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语:薇娘曾是边陲采薇女,被遗弃、被替代、被羞辱。
他问薇娘:“薇草之姿怎配牡丹?”
毁容那夜,薇娘戴上面具;战起之时,领民兵守城。
他曾视薇娘如草芥,如今归来,已是万军之帅。
1
腾里镇外,风卷黄沙,天色灰蒙。
城郊一处荒草丛生之地,几株枯萎的薇草在风中摇曳,仿佛随时都会折断。
就在这片荒芜之间,一名年迈妇人蹲在地上,轻轻拨开层层杂草,露出一个襁褓。
襁褓破旧,布满尘土,却还有一丝温热。
“是个女娃娃。”她轻声呢喃,将孩子抱起,孩子的脸脏兮兮的,但眉眼清秀,呼吸微弱,尚存一息。
妇人姓沈,名唤青萝 ,是镇上一位采药人,平日里以采集薇草、制药救人维生。
她膝下无子,见这女婴被遗弃于薇草丛中,心生怜悯,便将她带回了家。
村里人都说她是“采薇女”,久而久之,那女婴也被唤作“薇娘 ”。
薇娘自幼聪慧,虽长在乡野,却比寻常孩子更爱学习,更喜欢研习医理。
养母教她识百草、辨药性,她学得极快,年纪尚小便能独自熬制汤药。
养父原是前朝隐姓埋名的老将,因战乱退隐于此,他常教她射箭打些野味,常在夜深人静时低声讲述兵法韬略。
“兵者,诡道也。”他曾说,“若有一日大乱,你可救一人,亦可救一城。”
那时她尚年幼,听不懂这些话的分量,只当是故事讲着玩。
她不知道,那个夜晚,养父临终前颤抖着将一卷古旧羊皮书塞进她怀里时,眼中闪烁的是怎样的期待与不舍。
那卷书,便是《风林火山图》,乃前朝兵法精要。
薇娘长大后,日子依旧清贫。
她每日随养母上山采薇,晒干入药,换些银钱度日。
镇上人都说她是“采薇女”,命如草芥,注定平凡一生。
可她不信。她记得养父临终前的话:“你不是普通的女孩,别让命运困住你。”
于是,她在晨光未露时背诵兵法,在夜深人静时研习医术,在每一次帮人治病时默默观察人心。
她知道,总有一天,自己会走出这片薇草丛。只是没想到,那一天来得如此突然。
那一日,养母神色凝重地回到家中,身后竟还跟着一个陌生男子。
他穿着华贵,身形瘦削,眼神复杂地看着薇娘。
“你……就是我女儿?”他开口,声音有些哽咽。
薇娘怔住。“他是你的亲生父亲。”养母低声道。
原来,早在多年前,她亲生父曾是朝中权臣,后来因政变失势,流离失所。
母亲早逝,父亲辗转多年才寻到她踪迹。
可当他看到这个在边陲长大的“女儿”,眼神却很快黯淡下来。
他本以为会见到一个温婉端庄的女儿,结果只看到了一个衣衫简朴、手沾药草的女儿。
他沉默良久,终于开口:“我是你爹爹,你长得不像你母亲。”
他缓缓开口,“倒是有几分像我。如今在我南陵郡任职。我想……接你回家。”
屋内死一般的寂静。薇娘低头,指尖微微收紧。
她只是点头,轻声道:“好。”
养母欲言又止,最终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门外,那位“父亲”望着她许久,似乎想说什么,终究还是没出口,转身离去。
翌日清晨,马车缓缓驶出腾里镇。
薇娘坐在车厢里,回头望了一眼那片熟悉的薇草丛,心中五味杂陈。
她不知道,等待她的将是怎样的命运。但她知道,从这一刻自己不再是自由生长的薇草。
三日后,马车缓缓驶入南陵郡城门。
高墙朱户,街市繁华,行人如织,空气中弥漫着香粉与酒楼的气息。
这是她从未见过的世界。
她坐在车厢里,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雕梁画栋,充满好奇但心中竟生出一丝陌生的恐惧。
沈府门前,她被引入内堂。
“爹爹”薇娘对着父亲行礼,他顿了顿,“你先住下,我会为你安排一切。”
说完,便转身离去,留下她一人站在堂中。那一刻,薇娘忽然明白了什么。
这不是认亲,而是安置。
2
薇娘在沈府住了下来。
没有正式认亲宴,也没有族谱更名,甚至连个下人都不知道她是谁。
她被安排住在偏院,衣食供应得体,却始终像是个“外人”。
她在南陵郡的日子平静而压抑。
每日清晨,她仍习惯性地研习兵法、辨识药草,仿佛这样就能守住自己最后的一点自由。
可她不知道,这种“安顿”只是暴风雨前的沉默。
几天后的一个午后,有人来请她去花园一叙——是她的“妹妹”,沈清妍。
沈清妍比她几岁,是他父亲娶的继氏所生。
沈府花园,花木扶疏,亭台楼阁错落有致。薇娘走进园中时,一眼便看见坐在石桌旁的少女。
鹅黄裙裾,眉眼如画,发间金簪微闪,笑靥温柔。
“姐姐终于来了。”沈清妍起身迎上,笑意盈盈,“我盼这一天很久了。”
薇娘微微一笑:“我是薇娘。”
沈清妍却上前一步,轻轻握住她的手:“不,你是我的亲姐姐,我想一直都这么叫你。”
她的声音轻柔,带着几分委屈和期待,像极了那些戏文里最动人的情节。
薇娘心头一动,此刻竟有些鼻酸。
“我.......”她低声说道,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沈清妍眼中泛起一丝水光:“可你是我的亲姐姐呀,我从小就盼着能见到你……只是爹爹一直没找到你,我便只能在心里想着。”
她说得动情,眼角微红,像是真的感伤。
薇娘望着眼前这张楚楚可怜的脸,心中五味杂陈。
那日之后,沈清妍几乎每日都会来找她说话、陪她散步、一起喝茶赏花。
她会讲小时候的事,说她总梦见有个姐姐牵着她的手逛灯会。
她也会问薇娘边陲的生活,眼神中满是惊叹与怜惜。
有时还会亲自送来糕点、香粉、新裁的衣裳,说是“为你准备的”。
“你该打扮起来。”她笑着替薇娘整理鬓角,“你是我们沈家的女儿,不该再穿粗布麻衣。”
薇娘没有拒绝。
但她不是傻子,她隐隐感觉到这些“关心”背后藏着什么。
一日,沈清妍带她去了自己的闺房。
雕梁画栋,锦帐罗帷,案几上摆着整套金丝绣妆匣,铜镜映出她们并肩的身影。
“姐姐若愿留在我身边,我可以求爹爹让你住进主院。”沈清妍一边为她梳头,一边轻声道,“你是我的亲人,我不想你住得委屈。”
薇娘望着镜中两人,忽然笑了笑:“你不怕我抢了你的风头?”
沈清妍愣了一下,旋即笑道:“怎么会?你是我姐姐呀?”
她语气真诚,仿佛真的毫无保留。但薇娘听出来了。
沈清妍的每一句话都在强调一件事:你是姐姐,但我才是真正的千金小姐。
她是在提醒她——别忘了身份差距。
又过数日,沈清妍终于提起了那个名字:“爹爹说,我和将军的婚期快定了。”
“哪位将军?”薇娘问道。
3
“戍边将军萧凛。”沈清妍神色黯淡,“他是北疆战神,但也听说他脾气冷酷无情。”
她低声道:“我……不想嫁。”
薇娘看着她,沈清妍抬起头,眼中含泪:“我知道这话不该说,但我真的怕……我不是不愿嫁人,而是不敢嫁他。”
她咬唇,声音颤抖:“姐姐,你能不能……替我去?”
“我本不该开口的。”沈清妍低头,声音哽咽,“可我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
爹爹说这门亲事非同小可,若推辞不得”沈清妍突然开始大哭,她那楚楚可怜伤心欲绝的样子,任何人看了都会怜惜。
“你为何不去?”她终于问。
沈清妍苦笑:“我怕死。我听说萧凛治军极严,连宠妾犯错都当场杖毙……而且严格算来,姐姐你才是长女,才是与将军指婚的人”
她抬眸,眼神真挚:“姐姐你比我能干,比我勇敢,你替我去好不好?我相信你一定能过得很好。”
薇娘笑了,她终于听懂了,原来从一开始接她回来,并不是为了认回她。
沈清妍不是怕死,她是怕自己嫁过去后,不再是众人宠爱的大小姐,而且一介武夫怎么懂得风花雪月,怎么懂得怜香惜玉。
她宁愿让这个“没人疼”的姐姐去承受这一切。
翌日清晨,沈清妍送来一套嫁衣,绣工精美,配色雅致,一看便是出自京城名师之手。
“这是我为自己准备的。”她将衣服递到薇娘手中,眼中满是歉意。
“我知道你不该替我去,可我真的不敢去……”她哽咽道:“若是你能替我出嫁,我会一辈子感激你。”
薇娘看着那件嫁衣,指尖微微收紧。她知道,自己早已没有退路。
她接过嫁衣,轻声道:“好。”
沈清妍泪眼盈盈地抱住她:“谢谢你。”
夜深人静,薇娘独坐房中,望着窗外那轮残月,思绪万千。
她低头抚摸那卷《风林火山图》,指尖滑过羊皮封面,仿佛感受到某种沉稳的力量。
雁门镇外,雪落无声。边陲之地,寒风刺骨。
戍边将军府灯火通明,红绸高挂,鼓乐喧天。
这是萧凛的大婚之日。
百姓议论纷纷“听说新娘是从南陵郡接来的千金小姐。”
“可惜呀,将军冷面无情?”
新郎未至,新娘已在凤轿中静坐良久。
盖头之下,薇娘闭目沉思。她知道,今日之后,她的命运将彻底改变。
可她也清楚,这场婚礼,不是开始,而是她人生真正的试炼场。
吉时将至,将军仍未现身。喜娘催促再三,却无人应答。
宾客窃语,低声议论:“将军不愿娶?”“是不是嫌弃这新娘出身低微?”
薇娘坐在轿中,听着那些话,心如止水。
她早已预料到这一幕。从踏入南陵郡那日起,她就不再是“人”,而是一枚棋子。
如今,她不过是被送到了另一个战场罢了。
吉时终至,将军终于现身。
他身着玄色战袍,腰佩长剑,神情冷峻,眉宇间无半分喜意。
众人惊呼:“将军来了!”
可他并未亲自迎接新娘,只是站在堂前,目光淡漠地扫了一眼凤轿,淡淡道:“下来吧。”
没有搀扶,没有拜堂,甚至连一句“从此结发为夫妻”的誓言都没有。
她一个人掀开盖头,独自走入大厅,跪下叩首,完成仪式。
那一刻,她仿佛听见自己心中某处,悄然碎裂的声音。
夜深,洞房内烛火未燃,唯有窗外月光洒落,映出将军冷峻的身影。
他端坐于案前,手中一杯酒未曾动过。
她站在门口,未施脂粉,一身素衣,静静地望着他。
“为何不点灯?”她问。
“我看不清更好。”他回答,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讥讽,“免得看得太清,失望太多。”
薇娘垂眸,指尖微微收紧。
“将军若嫌我姿容浅陋,我愿以真心相待。”
她声音轻柔,像风拂过水面,听不出愤怒,也听不出委屈。
可萧凛却忽然抬头,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真心?”他冷笑一声,“真心比容貌更不可信。你不是我要娶的人。”
他说完这句话,起身离去,只留下一句话在空荡的屋内回响:“你既非牡丹,便安守薇草之位。别妄想攀枝。”
将军走后,她独自坐在床沿,久久未动。屋内寂静如死,只有风吹窗棂,发出细微的“吱呀”声。
她缓缓伸手,摘下发间的玉簪,轻轻放在案几之上。
那是今晨沈清妍送给她的陪嫁之物。“姐姐若是去了,记得戴上它。”她说,“让那边的人都知道,你是我们沈家的女儿。”
可现在,她才明白沈家从未真正接纳过她。
他们只是需要一个“替身”,来保全小女儿的荣华富贵。而她,不过是个替代品。
翌日清晨,她起了个大早。她换上粗布衣裙,走出房门,准备去厨房帮忙熬药。
将军府的厨娘惊讶地看着她:“夫人怎会亲自来此?”
她笑了笑:“我自小随养母制药,习惯了。”
厨娘欲言又止,最终只是递给她一把干草:“那你先把这些切了吧。”
她接过草药,动作熟练,片刻便已剁好。
“夫人以前......没在南陵郡.......?”厨娘忍不住问。
她点头:“我儿时与父亲失散,被养母收养,并没有在府里长大,但算起来我才是和将军指婚之人”
厨娘叹息:“难怪将军……不太高兴。他原本要娶的是南陵郡最娇贵的大小姐。”
薇娘低头,沉默许久,只说了一句:“我不是他要娶的人,但我愿意成为他的妻子。”
午后,将军召见她。
她在厅中行礼,一如昨日。
他坐在主位,目光淡漠,语气似笑非笑:“昨晚你为何不哭?”
她抬眸看他,眼神清澈:“我为何要哭?”
“你不是我的夫君,我也不是你的新娘。”她声音平稳,“我只是替人嫁入此门,何来悲伤?”
萧凛微微眯眼。他原以为她会哭,会求,甚至会闹。但她没有。
她像是真的接受了这一切。
可他知道,这种冷静,往往藏着更深的情绪。
你叫什么名字?”他忽然问。她怔了一下,随即答道:“薇娘。”
他望着她,似乎想从中看出些什么,却终究只是挥了挥手:“下去吧。”
她行礼退下,脚步稳健,仿佛刚才的问话,对她毫无影响。
可当她走出门外,阳光洒落在肩头,她才轻轻吐出一口气。她知道,这只是开始。
次日清晨,她主动前往练兵场。将军正在操练士兵,看见她时,眉头微皱:“你不该来。”
“我来看看。”她语气平静,“将军若允,我想学些防身之术。”
萧凛看着她,眼神复杂。“你不是将军夫人。”他说,“你只是替嫁之人。”
“可我愿意成为将军夫人。”她抬起头,直视他,“只要将军愿意给我机会。”
这一刻,将军的眼神变了。他仿佛第一次,认真看了她一眼。
夜深,将军府外风雪骤起。
她再次坐在窗前,望着那片熟悉的星空。
“你不是普通的女孩,别让命运困住你。”养父的话,在耳边响起。
她不知道未来会如何,但她知道一件事:既然注定要踏入这场棋局,那她就要成为执棋之人。
4
今年冬天来得格外早。
大雪未至,寒风已卷起尘土。城中百姓裹紧衣袍,缩在家中取暖,唯有一人,逆着人群,奔波于街头巷尾。
她是沈家代嫁来的“将军夫人”,却无人唤她一声“夫人”。
她只是个名字被遗忘的人——薇娘。
而此刻,她正穿梭在瘟疫蔓延的街巷之间,肩背药篓,手持银针,独自一人行走在生死边缘。
边陲之地,常年战乱,民生艰难。
这一场突如其来的瘟疫,更是让整座城陷入恐慌。
好多人高烧不退,皮肤溃烂,咳血不止,短短几日便夺走数十人性命。
城中医者束手无策,纷纷避之不及。
可就在众人惶恐之时,一个身影悄然出现在医馆门前。是薇娘。
她站在门口,望着屋内满地呻吟的病患,轻声道:“我能救。”
医馆老者皱眉:“你不是大夫,不要来此胡闹。”
“我不是。”她点头,“但我识百草,懂药性,能配出解方。”
她坚定的说完,放下药篓,拿出几味药材,递给老者。“这些都是我自己采的药材,试试总比等死强。”
然后自顾自开始忙碌起来。
她在镇外采集紫苏、连翘、金银花,亲自熬制汤药,分发给百姓。
她不顾危险,每日出入病坊,亲手喂药、施针、擦拭伤口。
有人劝她别去,说那是死路一条。
她只是淡淡一笑:“若我不去,他们就真的死了。”
于是,她成了这场瘟疫中最坚定的身影。
短短半月,她配出的药方竟真见效,不少重症患者奇迹般好转。
城中百姓开始称她为“采薇神女”,说她是天降救星。
甚至有传言说,她不是凡人,而是从薇草丛中走出的仙子。
可这些赞誉,并未让她安心。她知道,一旦名声传回南陵郡,便会引来更多目光。
果然,没过几日,一封密信送入将军府。
是沈清妍写的:短短半月,她配出的药方竟真见效,不少重症患者奇迹般好转。
城中百姓开始称她为“采薇神女”,说她是天降救星。
甚至有传言说,她不是凡人,而是从薇草丛中走出的仙子。
可这些赞誉,并未让她安心。
那日,薇娘正在医馆调配新一批药材,一名婢女奉命送来一盒新到的香粉。
“这是小姐特意为您准备的。”婢女恭敬道,“说是您许久未用好物,特地托人从京城捎来。”
薇娘接过盒子,微微一笑:“替我谢她。”
她并未拆开,只是随手放在案头。
翌日清晨,她照常前往医馆。午时刚过,她便感到头晕目眩,胸口闷痛。
她强撑着走到角落,不多时,冷汗如雨,脸色苍白,却仍坚持将最后一位病人安顿好。
她没有声张,也没有责问。她只是默默记下了那个递来香粉的婢女的脸。
当晚,她回到将军府,面色惨白,浑身乏力。
将军萧凛见状,眉头微蹙:“你中毒了?”
她摇头:“不过是劳累过度。”
他不信,亲自查看她带来的药材和药方,神色愈发凝重。
“你......是不是碰了什么?”他急切的问。
她终于开口:“昨日送来的香粉,恐怕有毒。”
萧凛眸色骤冷:“是谁送的?”
她看了他一眼,缓缓道:“妹妹送的。”
他说不出话来。
她却笑了笑:“她不是第一次设局,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令人胆寒的冷静。
次日清晨,她照常出门。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昨夜服下的解毒药,已经让她喉咙灼伤,皮肤浮现出淡淡的红斑。
不是致命的那种,却是足以让她容貌尽毁。
数日后,她照镜子时,发现脸颊上出现了细小的疤痕。
皮肤不再光滑,眼角多了一道淡褐色的痕迹。她低头看着镜中的自己,良久,才轻轻开口:“原来,这就是她们要的结果。”
她终于明白,沈清妍不只是想让她远嫁边陲。
她是想让她彻底失去容貌,失去尊严,失去一切可能翻身的机会。
可她错了,她以为毁掉一张脸就能毁掉一个人。
但她不知道真正的薇娘,从来都不是靠脸活着的。
这几日,将军对她的态度变了。不再是冷漠疏离,而是多了几分探究与审视。
“你不打算告诉父亲?”他问。
她摇头:“与他说又有何用?”
她看着他,眼神平静:“既然他们想让我活成废人,那我就让他们看看,一个毁了容的女人,也能活得比他们更好。”
萧凛沉默良久,终是转身离去。
那个柔顺温婉的“采薇女”,已经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真正清醒、坚定、锋利如刀的女人。
又过数日,一封来自腾里镇的书信悄然送入她手中。
是养母沈青萝写来的。“娘担心你……若你觉得委屈,就回来吧。”
薇娘看完信,久久未语。
她将信折好,放进怀中,低声呢喃:“我不会回去因为我知道,这次若我逃了,下次她们还会再来。唯有迎难而上,才能换得真正的自由。”
如今,她虽被毁容,却也终于看清了自己的方向。她不再需要别人认可她的身份。
她要做的,是让所有人记住她的存在。
夜色沉沉,她立于窗前,望着远处风雪中摇曳的灯火。
她摸了摸脸上那道疤痕,指尖微凉。
她知道,这张脸再也无法恢复如初。
可她也知道,有些东西,一旦觉醒,就再也无法回头。
她曾是薇草,在风雨中卑微生长。如今,她愿刺破谎言,割裂命运。
于是,她开始秘密打造一面青铜面具。
样式简洁,遮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清冽的眼。
她要戴着它,迎接更大的风暴。
5
雁门镇的雪,落得悄无声息。
但这一次,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边境传来急报“匈奴骑兵三千,突袭北境!已破三关,直逼雁门!”
城中顿时陷入混乱。百姓奔逃,商贩关门,士兵惶恐。
将军萧凛率主力远赴西线巡查,至今未归。
而此时,整座城池最需要一个人站出来。
消息传到将军府时,薇娘正站在镜前,轻轻抚过那道疤痕。
它从眼角斜划至唇边,深浅不定,像一道命运刻下的印记。
她曾以为这张脸会让她彻底失去一切。
但真正的力量,从来不在皮囊之下。
她在房中缓缓披上外袍,取下床底那卷羊皮书——《风林火山图》。
养父临终前说过:“若有一日大乱,你可救一人,亦可救一城。”
现在,是时候了。
将军和大多将领都不在,只有一个校尉主事。
议事厅内,诸将围坐,议论纷纷。“将军未归,敌军已至百里之外,该如何应对?”
“开城门迎战?不可能!我们只有两百守军”
“闭门死守?等援军?援军何时来?”
就在这时,门外脚步声响起。
众人回头,只见一个身着素衣、半面覆青铜面具的女子缓步走入。
“你们在等谁?”她声音清冷,“等将军回来替你们决定生死?”
众人惊愕。
有人认出她是谁,低声惊呼:“是……那位代嫁夫人。”
她站在堂中,目光扫视一圈,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若无人愿战,我愿带战。”
她没有请命,也没有求谁允许。
她只是拿出一张地图,铺于案上,开始布置防线。
“东侧城墙最高,适合架弩;西侧地势低洼,适合设伏;南门为粮仓所在,需重兵把守;北门最易攻破,也最不能失。”
她一边说,一边用朱笔勾画。
诸将起初不信,直到她指出三处隐藏通道、两座旧哨塔,并命令士兵连夜挖渠引水、设火油陷阱、封锁小路。
“这是……前朝守城战术?”校尉惊疑不定地看着她,“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她淡淡一笑:“养父教我的。”
当夜,她亲自带队巡城,分发干粮、调度兵力、安排岗哨。
她让妇孺避入地窖,命壮年男子协助守城。
“我不是将军。”她站在城头对众人说,“但我比你们更早看穿这场战争,我不怕死。”她望着远方黑压压的天空,“我只怕你们在我身后退缩。”
没有人说话。但那一刻,所有人都看向了她。
那个曾被羞辱、被毁容、被轻贱的女人。此刻,她竟成了这座城最后的依靠。
次日黎明,匈奴骑兵逼近。
他们未曾料想,这小小边陲之城,竟敢应战。先锋试探性进攻,却被埋伏的滚石与火油所阻。
她立于城头,手持长弓,亲射敌将。
箭矢破空,精准命中咽喉。敌军震惊。
城中士气大振。她并未下令出城追击,而是选择固守待变。
“我们一直在消耗,弓箭和食物也所剩不多。”她冷静分析,“但我们可以让他们怀疑自己是否打得赢。”
于是,她设下假象:夜里点灯、白天换旗、鼓声不断。敌军误以为城中有伏兵,不敢轻举妄动。这一守,便是三日。
第四日,匈奴主帅终于察觉不对。
他派出探子绕后侦查,发现城内并无大量兵马调动痕迹。“是虚张声势!”他怒喝,“给我攻!”
大军压境,铁蹄如雷。
可就在敌军即将破城之际一支三百人的奇袭队突然从山道杀出,直插敌营!
那是她提前一日秘密派往山后的伏兵。
她早已算准敌军行军路线,利用地形设伏,只等这一刻。
敌军大乱,帅帐起火。
她趁机率兵出城,冲杀一阵,斩首数十。
匈奴主帅惊惧不已,下令撤军。
七日后,将军萧凛终于赶回。
他听说城池未破,全靠一位“戴青铜面具的女子”领军。
他心中震动,连忙召见。
可当他见到她时,却是久久无言。
她站在殿中,神情淡漠,脸上仍戴着那枚青铜面具。
“你……没事吧?”他问。
她摇头:“我只是受了点伤,还活着。”
他看着她,忽然觉得她陌生又熟悉。
数日后,朝廷派人前来嘉奖守城功臣。
诏书中提及“面具女子”,欲封其为“护城夫人”。
夜色沉沉,她独自坐在屋顶,望着那轮明月。
她摘下面具,露出半张残颜。风掠过她的脸庞,吹散鬓角碎发。
她低头抚摸那卷《风林火山图》,指尖滑过羊皮封面,仿佛感受到某种沉稳的力量。
她不再是那个温柔待人的采薇女。她是薇娘 ,更是自己的将军 。
6
雁门镇外,风雪未止。
城头之上,血迹斑驳,残旗飘扬。
百姓尚未完全从惊魂中回过神来,但已有人开始传颂“面神”的传说那个戴着青铜面具、指挥若定的女人,带领他们守住了这座城。
她没有留下姓名,也没有接受封赏,只在大雪中悄然离去。
而萧凛,终于知道了她的身份。
那日在将军府中,他翻阅旧档,意外发现一封尘封多年的密信。
是当年一位老兵所留:“属下曾于乱军之中救出一名小将,彼时年幼,性命垂危。幸得一少女相救,用薇草止血,以药汁疗伤……”
“她说:‘你还小,不该死在这里。’”
“那名少女,名唤薇娘。”
他怔住,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多年前那场战役,他身负重伤,被敌兵围困,命悬一线。
一个女孩,披着破旧斗篷,蹲在他身边,用薇草为他止血,低声说:“别怕,我会救你。”
她不是将士,也不是医官。可她却比任何人都勇敢。
那时他就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她答:“我没名字,就叫薇娘吧。”
那一刻,他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击中了。
如今,她回来了,却不再是那个温婉待嫁的女子。
而是戴着面具,领兵抗敌的“面神”。
他立刻下令备马,亲自出城寻找她。
他在雪地中狂奔,一路追问百姓、士兵、甚至敌俘。
“那个戴面具的人去了哪里?”
“她往南陵郡方向去了。”有人答。
他策马疾驰,一路追到她养母青萝的药铺门前。
门已紧闭,屋内空无一人。
桌上放着一封信,是他熟悉的字迹。
“将军,勿寻,此后万军之中,再无弱女子。”
他握着信,手指颤抖,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崩塌。
他没有回将军府,而是独自一人来到雁门镇外。
那是一片荒芜之地,几株枯萎的薇草在风中摇曳,仿佛随时都会折断。
他曾羞辱她:“薇草之姿怎配牡丹?”
他也冷眼旁观她被毁容,不闻不问。
如今,她成了铁薇,成了战神,成了他永远无法触及的存在。
他跪在这片薇草丛前,三天三夜未曾起身。
风雪扑面,寒意刺骨。
他不曾进食,也不曾合眼。
有人说他是疯了,也有人说他是悔了。
可他知道,自己只是终于看清了一件事:她从未变过。
是他,亲手将她推入泥泞,一次次错过她的真心,让她不再愿意回头。
副将递上一份情报:“将军,有人说她在南陵郡出现过。”他点头,目光坚定。
他并未请辞,也不会放弃戍边职责。
但他会在履行使命的同时,默默寻找她的踪迹。
他写信给旧部,派人打听。
他路过每一个她可能停留的地方。
他不再高高在上,而是低姿态地向每一个认识她的人打听:“你见过一个戴青铜面具的女人吗?”
“她会制药,懂兵法,曾在边陲领军。”
有人摇头,有人叹息,有人劝他放弃。
但他没有。因为他知道,有些错一旦犯下,就只能用余生去弥补。
与此同时,薇娘已在山间建起一座新屋。她不再姓沈,也不再称自己是将军夫人。
她行走江湖,以药师身份游历四方,救治病患,不留姓名。
有人问她是谁。她只说:“我名薇娘,”
她不再需要任何人的认可,也不再回首过往。
数日后,萧凛终于找到了那座山中小屋。
可屋中已无人居住,只剩下一卷《风林火山图》,静静躺在案头。
他轻轻翻开,书页泛黄,却仍能感受到她的气息。
他站在屋外,望着远处群山,心中一片空明。
他忽然明白,她已经走出了命运,而他还被困在过去。
他没有追赶,也没有继续寻找。
他只是在那片薇草丛前,又跪了下来。
这一次,他不是为了请罪。而是为了祭奠那段再也回不去的时光。
他早已明白一件事:他输掉的那个人,再也回不来了......
7
雁门镇外,风雪未止。
那片荒芜之地,几株枯萎的薇草在风中摇曳,仿佛随时都会折断。
萧凛仍跪于草丛之中,三日三夜未曾起身。
风雪扑面,寒意刺骨。
他不曾进食,也不曾合眼。
有人说他是疯了,也有人说他是悔了。
可他知道,自己只是终于看清了一件事:她从未变过。
是他,亲手将她推入泥泞。
是他,一次次错过她的真心。
是他,让她不再愿意回头。
副将几次劝他回府歇息,都被他挥手打发。
“让我再坐一会儿。”他说,“等我想清楚。”
他望着远处的山峦,心中一片空明。
她若还在,会不会也像这薇草一样,在风雪中倔强地挺立?
就在这天傍晚,有人来报——“将军,有女子来访。”
他猛地抬头,眼中燃起一丝希望。
可当他看见那个身影时,心却沉了下去。
不是她,是一个传话的人。
一个穿着粗布衣裙的女子,站在他面前,声音平静:“我是薇娘的随行药童,她托我带来一句话。”
萧凛屏息。
“她说:将军,薇草死了,死在你转身那一刻。”
说完,女子便转身离去,不留姓名,不问归期。
他看着那道背影,良久无言。
风雪落在肩头,像是命运最后的一声叹息。
与此同时,南陵郡外三十里驿站,薇娘正坐在马车内,静静等待。
她没有亲自去见他,因为她知道,一旦见到,便会动摇。
而这一次,她不允许自己再软弱。
她轻轻取出一物——那是她珍藏多年的婚书,墨迹依旧清晰,字句如刀。
“沈氏女薇娘,许配戍边将军萧凛,结为夫妇。”
她指尖微动,纸张裂开一道细痕。
她缓缓将其撕碎,任其随风飘散。
“从今往后,我不再是他的夫人。”她轻声道,“我不是谁的妻子,也不是谁的女儿,我是我自己。”
数日后,一封来自养母青萝的信悄然送至她手中。
信中写道:“娘担心你……若你觉得委屈,就回来吧。”
薇娘看完信,久久未语。
她将信叠好,放入怀中,低声呢喃:“我不会回去,唯有迎难而上,才能换得真正的自由。”
她望向远方,眼神坚定。
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温婉待嫁的女子。
她不需要任何人赐予她身份。
她要做的,是重新定义自己的人生。
自雁门镇守城之战后,她的名字已在民间流传。
有人说她是“采薇神女”,有人说她是“面神降临”。
可她不在意这些称号。
她在意的是百姓是否还能吃饱饭,病人是否还有药吃,战后的家园是否能重建。
于是,她开始游历四方,以药师身份救治病患,传授医术,教授防疫之法。
她曾在瘟疫最严重的地方独身进入病坊;她曾在暴雨之夜连夜赶路,只为救一个垂死的孩子;
她也曾在边境小村建起学堂,教孩子们识字、学医理。
她说:“我曾经被践踏成泥,如今我要成为别人的光。”
萧凛回到将军府,继续履行职责。
但他变了。从前冷漠疏离,如今却格外重视每一个将士的名字。
从前只知用兵,如今也开始关心民生疾苦。
他在每一次巡视途中,打听她的踪迹。
可在所有人口中,只有传说,没有真名。
有人说她去了江南,有人说她隐居山野,也有人说她化作神女,守护边疆。
他听着这些传言,苦笑不已。
他比谁都清楚,她不是神女。
她是人,一个真实存在过的女人,却被他亲手逼成了传说。
某日,萧凛再次来到那片薇草丛。
他带来一本新编的《兵略图》,翻到一页,上面写着一行字:“昔日柔枝今作刃,昔日温婉今为锋。”
这是他对她的评价,也是他最后的祭奠。
他望着远方,低声说道:“昔我往矣,少年无知;今我来思,唯你一人。”
风起,薇草轻摇。
仿佛回应他这句话的,不只是风,还有那段再也无法挽回的岁月。
山间微风吹过,薇草轻摇。
她站在高处,远远望了一眼那片熟悉的土地。
然后,她转身离去,身影渐远,消失在风雪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