情爱爱,我真的不太懂。
不过,我大致知晓了夫妻为何物,不过是些年龄相仿的男女在一起恩爱过日子罢了。
我估摸着,这糯米团子最多也就八岁,我十几万岁了,做夫妻大致是不妥吧。而且,这些人都是我和我母亲在十几万年前用神泥捏出来的,我自是不会同一个泥人做夫妻的。
“小泥人儿,我不嫁人!”
我认认真真地回答。
小泥人儿瞳孔放大。
“我不叫小泥人儿,我名曰纪衍,是天界太子!”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原来,那个就是天界啊,大约在几万年前,灵骊山的左下方处有了一座座巍峨的宫殿,我虽是觉得好奇,也没有前去查探,毕竟那个地方那些人也没对我造成威胁,且那个地方的人几万年了也没上来过,今儿个头一回见到了活人上来,还是个小糯米团子。
“你现在不愿嫁我,日后定会愿意的!”
他的眼神里透着笃定。
我笑着摆摆手,示意他哪里来的回哪里去。
但是纪衍并没有离开的意思,他的小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我不想告诉你。”
我蹲下身子,目光同他平视,郑重地告诉了他我的想法。
细细打量他之时,我突然觉着他好亲切好熟悉,似是已经认识了十几万年,忍不住想伸手捏他的小圆脸,不过也只是想想而已,我最终没有伸出我的咸猪手。
“你就告诉我吧!”
纪衍嘟哝着,圆脸显得愈发圆乎乎。
好吧,我的内心已经被融化了,连拒绝的力气也没了。
“青璃,我叫青璃。”
他的眸光中似是藏了金乌,亮得摄人魂魄。
“青璃,你要记得啊,我叫纪衍,以后我定会来娶你,你会成为天界的太子妃。”
他认真的样子可爱至极,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02
自此,纪衍日日上灵骊山来寻我。
“青璃,你一个人在这里住着,好冷清好寂寞啊。”纪衍歪着小脑袋,很有灵气的大眼睛扑闪着。
冷清?
寂寞?
我不知何为冷清,何为寂寞,我只知道,自母亲走后我就是这么过着,十几万年了,早已习惯了。
“青璃,你同我去天界看看吧,那个地方真的很好。有很多人的。”
我坐在他的身边,摇了摇头。
我从来没有离开过这里,最多偶尔踏着祥云游荡在天边,看看人间的山峰与河流。
他老气横秋地叹了一口气:“好吧,你不愿意去天界,那我同你讲讲天界的趣事吧。”
我没有拒绝,毕竟就算我拒绝了,他亦会缠着我说与我听。
他从天帝天后的爱宠讲到托塔李天王的宝塔,再从二郎神的哮天犬讲到哪吒的风火轮。
就这么日日讲,一直讲了好几个月。
一天,他抱着一只灵兔到我面前。
“青璃,这只兔子我养了几千年了,已经有灵性了,送你!”
我端详着他怀中的灵兔,通体雪白的毛发,眼睛似红宝石般璀璨夺目,身上还有淡淡的银光在闪耀。
“它名唤小白。是不是很可爱?”
我点了点头,将小白从纪衍手里接过,摸了摸它浑身柔软的皮毛,它确实乖巧,用舌头舔了舔我的掌心。我的胸腔顿感暖暖的。
“青璃,你愿意同我讲讲你的事情吗?”
我抚摸小白的动作顿了一下。
我的事情?
我坐在广阔无垠的草地上,将小白轻轻地放在身旁,凝望着幻魄树,缓缓开口道:“我先给你说说女娲之事吧。”
他坐在我对面,点了点头,屏着呼吸,神色严肃地聆听起来。
“女娲乃世间至纯至真灵气所化,上古魔尊黎邪乃世间至恶至邪之气形成,原本不可相互扼杀磨灭,但女娲用神力幻化一胎儿,借自身神力孕育,因此元气有损。在十几万年前,神魔大战之际,女娲将黎邪镇压在灵骊山的幻魄树下,其神魂不保,故将其体内余下神力注入最后一批小泥人中,将他们丢入万灵池,使他们有了生命,进入世间轮回。”
纪衍一愣:“那你……你是……”
“我乃女娲之女。”
我伸出手指:“你身后那棵树,便名曰幻魄树。”
纪衍转身,望着开满艳丽红花的幻魄树:“那,魔邪还会现世吗?”
我一言不发。
我没有告诉他,十几万年了,幻魄树封印已有松动的迹象,我一直在用神力镇压。
纪衍走过去,伸手摸了摸幻魄树。
猝然,幻魄树通体泛光,亮得刺眼,但就那一瞬息间,便已熄灭。
我惊讶不已,上前探查,发现封印的松动处竟荡然无存。
纪衍轻声:“好晕……头好晕……”
我一转身,他便躺在了地上,昏睡了过去。
待他再次醒来,神色镇定:“青璃,我急需闭关。”
他抬眸望着我,我从他的眼里看到了不舍。
“你闲暇之余,可以到天界去转转。”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里带些许期待。
我轻轻颔首表示同意。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我平静了十几万年的心竟然激起一丝波澜。
03
自那以后,我再也没见到纪衍。
三千年过去了,我每日除了修行,便是抱着小白在幻魄树下转悠。
奇怪的是,这三千年来,幻魄树的封印再也没有松动迹象。
那一日,小白竟然开口说话了,是萌萌的小女孩儿的声音。
“青璃姐姐,你真的不去天界看看吗?你不是答应纪衍哥哥去天界转转么?”
我诧异不已。
小白竟也会说人话。
“小白……你会说话啦?”
我抱起它,使得它目光同我平视:“三千年了,你都没说过一句话的啊……”
“姐姐,去天界吧,纪衍哥哥马上要出关了。”
我的心中有一丝异样,似是期待着什么。
我抱着小白,踏着一片祥云出了灵骊山,一路奔至天界。
刚经过月老府,小白便从我的怀里跳了出来,它不顾我在身后的呼唤,一蹦一跳地进了月老府内。
我唯有追着它进了月老府。
府内有几人在划拳饮酒,见到了我,均将划拳的手停在半空。
我腼腆地向他们点了点头。
小白就这么跳到了他们饮酒的桌子上,抓住一身红衣老头的衣袍,顺着他的袍子爬到他耳朵边,一阵低语。
我向前,将无礼的小白抱了回来,后尴尬地赔礼道歉。
“呵呵!神女不必拘谨!小老儿乃众人口中的月老,姓柴,你跟着大家叫我柴老头就行。”
红衣老头向我行了一礼。
我回礼:“抱歉,打扰!”
我抱着小白转身欲离开,却突然发现有一根红线飞出缠绕于我的手腕处。
我解了半天怎么也解不开红线,我顺着它的方向去寻另一头,发现那里有一大大的刻着繁琐花纹的金色盆子,里面装满红线。
我扯了扯我手里的那根红线。
轰地一声,那盆倒地,整盆红线掉落在地。
听到动静的月老赶忙冲了过来,一拍大腿:“哎呀呀,不得了了,不得了了,我的红线呐!全乱了啊……”
我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处理。
“月老,你又哭嚎什么?本殿在门外就听到了……”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是一男子的声音,低沉而磁性,很是好听。
他跨门而入,是一身着白袍,身材修长,俊美无铸的男子,看起来约莫二十来岁,气质非凡,风华绝代。
他见到我的瞬间,眼里放出兴奋的光芒:“青璃,你怎会在此?”
我看到我手腕处的红线另一头飞了出去,缠绕在他的手腕处。
不止是我看到了,月老也看到了,这个男子也看到了。
他眉头微蹙:“月老,你又想戏弄本殿?”
月老又一拍大腿:“哎呦喂,殿下,小老儿这次真没戏弄您呐,这红线自个儿飞出去的,不关我的事。”
话音刚落,红线已经融入我与他手腕处,消失不见。
月老捋着雪白胡须:“你看,你看,真不是小老儿,是殿下同这神女有缘呐。”
听闻此言,那男子眸中似是盛满星河,璀璨夺目,他大步跨到我跟前:“青璃,你不认识我了?我是纪衍呐。”
04
“纪衍?”
我不可置信地望着他,小糯米团子竟然长大了,且生得如此俊朗。
稚嫩的面庞已然不在,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棱角分明,五官深邃精致的面孔。
我诧异地望着他,他惊喜地望着我。
“殿下……”月老出手切断了我与纪衍对视的目光,“殿下,来月老殿可是有何事?”
纪衍这才收回眸子:“本殿即将下界历劫,想找你看看本殿在人间是否有姻缘,有的话,断了吧……”
月老闻言闭眼掐着手指算了又算。
“好哇好哇!真是天赐良缘呐!”
他乐呵呵地走到纪衍身旁:“殿下,您这凡间的姻缘断不了。”
纪衍张嘴,欲说什么,月老立马出口打断:“殿下莫急,小老儿自有妙计。”
月老笑眯眯到我的跟前,拱手行了一礼:“神女,小老儿这厢有礼了,您刚刚打翻了小老儿的红线盆,红线已乱,人间的姻缘亦乱。须您帮助一仙人在凡间经历的情劫,才能破局哇!”
他又捋了捋胡须。
纪衍似是明白了什么似的,长长的睫毛似蝴蝶的翅膀轻颤。
我自是无法推辞,毕竟祸是我闯出来的。
“我要下界陪谁历劫呢?”
“哎哎哎,眼前这位,太子殿下!”月老一把将纪衍拉到我跟前。
就这样,我随着纪衍一起到了凡间。
我们一起变成了一个婴儿,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唯一遗憾的是,纪衍竟然没了天界的记忆,而我却带着十几万年的记忆,住在一个凡人的身躯里。
“纪衍,你长大了要娶我……”
我严格按照月老的剧本在演,此刻正捏着糯米团子的小圆脸蛋。
纪衍拍掉我的手:“我不要,我不要娶你……”
看着他固执的模样,我忆起在灵骊山初见之时,他也是顶着这个糯米团子脸,认真地说他要娶我。
可此刻,他却说着相反的话。
原来,凡间的纪衍并不喜我。纪衍也会不喜我。
我的心不知为何,似是被人用针扎了一下,疼得厉害。
十年后。
纪衍长大成人,俊朗的他身边有无数的女孩子追逐。
他的父母,为他物色好了一女子,是尚书家的千金,这样纪衍的仕途便可以不那么艰辛。
我的父母,也替我物色了一户人家,亦是尚书家的小公子,这样我凡间爹爹的仕途便可以顺畅。
我想到这么些年,我一直按照月老所要求的,每年纪衍生日之时,便对他说让他娶我,十年里,他的拒绝渐渐变成了沉默。
终是无缘吧。
我的心似是在历经千刀万剐。
月老所谓的情劫,真的是纪衍的情劫,而不是我的情劫吗?
新婚那日,我一身红衣,端坐在轿子中,我又按照月老所言,割腕回天了,我就这么离开了凡间,回到了我的灵骊山。
我站在一片祥云上,居高临下地望着人间。
凡间的纪衍,他竟然劫了婚轿。
他立在轿子前面,任由周围的人指指点点,颓废的脸庞满是坚毅:“青璃,你说过要我娶你的,你怎么能够嫁给别人?”
轿中的身躯已经失去了温热,自是回答不了他。
滚烫的液体从我的眼眶滑落……
05
我捂着脸,哭得稀里哗啦。
突然,我感应到了幻魄树的异动。
我抹了一把泪,飞奔至灵骊山的幻魄树下。
黑气缭绕,是魔邪的力量。
我知道,幻魄树的封印即将被破。
我立马施法,将整个灵骊山封印起来,试图用神力镇压魔邪。
然,我低估了魔邪的力量。
我虽成功封印了他,但我三魂七魄俱散。
我神魂俱散,灵骊山的封印便已解。
神魂消散之际,我看到了纪衍,他一袭白衣,飞奔而来,将我抱在怀里。
“纪衍……你怎么也回了?”
他眼里含泪:“你走了,我便追你而来了……”
“呵……别再追了……我这次是神魂俱散……”我话音刚落,便感觉我的身躯轻得似云朵,我仿佛看到自己似风一样,飘向天边。
“不要!”纪衍崩溃大呼。
弥留之际,我看到纪衍拿着琉璃神魂灯,将我的三魂七魄均收集起来。
我竟然可以在神魂灯中听到周围的声音。
“殿下,神女三魂七魄均在,可以重结肉身。”
我的耳边回荡着一个苍老的声音。
“既如此,如何才能够恢复肉身?”
是纪衍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三魂七魄,一魂一魄一劫难,神女需要历经十世的劫难,需要人间经历五百年,方可拥有肉身。”
“既如此,我这就放青璃的神魂出来,让她到人间投胎。”
纪衍的声音中带着激动与兴奋。
“殿下,且慢!”那苍老的声音阻止了纪衍,“神女魂魄虚弱,凡间苦难,只能每次放一魂亦或者一魄出来,其余魂魄需要神魂灯中养着。”
我就这么带着一魂,去了人间。
只有一魂的凡人,先天不足,是个痴傻儿。
我被凡间的爹娘丢弃在寒冷的雪山顶。
“呜呜呜……”五岁的我,虽然痴傻,但是如此寒冷,荒无人烟之地,还是吓得哭了起来。
一个小男孩气喘吁吁地从山底下爬了上来,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呼出一团白气:“青璃,别怕,我带你离开这儿,我背你吧。”
我犹犹豫豫地趴在他的肩头,他背起我,在身后的雪地里留下很长很深的一串脚印。
他的背上很暖很舒服,我竟睡着了。
再次醒来,我躺在温暖的床榻上,一睁开眼,我就看到了背我下山的小男孩。
“青璃,你醒了,你还记得我吗?我是纪衍。”
他见我醒来,愉悦之情从眼底荡漾开来。
我缩着脖子,摇了摇头。
他眼里的失落一闪而过:“没事,先喝点粥吧,趁热喝。”
他将热气腾腾的粥递到我面前,我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完了,他笑着用帕子擦了擦我的嘴。
我望着空碗,咽了一口唾沫。
他笑道:“我再去盛。”
就这样,我一下喝了五碗粥,打着饱嗝,满意地放下碗筷。
“纪衍,我说你是不是缺心眼,现下粮食这般珍贵,你还给这个傻子吃这么多,她食量这么大,你怎么养活她?你爹娘死得早,你都是自己讨要吃的才长这么大,如今你还想养一个傻子,能养活吗?”
06
一个身形壮实的妇人站在门口,语气中满是尖酸刻薄。
我缩成一团,不敢出声。
纪衍满脸坚毅:“我自有法子,不劳烦徐婶子挂心。”
那妇人嘁了一声,转身离去。
纪衍伸手抚了抚我的背:“别害怕,青璃,已经没事了。”
我转着眸,这才发现这是个很破旧的木屋,屋子里有一张破旧的木桌和木椅,以及破旧的木床,我动一下身子,那床就吱嘎吱嘎作响。
夜里,纪衍让我睡在床榻上。
他找了两床破旧的棉被,一床铺在地上,一床盖在身上,就这样躺在我床榻边睡着了。
第二日,纪衍便去种地了。
我流着口水,跟在他身后,他低着头劳作,时不时转身,笑嘻嘻地拿着帕子帮我擦着口水。
到了饭点,我便挂着口水坐在木椅上,笑呵呵地看着他给我做饭。
时间飞逝,纪衍就这样养着我,一直养了近五十年。
我和他均从孩童变成了发丝斑白的老人。
直到那一日,我跟在纪衍身后,看他种地之时摔了一跤,一命呜呼,魂归西天。
纪衍抱着我,唇边带着笑,割腕追随我回了天界。
之后的九世,我不是痴傻儿便是病残儿,被父母抛弃,为世人所耻笑。
唯有纪衍一人,以一个弱小的凡人之躯,护在我身边,替我挡下所有的风雨。
五百年后。
我终重新拥有了肉身。
我从月老口中得知,纪衍不忍我独自在人间经历十世劫难,不顾众仙反对,坚持带着月魄神器下凡至人间。
这样,他便可以拥有仙者的记忆,在人世间寻到我,护着我。
可随身携带月魄珠,他便无法在人间拥有仙力,唯有用凡人之躯,替我挡住风雨劫难。
十世凡间劫难,本就该如此啊,以凡人之躯经历凡间的悲苦。
我突然忆起,于凡间夜里,他好几次稍稍地将月魄珠放于我的枕头下。
我道出心中疑惑:“他将月魄珠稍稍放于我的身侧,是为何?”
月老捋着白胡须,长叹一口气:“他那是为了将你身上的劫难渡于他之躯啊!”
轰隆隆!
巨大的声响自灵骊山传来,我顿感不妙,心中忐忑,一路奔至灵骊山。
07
到了灵骊山边界处,我却无论如何也进不了我居住了十几万年的地方。
是纪衍!
他设了结界!
此刻,他在幻魄树下同一黑气缭绕之人打斗,我知道,那人是魔邪。
我全力拍打着结界,竭力嘶吼:“纪衍!纪衍!”
任由我如何努力,却无法撼动结界分毫。
我整个身躯趴在结界上嘶吼咆哮,绝望之感袭上心头。
我甚至忘记自己是个神,拥有无上神力的神。
幻魄树下。
一黑一白,两道身影缠绕交错。
纪衍身上白芒大盛,手中长剑虎虎生威。
魔邪则身形飘忽如鬼魅,速度快得人眼花缭乱。
黑白双色光芒交汇闪烁,似乎要冲破世间一切阻隔。
魔邪的力量太大,我深知纪衍阻拦不了他,即使能够阻拦,亦会以他生命作为代价。
恐惧,担忧,不安等情绪涌上心头。
原来,拥有了七情六欲的神,也会被恐怖的事物所牵制。
就好比此刻的我,只能眼睁睁看着纪衍与魔邪打斗,却什么都做不了。
我只能眼睁睁看着纪衍受伤......
我只能眼睁睁看着纪衍因为承受了太多力量而渐渐虚弱......
直至最后,他整个人轰然倒下,身上布满伤口,雪白的衣衫染尽鲜血,似是艳丽的梅花落于雪地上,刺得人眼睛生疼。
“纪衍!”我撕裂般喊叫起来,整颗心仿佛都停止跳动。
魔邪仰天狂笑起来。
“哈哈哈!没有人能够阻止本尊,女娲做不到的事情,你们更不可能做到。”
他嘴角勾着一丝邪笑,带着一身的戾气朝纪衍飞去。
我的心脏似是被人狠狠抓住,窒息般疼痛。
利刃距离纪衍胸口一寸之地停了下来。
魔邪的身体自心口处撕裂开来,他惊愕恐惧地看着自己的身体化作无数光点消失。
我忽感自己吸了一口冷气。
纪衍倒在血泊里,脸色苍白,气若游丝。
他的身体周围有淡淡的紫芒流转。
那是他即将消散的三魂七魄。
结界于那一瞬间消弭于无形,我扑过去抱住纪衍,疯狂摇头疯狂呼唤:“纪衍!纪衍!不要!不要走!不要离开我!”
纪衍缓缓睁开眼睛,长长的睫毛轻颤。
我紧紧抓住纪衍衣服,泪水如断线珍珠落下。
纪衍艰难地伸出手,摸向我脸颊,声音低沉沙哑:“青璃,不要哭,这是我的宿命。”
我唯有拼命摇头。
在凡间的十世,我都是像此刻纪衍躺在我怀里那样,躺在他怀里离去。
我害怕极了。
纪衍唇畔带笑,语气平和:“青璃,你忘了吗?我是你的小泥人儿,你最爱的那个小泥人儿,云尚。”
08
云尚……
十几万年前,我坐在母亲旁边,观看母亲捏小泥人儿。
“阿娘,我也想捏小泥人儿。”
母亲笑笑对我说:“你试试吧。”
我拿起母亲做的神泥,学着母亲的样子,认认真真地捏了起来,很快,捏出了一个人形。
我抱着小泥人儿,左边打量右边观摩,发现它的模样不尽人意,我便重新捏起,再不如意再捏,一直这么反反复复,一年后,我终于得到了一个满意的小泥人儿,取名云尚。
别的小泥人儿都进了万灵池经历轮回,我却对云尚爱不释手,不愿放它到人间。
母亲却说神泥做的小泥人儿就应该到万灵池,这样才能有生命。
经过了许久的思想斗争,我终于将云尚放于万灵池旁,等待母亲将她投入万灵池。
魔邪出世,母亲与他苦斗。
最终,魔邪封印,母亲神魂不保,她将自己剩余的灵力全部罐入最后一批小泥人儿中,又将元丹放入云尚体内,让他们通过万灵池经历轮回。
“青璃,几万年以后,这些有灵力的小妮人儿,会修炼成仙,维护世间秩序,云尚体内有我的元丹,必要之时,他可以与你并肩作战,对付魔邪。”
说完这句话,母亲便永远离开了我。
……
“……青璃,对不起,我后悔了,后悔对你说要娶你,后悔打扰了你,不然的话,你还会是那个无忧无虑的青璃,与我初见你那般……”
纪衍的身体越来越轻,轻得快从我怀里飘荡起来。
我的泪水一滴滴落下来,落在他的唇畔,我紧紧抱住纪衍,哭得泣不成声。
“……以后……护好自己……”
这句话后,他同母亲一样,永远地离开了我。
作为神,却拥有了人的七情六欲,我的心,被撕裂般疼痛着,我抱着消散的他,仿佛抱着他最后一丝残留的温度。
“......纪衍......不要走......”
“衍儿,衍儿!”
是天帝天后感应到自己儿子神魂消散,匆忙赶来。
我的眼前朦胧一片。
只见,天后在天帝的悲鸣下化为一道白光,将天边纪衍的残魂护住,后化为一晶莹剔透的玉珠,飞至天帝身旁。
天帝含泪将那玉珠紧握在手心,悲泣一声:“……阿玉……寡人对不住你啊……没能护住衍儿,亦没护住你……”
09
“殿下的神魂保住了,但是天后为了护住殿下,已经神魂俱散。”
太上老君用灵力查探了一番玉珠,悲伤道。
听到纪衍神魂保了下来,我绝望的心重新燃起希望。
天帝悲痛片刻,问道:“如何才能救我儿?”
“天后用灵力护住了殿下神魂,殿下需要在三日内到人间经历百年轮回,方可重新拥有仙身。”
就这样,我带着月魄珠,和纪衍的神魂一起到了人间。
我又带着记忆成为一个婴儿,凡间的母亲很是疑惑,为何小小的我刚学会走路,便一直要往邻街的纪大人家跑去。
她每次都疑惑地抱回着急去寻纪衍的我。
终有一天,母亲拗不过我,陪我去了纪大人家。
我终于见到了小小的纪衍,两岁的他,长得粉雕玉琢,极为可爱。
我一把将他抱在怀里,呜呜大哭起来,这一哭吓得纪衍也号啕大哭起来,两边的大人惊慌失措,母亲满面歉意,拉扯着我,我却怎么也不松手。
自那以后,我与纪衍便定下了娃娃亲。
我日日同纪衍在一起,玩耍嬉闹着长大,我想如果这一世一直这般下去,我同他一起活到一百岁,该有多好啊!
八岁那一日,我在家等了许久没等到纪衍。
我欲出门寻纪衍,母亲拦下了我,并告诉我以后都不许找他,我给爹娘下了迷药,趁着下人不注意,钻了狗洞逃去了纪家。
纪家竟然被贴了封条。
我心下一急,满街跑着寻纪衍的身影。
终于,我在人群中看到了纪衍,还有他的爹娘,祖父祖母,他全家都带着铁链枷锁,被衙役押解到了斩首台前。
我心里一急,大声呼道:“纪衍,纪衍……”
纪衍听到我的呼叫声,眼里放着光,转瞬黯淡下来:“青璃……你快走……不要看……砍头不好看……”
砍头?
我的胸腔似是被人用铁锤重重地敲了一记,疼得厉害。
小小身躯的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扒开人群,拼命地朝着纪衍跑过去,推开拉着我的衙役,扑过去,一把抱着纪衍。
“纪衍……纪衍……”
我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纪衍在我眼前再次离去,哪怕我知道他会进入下一个轮回。
我明明已经想好了,一起在人世间活到一百岁,做一世普通的夫妇,白头偕老。
“不要,你们不要杀他,他只是一个八岁的孩子,我求求你们了……他是无辜的……不要杀他……不要送他走……”
此刻的我没有神力,只有一个神的记忆的凡人之躯,没有撼动天地的力量,我心生绝望,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对着身边的衙役、刽子手,还有监斩官磕头。
我的头在地上磕得咚咚响。
纪衍满眼泪珠,对我喊道:“青璃……你起来……起来啊……”
我抬头,额头上冰凉的血迹流了下来,一直流到唇边,我泪眼婆娑:“不要啊……纪衍……我不要你走……”
在场的人皆唏嘘不已,纷纷抹泪。
猝然,轰隆隆一声。
天边传来响雷,雷鸣闪电滚滚而来,吓得众人匆忙逃离。
轰的一声,斩首台竟然被雷电击中了,顿时成为齑粉。
10
我趁乱拉着纪衍便跑,一直跑到了郊外,才停下来。
“青璃,不行,我祖父祖母还有爹娘没救出来。”
他说完便甩开我的手往回跑,我心下一紧,追了上去,轰隆隆一声,一个响雷砸中了纪衍。
我冲过去,哭泣着将纪衍抱在怀里。
“我的个天!我的雷击中了太子殿下!怎么办呐!”
我听到天边的雷公惊恐万状的喊叫声。
“你是不是脑子缺弦儿,你怎么能击中太子?”
“……我我……我真不是故意的……”
“你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玩意儿!”
天边传来雷公电母的打斗声。
我看着怀里奄奄一息的纪衍,哭着道:“纪衍!纪衍!你醒醒!你不要走啊!你醒过来啊!”
他微弱的声音从口中吐出:“青璃……”
见他还有气息,我心里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背起他,一直跑到郊外的一处无人居住的木屋。
自那以后,纪衍便不再机灵有活力,每天痴痴呆呆,目光无神地坐在院里发呆。
我忆起那十世的我,有好几世也是这般痴傻,还流着口水,纪衍虽痴傻竟从未流过口水,比我那时候干净多了。
我像以前纪衍照顾我那般照顾他。
夜里,我悄悄地将月魄珠放在纪衍的枕头下,再次拿出来之时,我便能看到纪衍接下来的人生悲苦。
九岁的他摔断腿骨;十岁的摔断了手骨;再后来的他,被一群孩童欺辱,断了手筋;再在后来,他被恶人抓住毁了容貌……
我泪眼婆娑,不忍心往下看。
我不明白,纪衍那样好的人,为何要在人间经历这般苦难。天道真是难以捉摸、又难以摆脱。
不管纪衍以后在人间有怎样的苦难,我都须扛下。
我将月魄珠贴于我的胸口处,将他的劫难渡于我身。
自此,我夜夜承受锥心之痛,那痛感仿佛要撕裂了我的整颗心脏。
我才知道,原来那五百年纪衍也是这般疼痛。
以自己身心的疼痛换取对方的人世悲苦。
之后,纪衍果然没有摔腿断手,他只是每日呆坐在桌前,有时候望着天边,似是在思量什么。
我做好饭菜,喂他,他时不时会看着我,对我呵呵傻笑。
我想,这样便挺好。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一年年嘀嗒而去。
这一世,我终护纪衍到了一百岁。
临终前,他满头白发,苍老得不成样子,只剩下一双浑浊的眼睛。
我跪坐于床榻前,握着他枯槁的手掌,轻语着:“纪衍,谢谢你,谢谢你能同我白头偕老……”
他闭着眼睛,唇角含笑,仿佛已经安然离去。
我轻轻吻了吻他枯槁的脸颊,转身了结了自己。
我又回到了熟悉的灵骊山。
11
于纪衍神魂归来那刻,我从月魄珠中看到了曾经初见之时的糯米团子,我才知道,那时候的他碰了幻魄树晕倒,是因为内心的女娲之力觉醒,使命召唤他需闭关修炼女娲之术。
我在人间那五百年归来之时,他关于云尚的一切记忆涌上心头,他方知自己在这世间的宿命。
见纪衍神魂归位。
我收起月魄珠,踏上一朵祥云,迫不及待地去天界寻纪衍。
刚出灵骊山,我便看到那个白衣男子含笑向我走来。
我不由得停了步子,看着他。
纪衍缓缓走近,温柔的眸光如春日的阳光照耀我。
我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只觉得眼眶热烫。
纪衍伸出手来,替我拭去泪痕,动作极尽温柔。
“青璃,我回来了......”
我扑进了他的怀里,任由泪水湿透他的衣衫。
他轻拍着我的后背:“乖,别哭了,我会心疼。”
我吸吸鼻子,从他的怀里退出来,抹去眼泪:“纪衍……以后不要再做傻事……”
他低声笑笑:“自是不敢再做傻事了,我还想留着命娶你呢!”
我羞赧,垂眸低头。
“青璃,你愿意嫁给我吗?做天界的太子妃。”他认真的问道,一张俊美无匹的脸在云霞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柔和。
我愣住,抬眸,对上他深邃如墨玉般的双眸:“我愿意。”
怎么能够不愿意,在人间的那些年,我早把他当作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我也参透了人间话本子中的情爱与夫妻为何物。
是两个拥有痴情的人,执手相守,永远相依。
纪衍开心地抱起我,在空中旋转了好几圈,才将我放下。
三月后。
我一身嫁衣嫁到了天界,成为了他口中名副其实的太子妃。
自此,灵骊山上不再有神女青璃,唯有天界太子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