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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5-07-06 11:39:24

精选章节

(一) 朱墙内的雪

我叫沈清辞,京城里最后一个会舞枪的贵女。

我嫁给萧景琰那天,十里红妆,铺满了长街。

我爹,大周的镇北将军,几乎搬空了半个将军府给我做嫁妆。

他说:“辞儿,爹不求你多得王爷宠爱,只愿你一生顺遂,别像爹一样,舞刀弄枪,一身伤疤。”

我当时笑着点头,心里却想着,我不要一生顺遂,我只想要萧景琰。

我爱慕他,从十三岁那年初见时就开始了。

那年上元灯节,我偷偷溜出府,在人潮中与家人走散,被几个混混围住。

是他,一袭白衣,如月神降临,三拳两脚就解决了麻烦。

他逆着光,朝我伸出手,声音清冷如玉:“姑娘,没事吧?”

我看着他,忘了言语,只觉得那晚所有的花灯,都不及他眼中的星光璀璨。

后来我才知道,他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三皇子,琰王,萧景琰。

为了能配得上他,我收起了心爱的长枪,开始学那些我最不耐烦的诗词歌赋,女红刺绣。

我将一身的棱角磨平,只为能更靠近他一些。

终于,圣上一纸赐婚,我成了他的王妃。

我以为,这是我美梦的开端。

却不知,那是我一生噩梦的开始。

新婚之夜,他挑开我的盖头,眼中没有半分我期待的温情,只有一片冰冷的审视。

“沈清辞,”他捏着我的下巴,力道大的让我生疼,“你记住,你今天能坐在这个位置上,靠的是你爹那三十万兵权。除了这个,你什么都不是。”

我的心,在那一刻,像是被浸入了冰水里,凉得刺骨。

他当夜就去了侧妃柳如烟的院子。

红烛燃尽,喜帐冰冷,我一个人,坐到了天亮。

此后的三年,更是日复一日的煎熬。

萧景琰从未在我这里留宿过。

他来我正院的次数,屈指可数,每一次,都是为了柳如烟。

比如今天。

京城下了入冬的第一场雪,我院里的红梅开得正盛。

我剪了一枝,想给他送去书房。

还没到门口,就见他的贴身太监福安急匆匆地跑过来,看见我,像是看见了救星:“王妃娘娘!您快去看看吧!柳侧妃……柳侧妃她又不好了!”

我脚步一顿,手中的梅枝轻轻颤抖。

又是这样。

柳如烟的心疾,是琰王府里一个公开的秘密,也是她恃宠而骄最大的资本。

她每个月总要“犯”上那么几次,每一次,萧景琰都会紧张得无以复加。

我跟着福安,快步走向柳如烟的“烟雨阁”。

一进门,就闻到一股浓重的药味。

萧景琰正坐在床边,紧紧握着柳如烟的手,脸上是我从未见过的焦急和温柔。

柳如烟靠在锦被里,脸色苍白,嘴唇发紫,一副随时都要断气的模样。

看见我,她虚弱地笑了笑:“姐姐……来了……都怪如烟身子不争气,又惹王爷和姐姐担心了……”

萧景琰回头看我,眼神瞬间冷了下来,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和迁怒。

“你来做什么?”

他厉声问,“来看她死了没有吗?”

我心口一窒,几乎喘不过气来。

我攥紧了袖中的手,指甲深深嵌进肉里,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王爷,我只是……”

“够了!”

他粗暴地打断我,“若不是你,如烟怎会变成这样!”

我愣住了。

“若不是当年你沈家用兵权强逼父皇赐婚,如今坐在王妃之位的,本该是如烟!她本该是这王府最尊贵的女人,怎会受这委屈,气病了身子!”

他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淬了毒的刀子,狠狠扎进我的心里。

原来是这样。

原来在他心里,我不仅是个靠父亲上位的女人,还是个抢了别人位置,害了别人性命的毒妇。

柳如烟适时地咳了几声,气若游丝地拉着他的袖子:“王爷……别怪姐姐……都是如烟的命……”

“你就是太善良了!”

萧景琰回头,声音立刻温柔下来,他掖了掖柳如烟的被角,“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你再受委屈。”

他说着,又冷冷地看向我,像是在看一个死物。

“沈清辞,我警告你,如果如烟有任何三长两短,我定要你沈家陪葬!”

我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杀意,浑身冰冷。

三年的痴心错付,三年的忍气吞声,在这一刻,终于成了一个笑话。

我挺直了脊背,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问:“王爷,若是我说,柳侧妃的病,是装的呢?她脉象平稳,气息悠长,根本就没有心疾之症。”

我虽不再舞枪,但我从小跟着军医学的皮毛还在。

柳如烟的把戏,骗得过别人,骗不过我。

柳如烟的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就被楚楚可怜的泪水掩盖。

萧景琰却像是被点燃的炸药,猛地站起身,一个耳光狠狠地甩在了我的脸上。

“啪”的一声脆响,我的头被打得偏向一边,耳朵里嗡嗡作响,脸颊火辣辣地疼。

“毒妇!”

他咬牙切齿地骂道,“你自己心思歹毒,就以为所有人都跟你一样吗?如烟天性纯良,岂容你这般污蔑!给我滚出去!”

我捂着脸,慢慢地转过头,看着他因愤怒而扭曲的脸,忽然就笑了。

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沈清辞啊沈清辞,你真是天底下最傻的傻瓜。

你以为用真心就能换来真心,却不知,在一个不爱你的人眼里,你的所有付出,都一文不值。

你的所有解释,都是狡辩。

我什么都没再说,转身,一步一步,走出了这个让我窒息的房间。

外面的雪下得更大了,一片一片,落在我的头发上,肩膀上,很快就积了薄薄的一层。

冷,刺骨的冷。

可再冷,也冷不过我的心。

我的贴身侍女小婵撑着伞跑过来,看到我红肿的脸,吓得眼泪都出来了:“小姐!王爷他又打您了?太过分了!我去告诉老将军!”

“别去。”

我拦住她,声音平静得像是一潭死水,“小婵,从今天起,别再叫我小姐了,叫我将军。”

小婵愣住了。

我抬起头,看着漫天风雪,轻轻地说:“沈清辞,已经死了。死在了三年前,她嫁入王府的那天。”

从那天起,我不再去见萧景琰,也不再关心柳如烟是死是活。

我搬出了主卧,住进了王府最偏僻的揽星阁。

那里有一个小小的演武场,是我嫁过来时,唯一向萧景琰提的要求。

他当时嗤笑一声:“怎么,还想舞刀弄枪?不知廉耻。”

可他还是同意了。

或许在他看来,把我打发到这个没人去的地方,眼不见心不烦,也是一件好事。

我重新拾起了我的长枪。

那杆枪是我爹在我十岁生辰时,请天下最好的匠人,用北海玄铁为我打造的,枪名“破阵”。

三年来,它被我藏在箱底,蒙了尘。

如今,我用最柔软的锦布,一点一点,将它擦拭干净。

枪身冰冷,却比人心温暖。

我开始每天天不亮就起床练枪,从最基础的招式开始。

一开始,我的身体还很生疏,力气也不够。

可我没有放弃。

汗水浸透了我的衣衫,手上磨出了血泡,旧的伤口还没好,新的又添了上来。

小婵哭着给我上药:“小姐……将军……您何苦这样折磨自己?”

我看着镜子里那个眼神坚毅,面容却日渐消瘦的自己,淡淡地笑了笑:“小婵,这不是折磨,是救赎。”

我是在救我自己。

救那个曾经深陷泥潭,差点被名为“萧景琰”的沼泽吞噬的自己。

我不再关心王府里的是是非非。

萧景琰和柳如烟又在我面前演了什么恩爱戏码,我充耳不闻。

柳如烟又派人来我这里耀武扬威,说我又买了什么珍奇的珠宝,得了什么稀罕的赏赐,我视而不见。

我的世界里,只剩下枪,和变强的信念。

萧景琰似乎也乐得清静,除了每月初一十五,碍于祖宗规矩,他必须来我这里坐一坐,其他时间,我们再无交集。

那短暂的相处,也总是相顾无言,充满了尴尬和冰冷。

他看着我满手的薄茧,眼中闪过一丝鄙夷:“身为王妃,不修德行,却学男子舞枪弄棒,成何体统。沈家的家教,真是名不虚传。”

我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只是淡淡地说:“王爷说的是。”

多一个字,我都嫌浪费。

他似乎被我这无所谓的态度激怒了,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我看着他的背影,心中再无波澜。

那个曾经让我心心念念的背影,如今在我看来,也不过如此。

就这样,又过了半年。

半年里,我的枪法日益精进,几乎恢复到了出嫁前的水平。

而我那颗曾经为他而活的心,也终于彻底沉寂,再也泛不起一丝涟漪。

我甚至开始计划,该如何离开这个金丝笼。

我开始整理我的嫁妆。

我爹给我的那些田产、商铺、金银,每一笔,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我让小婵悄悄地将契书都收拢起来,藏在一个绝不会被人发现的地方。

我还写了一封信,托人送回北境,交给我爹的副将,李叔。

信里,我只说,一切安好,勿念。

但我知道,李叔会懂。

他看着我长大,知道我的脾性。

若我真的安好,绝不会写这样一封信。

我在等一个时机。

一个可以让我彻底摆脱“琰王妃”这个身份,重获自由的时机。

没想到,这个时机,来得这么快。

(二) 将军的战甲

初夏,北狄大军忽然撕毁盟约,挥师南下,连破我大周三座城池,兵锋直指雁门关。

雁门关一旦失守,北狄铁骑便可长驱直入,京城危在旦夕。

消息传来,朝野震动。

我爹,镇北将军沈策,常年驻守北境,是北狄人最忌惮的战神。

可就在半年前,他与北狄一场大战中,为救圣上,中了埋伏,身受重伤,至今还在卧床休养。

群龙无首,军心不稳。

朝堂之上,主战派和主和派吵得不可开交。

主和派认为,国库空虚,不宜再战,不如割地赔款,以求安宁。

主战派则慷慨激昂,说我大周朝岂能向蛮夷低头。

圣上愁眉不展,连着几日都宿在御书房。

萧景琰作为监国理政的王爷,自然是忙得脚不沾地。

他手下的那些将军,平日里作威作福还行,一听要上战场,个个都成了缩头乌龟,不是说自己老母病重,就是说自己旧伤复发。

满朝文武,竟无一人敢挂帅出征。

那天晚上,萧景琰破天荒地来了我的揽星阁。

他看起来很疲惫,眼下有浓重的青黑,俊朗的眉宇间,是化不开的愁绪。

他坐在我对面,沉默了很久,才沙哑着开口:“沈清辞,你……能不能让你父亲,向朝廷举荐一位能用的将军?”

我正在擦拭我的“破阵”,闻言,连头都没抬。

“王爷,我爹已经卧床半年,军中事务,早已不过问了。”

“你是他的女儿!”

萧景琰的声音里带了一丝急躁,“沈家军只认沈家的帅印,只要你开口,他们一定会听!”

我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起头,静静地看着他。

“王爷,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帮你?”

他被我问得一噎,脸色有些难看。

是啊,他凭什么呢?

凭他三年来对我的冷待和羞辱?

还是凭他为了柳如烟,一次又一次地伤害我?

“沈清辞,这是国事!”

他似乎想用大义来压我,“你也是大周的子民,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国土被蛮夷践踏吗?”

我笑了,笑得有些凉。

“王爷还知道这是国事?当初是谁,为了一个女人,说要让我沈家陪葬的?”

萧景琰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他大概没想到,我还记得那么清楚。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

我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萧景琰,我可以帮你。”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迸发出一丝希望的光芒。

“但,我有一个条件。”

我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要你,亲自上书父皇,请封我为‘镇北女将’,让我,代父出征!”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满脸的不可置信。

“你疯了?!你一个女人,上什么战场!”

“女人怎么了?”

我冷笑一声,“我十三岁就能在百步之外,箭穿杨柳。我十五岁,就曾跟着父亲上过战场,亲手斩下过三个北狄兵的头颅。论领兵打仗,你手下那群酒囊饭袋,谁比得过我?”

萧景琰被我堵得哑口无言。

他知道,我说的都是事实。

我沈清辞,从来都不是养在深闺的娇弱女子。

我的一身本事,是我爹一枪一剑,亲自教出来的。

他看着我,眼神复杂,有震惊,有怀疑,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情绪。

“不行,”他最终还是摇了头,语气生硬,“我绝不同意。你是我琰王府的王妃,怎能抛头露面,去干那些粗鄙的军中事务!”

“王爷,”我嘲讽地勾起嘴角,“现在才想起我是你的王妃了?当初你把我扔在这揽星阁,任由下人欺辱的时候,怎么没想起来?”

“我……”

“你不必说了。”

我打断他,“我的条件就这一个,你答应,我便出征,守你大周江山。你不答应,那这雁门关,是破是守,都与我无关。”

我转身,不再看他。

我知道,他会答应的。

因为他别无选择。

他萧景琰,是一个把江山社稷看得比什么都重的人。

为了他的皇图霸业,他可以牺牲一切,包括我。

果然,第二天早朝,萧景琰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向圣上呈上了奏折,力荐我为帅,代父出征。

朝堂之上,一片哗然。

那些前几天还叫嚣着要血战到底的将军们,此刻却纷纷跳出来反对。

“荒唐!自古哪有女子挂帅的道理!”

“一个后宅妇人,懂得什么叫行军打仗?这不是儿戏吗!”

“请陛下三思啊!万万不可将国家安危,交于一女子之手!”

圣上坐在龙椅上,面色凝重,一言不发。

就在这时,一道苍老却有力的声音响起:“老臣,附议琰王。”

众人循声望去,竟是当朝太傅,我的外祖父。

我外祖父是三朝元老,门生遍布天下,在朝中威望极高。

他一开口,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清辞这孩子,是老臣看着长大的。”

外祖父缓缓说道,“她的骑射功夫,心性谋略,绝不输于任何男子。更何况,她身上流着沈将军的血,沈家军,只认她。如今国难当头,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老臣相信,清辞定能不负众望,击退北狄!”

有外祖父和萧景琰的支持,圣上最终还是点了头。

他下旨,封我为“镇北女将”,赐尚方宝剑,总领三十万大军,即日开赴雁门关。

旨意传到王府时,我正在试穿我的铠甲。

那是我爹当年穿过的旧甲,我让人按照我的身形改小了些。

甲胄冰冷,沉重,却让我感到无比的安心。

小婵在一旁,哭得像个泪人。

“将军,您真的要去吗?战场上刀剑无眼,太危险了……”

我替她擦了擦眼泪,笑着说:“傻丫头,对我来说,这王府,比战场更危险。”

在王府,我会慢慢被消磨掉所有的生气和希望,最终变成一个连自己都讨厌的怨妇。

而在战场上,我才能找回真正的自己。

我沈清辞,生来就该属于沙场,属于那片广阔的天地。

出征前夜,萧景琰又来了。

他带来了一壶酒,两只杯子。

他给我倒了一杯,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明日,我就不来送你了。”

他看着我,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复杂,“军中不比王府,万事……小心。”

这是三年来,他第一次,用关心的语气同我说话。

我心中却毫无波澜,甚至觉得有些可笑。

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酒很烈,像火一样,从喉咙烧到胃里。

“王爷放心,”我放下酒杯,看着他,“我不会死在战场上的。我还等着,回来跟王爷要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他下意识地问。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一封,和离书。”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握着酒杯的手,猛地收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你说什么?”

他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说,我要和你和离。”

我重复道,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说一件与我无关的事,“等我击退北狄,凯旋归来之日,就是你我夫妻缘尽之时。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沈清辞!”

他猛地站起身,打翻了桌上的酒壶,酒水洒了一地,浓郁的酒香瞬间弥漫了整个房间,“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和离?你想都别想!”

“为什么不想?”

我反问他,“王爷不是一直都觉得,是我抢了柳侧妃的位置,对我厌恶至极吗?我如今主动让位,成全你和你的心上人,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我……”

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他大概从未想过,有一天,会是我,主动提出离开。

在他心里,我大概就是那种,无论他怎么对我,都会死心塌地爱着他,离不开他的女人吧。

“我不同意!”

他最终,只能憋出这四个字,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强硬,“你是我的王妃,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这辈子,你都休想离开王府半步!”

我看着他近乎狰狞的面容,忽然觉得很没意思。

“随便你。”

我淡淡地说,“反正,我的条件已经提出来了。答不答应,在你。”

说完,我不再理他,转身回了内室。

我知道,他不会答应的。

男人的自尊心,有时候,比什么都重要。

可那又如何?

我从来,就没指望他会轻易放手。

我的自由,我会自己去争取。

第二天,天还没亮,我就穿戴整齐,准备出发。

小婵红着眼睛,为我披上猩红的披风。

“将军,您一定要平安回来。”

我点点头:“放心吧。照顾好自己。”

我走出揽星阁,王府里静悄悄的。

我知道,萧景琰不会来送我。

也好。

省去了那些虚伪的客套。

我翻身上马,没有回头,带着我的亲兵,直奔城外的军营。

三十万沈家军,已经集结完毕,正在等他们的主帅。

我爹的副将李叔,早已在营门口等我。

看到我,他虎目含泪,单膝跪地。

“末将李信,参见女帅!”

“李叔,快请起。”

我连忙将他扶起。

他看着我,声音哽咽:“大小姐……您……受苦了。”

我摇摇头,笑道:“不苦。能回来,真好。”

我接过帅印,高高举起。

“将士们!”

我的声音,响彻整个军营,“北狄蛮夷,犯我疆土,杀我同胞!我沈清辞,今日在此立誓,不破北狄,誓不回朝!”

“不破北狄!誓不回朝!”

“不破北狄!誓不回朝!”

三十万大军的呐喊声,直冲云霄,震得地动山摇。

我调转马头,长枪一指。

“出发!”

大军开拔,烟尘滚滚,一路向北。

我回头,最后看了一眼京城的方向。

那座困了我三年的牢笼,我终于,离开了。

再见了,萧景琰。

再见了,我的过去。

从此以后,我只是沈清辞,大周的镇北女将。

我的新生,从这一刻,正式开始。

(三) 战场的火

北境的风,干燥而凛冽,刮在脸上,像刀子一样。

但这风,却让我觉得无比舒畅。

比起王府里那令人窒息的沉闷空气,我更喜欢这混合着尘土和草木气息的自由。

大军日夜兼程,半个月后,我们终于抵达了雁门关。

眼前的景象,比我想象的还要惨烈。

城墙上布满了刀砍斧凿的痕迹,有的地方甚至已经坍塌,城楼上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却早已破烂不堪。

城内,一片萧条。

百姓们拖家带口,流离失所。

士兵们个个面带菜色,士气低落。

我爹留下的守将王将军,一见我,就老泪纵横。

“女帅!您可算来了!再晚来几天,这雁门关,就真的守不住了!”

我安抚住他,立刻开始部署防务。

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整顿军纪。

我发现,军中有很多逃兵,还有些将领,竟然在克扣军饷,中饱私囊。

对于这些人,我绝不手软。

逃兵,斩!

贪墨军饷者,斩!

我连着斩了三个违纪的校尉,将他们的人头高高挂在城楼上。

一时间,军中风气为之一肃,再也无人敢阳奉阴违。

我知道,光有严刑峻法是不够的。

要让士兵们心甘情愿地为你卖命,你必须让他们看到希望。

我打开了从京城带来的粮仓,让所有士兵,都吃上了饱饭。

我还将我自己的嫁妆,拿出了一半,作为抚恤金,发给那些在之前的战斗中牺牲或受伤的士兵家属。

这些钱,本是我为自己准备的后路。

但现在,它们有了更好的用处。

军心,很快就稳定了下来。

但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北狄人很快就探知了我军的动向,他们派出了三万铁骑,前来试探。

李信建议我,据城而守,以逸待劳。

但我摇了头。

“不行。我们刚到,士气可用。若是一味防守,只会让北狄人觉得我们胆怯,更加嚣张。这一战,我们必须打,而且,必须赢!”

我要用一场胜利,来告诉所有人,我沈清辞,不是纸上谈兵的后宅妇人。

我也要让北狄人知道,沈家军的威名,不是靠嘴说出来的!

我亲自挑选了五千精锐骑兵,埋伏在城外的葫芦谷。

那里地势险要,是北狄军的必经之路。

我则亲率一万步兵,在正面迎敌。

北狄的先锋官,是一个名叫哈丹的猛将,他见我派出的竟是步兵,而且主帅还是个女人,不由得哈哈大笑,完全没把我放在眼里。

他率领铁骑,如潮水般涌来,想要一举冲垮我的方阵。

但我早有准备。

“放箭!”

随着我一声令下,早已准备好的弓箭手,万箭齐发。

箭雨如蝗,瞬间覆盖了冲锋的北狄骑兵。

一时间,人仰马翻,惨叫声不绝于耳。

哈丹仗着自己皮糙肉厚,冲在最前面,却也被射中了好几箭。

他勃然大怒,挥舞着狼牙棒,不顾一切地往前冲。

就在这时,我下令:“变阵!”

步兵方阵迅速变换,露出了藏在后面的数百辆战车。

这些战车上,都装着我让人连夜赶制出来的“铁蒺藜”。

随着战车向前推进,无数锋利的铁刺,洒满了地面。

北狄的战马,踩在上面,立刻被刺穿了马蹄,悲鸣着倒下。

冲锋的势头,瞬间被遏制住了。

哈丹的军队,陷入了一片混乱。

“杀!”

我抽出“破阵”,一马当先,冲入了敌阵。

我身后的士兵们,看到主帅如此勇猛,也个个热血沸腾,嗷嗷叫着跟了上来。

一时间,杀声震天。

我盯上了哈丹。

擒贼先擒王。

只要杀了他,北狄军必然溃败。

哈丹也发现了我,他狞笑着,挥舞着狼牙棒,朝我砸来。

我侧身躲过,手中的长枪,如毒蛇出洞,直刺他的咽喉。

他连忙用狼牙棒格挡。

“当”的一声巨响,火星四溅。

我只觉得虎口一麻,差点握不住枪。

这家伙,力气真大。

但,光有力气,是没用的。

我不再与他硬拼,而是利用我身法的灵巧,与他周旋。

我的枪法,是我爹毕生所学的精华,讲究的是一个“快”字。

快如闪电,疾如狂风。

哈丹空有一身蛮力,却根本跟不上我的速度。

几十个回合下来,他身上已经多了好几道伤口,鲜血染红了他的铠甲。

他气得哇哇大叫,攻势却越来越乱。

就是现在!

我抓住他一个破绽,猛地欺身而上,手中的长枪,化作一道银光,从一个刁钻的角度,刺穿了他的胸膛。

“呃……”

哈丹低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胸前的枪尖,然后,轰然倒下。

“哈丹已死!降者不杀!”

我挑起他的头颅,高声喊道。

北狄军看到主帅被杀,顿时军心大乱,纷纷掉头逃窜。

就在这时,埋伏在葫芦谷的五千骑兵,如猛虎下山,从他们的侧后方杀了过来。

腹背受敌,北狄军彻底崩溃了。

这一战,我们大获全胜。

斩敌八千,俘虏三千,缴获牛羊马匹无数。

雁门关内,一片欢腾。

士兵们看着我的眼神,充满了敬畏和崇拜。

他们高喊着“女帅威武”,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我站在城楼上,看着下面欢呼的士兵,心中也是豪情万丈。

这,才是我想要的生活。

用自己的双手,去赢得尊重和荣耀。

这一战的胜利,极大地鼓舞了军心。

但也彻底激怒了北狄王。

他派出了他的王牌部队——由他弟弟,号称“战狼”的阿史那亲王率领的十万狼骑,誓要踏平雁门关,为哈丹报仇。

一场真正的恶战,即将来临。

我知道,以我们现有的兵力,与狼骑硬拼,无异于以卵击石。

我必须,想一个万全之策。

那几天,我把自己关在帅帐里,对着地图,研究了三天三夜。

李信他们都很担心我,几次想进来劝我,都被我赶了出去。

终于,在第三天夜里,我看着地图上一个叫“火狼谷”的地方,眼睛一亮。

一个大胆的计划,在我的脑海中形成。

火狼谷,是北狄军运送粮草的必经之路,那里两边是高山,中间只有一条狭窄的通道,易守难攻。

我的计划很简单,也很冒险。

那就是,烧掉他们的粮草。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没有了粮草,阿史那的十万狼骑,就是十万只没牙的老虎,不足为惧。

但这个计划,风险极大。

火狼谷地势险要,北狄人必然派了重兵把守。

我们去偷袭的人,不能太多,否则容易暴露。

这是一项九死一生的任务。

我决定,亲自带队。

李信他们都不同意。

“女帅!您是三军主帅,怎能亲身犯险!要去,也是末将去!”

“是啊!女帅!让末将去吧!”

我看着他们一张张真诚而担忧的脸,心中很是感动。

但我还是摇了头。

“这个任务,只有我能完成。”

因为,只有我的轻功和枪法,才能在万军从中,取上将首级,并且全身而退。

这不是自负,是自信。

我最终只带了五百名最精锐的亲兵,换上夜行衣,悄悄地离开了雁门关。

我们绕开了北狄的大营,在向导的带领下,翻山越岭,终于在两天后,抵达了火狼谷附近。

正如我所料,这里的守卫,极其森严。

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巡逻的士兵,来回穿梭,几乎没有任何死角。

硬闯,是不可能的。

我让士兵们原地待命,自己一个人,潜入了进去。

我像一只黑猫,悄无声息地穿梭在营地里。

我躲过了一队又一队的巡逻兵,终于找到了他们的粮仓。

那是一排巨大的帐篷,里面堆满了粮食和草料。

我取出火折子,正要点燃。

忽然,一阵劲风从我身后袭来。

我心中一惊,想也不想,就地一个翻滚,躲了开去。

回头一看,一个身材高大,满脸虬髯的北狄将领,正手持弯刀,冷冷地看着我。

他的眼神,像狼一样,充满了野性和杀意。

“中原的女人,胆子不小,竟敢一个人闯到这里来。”

他用生硬的汉话说道。

我心中一凛。

看他的服饰和气势,应该就是这里的守将。

我没有说话,只是握紧了手中的枪。

一场恶战,在所难免。

我们几乎同时出手。

他的刀法,大开大合,充满了力量。

我的枪法,灵动迅捷,变幻莫测。

刀光枪影,瞬间交织在一起。

我们从营地里,打到营地外,又从地上,打到帐篷顶上。

几十个回合下来,我们谁也奈何不了谁。

但我知道,我不能再拖下去了。

一旦惊动了更多的人,我就再也走不了了。

我必须,速战速决。

我卖了一个破绽,故意被他的刀锋,在手臂上划开了一道口子。

鲜血,瞬间涌了出来。

他见我受伤,以为我力竭,脸上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容,一刀朝我的脖子砍来。

就是现在!

就在他的刀锋,即将触碰到我的皮肤时,我手中的长枪,突然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反手刺出。

这一招,叫“回马枪”,是我爹的绝技。

他完全没有料到,我还有这一手。

等他反应过来时,已经晚了。

我的枪尖,已经刺穿了他的心脏。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胸口,眼中充满了不甘和疑惑,然后,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我不敢停留,立刻冲回粮仓,用最快的速度,点燃了所有的帐篷。

火光,瞬间冲天而起。

“敌袭!粮仓着火了!”

整个营地,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我趁乱,吹响了口中的哨子。

埋伏在外面的五百亲兵,立刻杀了进来。

我们里应外合,将整个粮草大营,搅得天翻地覆。

等阿史那亲王得到消息,率领大军赶来时,这里已经变成了一片火海。

他所有的粮草,都被烧得一干二净。

“沈!清!辞!”

阿史那亲王站在火海前,气得仰天长啸,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愤怒和杀意。

我知道,他彻底被我激怒了。

接下来,他会不顾一切地,对我发起最疯狂的报复。

而这,正是我想要的。

我带着我的人,成功地撤回了雁门关。

手臂上的伤口,很深,血流不止。

军医为我包扎的时候,手都在抖。

李信他们看着我,又是心疼,又是敬佩。

“女帅,您真是……神了!”

我笑了笑,脸色有些苍白:“现在,还不是高兴的时候。真正的大战,马上就要来了。”

我下令,全军备战。

我知道,失去理智的阿史那,一定会选择强攻雁门关。

而我,就要利用雁门关的天险,彻底打垮他的狼骑。

(四) 和离书与假死局

京城,琰王府。

自我走后,萧景琰的生活,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

他依旧每日处理朝政,依旧宠爱着他的柳侧妃。

只是,他再也没有踏入过揽星阁一步。

那个曾经让他厌恶至极的地方,如今,却成了他不敢触碰的禁地。

他总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一个人,站在揽星阁的院墙外,静静地看着里面。

里面漆黑一片,没有灯火,也没有人声。

安静得,像一座坟墓。

他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

或许,是想看看那个女人,是不是真的走了。

或许,是想回忆起,她曾在这里生活的点点滴滴。

可他想不起来。

三年来,他对她的印象,只有冷漠,顺从,和死寂。

他唯一能记起的,是她离开前夜,对他说的那句话。

——“我要和你和离。”

那句话,像一根刺,深深地扎在他的心里。

一想到她,那根刺,就隐隐作痛。

他烦躁地挥了挥手,转身离开。

他告诉自己,他不在乎。

一个不守妇道,整日舞刀弄枪的女人,走了更好。

等她回来,他一定要让她知道,谁才是这个家的主宰。

他绝不会给她和离书,他要让她一辈子,都困在这王府里,做他有名无实的王妃。

他这样想着,心里才稍微舒坦了一些。

柳如烟看出了他的不对劲。

“王爷,您这几日,似乎心事重重。”

她体贴地为他倒了一杯茶,“是不是……在担心姐姐?”

“担心她?”

萧景琰冷笑一声,“她有什么好担心的?说不定,现在正在军中,和那些粗鄙的男人,称兄道弟,好不快活呢。”

他的话里,充满了尖酸和刻薄。

柳如烟低下头,掩去了眼中的一抹得意。

她轻声说:“姐姐吉人天相,一定会没事的。只是……战场凶险,刀剑无眼,妾身真是日夜为姐姐祈祷,生怕她有什么万一。”

她越是这么说,萧景琰的心里,就越是烦躁。

他猛地放下茶杯,站起身:“够了!别再提她了!”

说完,他便拂袖而去,留下柳如烟一个人,愣在原地。

她看着萧景琰的背影,委屈地咬了咬嘴唇,眼中却闪过一丝怨毒。

沈清辞,你这个贱人,就算你去了边关,也要阴魂不散地缠着王爷吗?

你最好,就死在外面,永远都不要回来了!

北境的战报,像雪花一样,一封接一封地送进京城。

“报!镇北女将沈清辞,首战告捷,于雁门关外,大破北狄先锋,斩敌八千!”

“报!沈将军夜袭火狼谷,烧毁北狄所有粮草!”

“报!北狄狼骑强攻雁门关,被沈将军设计,引入埋伏,死伤惨重!”

……

每一封战报,都让朝野上下,为之震动。

所有人都没想到,这个曾经被他们看不起的后宅妇人,竟然有如此惊人的军事才能。

她就像一颗最璀璨的将星,在北境的上空,冉冉升起。

圣上龙颜大悦,在朝堂上,几次三番地夸奖我,说我是大周的巾帼英雄。

萧景琰站在下面,听着群臣对我此起彼伏的赞美,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他一方面,为我取得的胜利而感到高兴。

毕竟,这稳固了他的地位,也保卫了他心心念念的江山。

但另一方面,他又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失落和恐慌。

他发现,那个女人,似乎正在离他越来越远。

她不再是那个需要依附他才能生存的王妃。

她有了自己的功勋,自己的威名,自己的世界。

那个世界里,没有他。

这种感觉,让他很不好受。

他开始疯狂地想念她。

想念她……

他突然发现,自己竟然想不起,她笑起来是什么样子。

他记忆中的沈清辞,永远都是低着头,沉默寡言的。

他开始后悔。

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要去说那些伤人的话,做那些伤人的事。

如果……如果他当初对她好一点,她是不是,就不会提出和离?

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噬咬着他的心。

他开始派人,快马加鞭地往北境送东西。

名贵的药材,上好的补品,温暖的狐裘,精美的首饰……

他想用这些东西,来弥补自己过去的亏欠。

他想告诉她,他心里,是有她的。

然而,我对我送来的所有东西,都原封不动地退了回去。

只附上了一句话:“无功不受禄。王爷的心意,臣女心领了。”

那疏离而客气的口吻,比任何尖锐的言辞,都更让他心痛。

他知道,她是真的,不想要他了。

就在萧景琰备受煎熬的时候,一封八百里加急的血书,送进了京城。

北狄最后的王牌,由北狄王亲率的十五万大军,与我在决战。

那一战,打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我率领沈家军,与敌军血战了三天三夜。

最终,以牺牲三万将士的代价,成功斩杀了北狄王,彻底击溃了北狄大军。

但是,我也在最后关头,为了掩护大军撤退,被敌军重重包围,身中数箭,坠下悬崖,尸骨无存。

消息传回京城,举国哀悼。

圣上闻讯,当场吐血,罢朝三日。

我爹在病榻上听到这个消息,一夜白头。

整个京城,都笼罩在一片悲伤之中。

而琰王府,更是愁云惨淡。

萧景琰在听到消息的那一刻,整个人都懵了。

他不敢相信,也不愿意相信。

“不可能……这不可能……”

他喃喃自语,脸色惨白得像一张纸,“她答应过我的,她会回来的……她还要跟我要和离书……”

福安跪在地上,哭着说:“王爷,千真万确啊!李信将军的亲笔血书,已经在陛下面前呈验过了……王妃她……真的……战死了……”

“不!”

萧景琰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猛地推开身边所有的人,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

他要去揽星阁。

他要去看看。

那个女人,一定还好好地待在那里,等他回去。

这一定是个噩梦。

他冲进揽星阁,里面依旧是空荡荡的,冰冷得没有一丝人气。

他像疯了一样,冲进我的房间,翻箱倒柜地寻找着。

他想找到一样东西,来证明,我还活着。

可是,什么都没有。

这个房间,干净得就像从来没有人住过一样。

除了……

他看到了我梳妆台上,那个被我擦拭得一尘不染的梨花木盒子。

那是我们大婚时,他唯一送给我的东西。

他颤抖着手,打开了盒子。

里面,没有珠宝,没有首饰。

只有一封信,一张纸,和一本册子。

那张纸,折叠得整整齐齐。

他打开一看,瞳孔骤然收缩。

上面,是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和离书。

下面,是我的签名和手印,鲜红得刺眼。

落款的日期,是他同意我出征的那一天。

原来,从那个时候起,她就已经做好了,离开我的准备。

无论生死,她都要离开我。

他的手,抖得越来越厉害。

他又拿起了那本册子。

翻开一看,是我的嫁妆清单。

田产、商铺、金银、珠宝……每一笔,都记得清清楚楚。

在清单的最后一页,她用娟秀的小楷,写了一行字。

“凡我沈清辞之物,皆由侍女小婵代为接收,与琰王府再无瓜葛。”

他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揪住,痛得他无法呼吸。

他终于拿起了最后一封信。

信封上,写着“萧景琰亲启”四个字。

他颤抖着,打开了信。

信上的内容,很短。

“王爷亲启:

展信安。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或许已经不在人世了。

请不必为我悲伤。对我而言,死亡,或许是一种解脱。

嫁入王府三载,我曾痴心妄想,以为能用真心换来真心。如今方知,情爱一事,强求不得。

你我之间,本就是一场错误。如今,我将这错误归正,还你自由。

和离书,我已签好。我的嫁妆,也已清点完毕。从此,你我恩断义绝,两不相欠。

愿王爷,与心爱之人,白头偕老,共享盛世繁华。

沈清辞,绝笔。”

信纸,从他颤抖的手中,飘然落下。

“噗——”

一口鲜血,从他口中喷涌而出,染红了那封信,也染红了他眼前的整个世界。

“清辞……清辞……”

他跪在地上,像个孩子一样,发出了绝望而痛苦的哀嚎。

他想去抓住那封信,却怎么也抓不住。

他想去呼唤那个名字,却发现,自己的声音,早已嘶哑得不成样子。

原来,他不是不在乎。

原来,他早已在不知不觉中,爱上了那个被他伤得体无完肤的女人。

只是,他明白得太晚了。

他亲手,将她推向了死亡的深渊。

他失去了她。

永远地,失去了她。

柳如烟赶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萧景琰跪在地上,抱着那封带血的信,哭得撕心裂肺。

她心中一喜,但面上,却露出了悲痛的神情。

她走上前,想要扶起他:“王爷,您别这样……姐姐她……泉下有知,也不希望看到您这样……”

“滚!”

萧景琰猛地抬头,一双眼睛,红得像要滴出血来。

他狠狠地推开柳如烟,力道之大,让她直接摔倒在地。

“是你!都是你!”

他指着她,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恨意,“如果不是你,清辞就不会对我失望!如果不是你,她就不会去战场!是你害死了她!是你!”

柳如烟被他眼中的杀意,吓得魂飞魄散。

她从没见过,这样可怕的萧景琰。

“王爷……我……我没有……”

她哭着辩解。

“没有?”

萧景琰冷笑起来,那笑声,比哭声更让人心寒,“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的心疾,是装的!你所有的柔弱,都是演的!你这个恶毒的女人!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才会相信你!”

柳如烟彻底呆住了。

他……他都知道了?

“来人!”

萧景琰怒吼道,“将这个毒妇,给本王拖下去,打入地牢!没有本王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探视!”

“王爷饶命啊!王爷!”

柳如烟的哭喊求饶声,很快就消失在了门外。

萧景琰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和地上的那封和离书,突然疯了似的笑了起来。

“报应……这都是我的报应……”

他笑着,眼泪却流得更凶了。

他失去了他的王妃。

那个,他直到失去,才发现自己深爱着的王妃。

……

然而,他们所有人都不知道。

我,沈清辞,并没有死。

坠崖,是我早就计划好的一步棋。

是我送给萧景琰,也是送给我自己的,一场盛大的葬礼。

用我的“死”,来换我的新生。

(五) 故人与新生

三个月后。

江南,临安城。

一家名为“清风”的小医馆,在城南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悄然开张了。

医馆的主人,是一个戴着面纱的年轻女子,大家都叫她“青辞姑娘”。

青辞姑娘医术高明,无论是跌打损伤,还是疑难杂症,到了她手里,都能药到病除。

最重要的是,她心善。

穷人来看病,她常常分文不取,还倒贴药材。

久而久之,“清风医馆”的名气,就在临安城里传开了。

而我,就是那个青辞姑娘。

那天,我坠下悬崖后,并没有死。

悬崖下面,是一条湍急的河流。

我坠入河中,被水流冲到了下游。

等我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艘乌篷船上。

救我的人,是我的侍女,小婵。

这一切,都是我提前安排好的。

那场所谓的“决战”,其实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骗局。

我早就通过李信,与北狄的新王,也就是阿史那的弟弟,达成了秘密协议。

我帮他除掉他那好战的哥哥,助他登上王位。

他则承诺,在他有生之年,绝不再犯大周边境。

并且,要配合我,演一场“战死”的大戏。

那身中数箭,坠落悬崖的“我”,其实是早就准备好的替身。

而我,则在小婵和几个心腹亲兵的接应下,金蝉脱壳,悄然南下,来到了这千里之外的江南水乡。

我身上的伤,都是真的。

尤其是在火狼谷,被那个北狄将领砍的那一刀,深可见骨。

我在床上,足足躺了两个月,才勉强能下地行走。

小婵看着我身上的伤疤,哭了好几次。

“将军,您受苦了。”

我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傻丫头,现在,我不是什么将军了。我只是青辞。”

沈清辞,已经“死”了。

活下来的,是青辞。

一个普普通通,只想安稳度日的女子。

我用我嫁妆里的一部分钱,开了这家医馆。

我喜欢现在的生活。

每天看看诊,抓抓药,听听邻里街坊的闲聊。

没有阴谋,没有算计,没有那些压得我喘不过气的责任和枷锁。

日子过得平淡,却很安心。

我以为,我的后半生,就会这样,波澜不惊地过去。

直到那天,医馆里来了一个特殊的病人。

那是一个看起来很落魄的男人。

他衣衫褴褛,满脸胡茬,身上还散发着一股浓重的酒气。

但他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即使被颓废和醉意掩盖,也依旧能看出,他曾经的卓然风采。

他一进门,就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我走过去,探了探他的鼻息,还有气。

我把他扶到病床上,为他把脉。

脉象很乱,是长期饮酒,忧思过度所致。

我开了几服安神清肝的药,让小婵去煎。

等他醒来时,已经是傍晚了。

他睁开眼,茫然地看着四周,当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时,突然,整个人都僵住了。

“清……辞?”

他沙哑地开口,声音里,充满了不确定和狂喜。

我心中一惊。

他……怎么会认出我?

我明明戴着面纱。

我定了定神,用陌生的语气说:“这位公子,你认错人了。我叫青辞。”

“不!我不会认错的!”

他挣扎着,想要从床上坐起来,“你的眼睛……你的眼睛,我一辈子都忘不了!你就是清辞!你没有死!”

他猛地抓住我的手,力道大得像是要将我的骨头捏碎。

“清辞!真的是你!你没有死!太好了!太好了!”

他语无伦次地说着,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一个大男人,哭得像个孩子。

我看着他,心中百感交集。

萧景琰。

我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以这样的方式,与他重逢。

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不是应该在京城,做他尊贵的王爷,陪着他的心上人吗?

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副样子?

“公子,你真的认错人了。”

我用力,想把手抽回来,但他的手,像铁钳一样,我根本挣脱不开。

“我不信!”

他死死地盯着我,像是要将我看穿,“你把面纱摘下来!让我看看你!”

他说着,就伸手,要去摘我的面纱。

我心中大急,连忙后退。

就在这时,小婵端着药碗,从后面走了进来。

她看到这一幕,立刻把药碗放下,冲了过来。

“你干什么!放开我们家姑娘!”

她用力,想把萧景琰的手掰开。

萧景琰看到小婵,先是一愣,随即,眼中爆发出更大的狂喜。

“小婵!是你!你也没死!那她……她就一定是清辞!”

他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我知道,我再也装不下去了。

我叹了口气,对小婵说:“小婵,你先出去吧。”

“可是,姑娘……”

“出去。”

我的语气,不容置喙。

小婵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萧景琰,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退了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我看着他,缓缓地,摘下了脸上的面纱。

露出了那张,他既熟悉,又陌生的脸。

我的脸上,有一道从眉骨延伸到嘴角的疤痕。

那是坠崖时,被岩石划伤的。

虽然经过了精心调理,但依旧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痕(痕迹)。

这道疤,破坏了我原本的容貌,却也让我,彻底告别了过去。

萧景琰看着我脸上的疤,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他的眼中,充满了震惊,和无尽的心痛。

他伸出手,想要抚摸我的脸,但手伸到一半,又停在了半空中。

他好像,怕弄疼我。

“清辞……你的脸……”

“拜你所赐。”

我淡淡地说,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他浑身一颤,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刺了一下。

他收回手,低下头,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对不起……对不起……”

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悔恨和痛苦,“清辞,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你……”

我静静地看着他。

如果是在一年前,听到他这句“对不起”,我可能会激动得痛哭流涕。

但现在,我的心,已经平静得像一汪古井,再也泛不起一丝涟漪。

“王爷,过去的事,都已经过去了。”

我说,“我早已不是你的王妃,你也不是我的王爷。我们之间,早已两清。”

“不!不清!”

他猛地抬起头,固执地看着我,“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这辈子,你都别想摆脱我!”

又是这句话。

我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萧景琰,”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你凭什么呢?凭你曾经对我的伤害?还是凭你现在这副样子?”

他被我问得哑口无言。

他现在的样子,确实狼狈到了极点。

他凭什么,再来纠缠我?

“清辞,我知道我错了。”

他放软了语气,几乎是在哀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我们重新开始。我发誓,我以后,一定会对你好,把全世界最好的东西,都给你。”

“不必了。”

我摇摇头,“王爷能给我的,我自己都能挣来。王爷给不了我的,我现在,已经有了。”

“是什么?”

他下意识地问。

“是自由。”

我看着他,轻轻地笑了。

那是我发自内心的,轻松而愉悦的笑容。

萧景琰看着我的笑,整个人都呆住了。

他从来,没有见过我这样笑。

他记忆中的我,总是眉宇间带着一丝化不开的愁绪。

原来,离开他,她竟然可以这么快乐。

这个认知,像一把刀子,狠狠地扎进了他的心脏。

比当初,看到那封和离书,还要痛。

(六) 尘埃与风

我终究还是没能赶走萧景琰。

他就赖在我医馆不走了。

我让他走,他就跪在医馆门口,说我走到哪,他就跟到哪。

引得街坊邻居都跑出来围观,对着我们指指点点。

我没办法,只能暂时收留了他。

他好像,真的变了一个人。

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王爷。

他开始学着,做一些他以前,从来不会做的事情。

他会笨手笨脚地帮我扫地,劈柴,挑水。

虽然,总是把事情搞得一团糟。

他会每天天不亮,就去城外最好的那家铺子,排队给我买我最爱吃的桂花糕。

他会默默地记住我的所有喜好。

我喜欢喝什么茶,喜欢看什么书,喜欢在窗边摆什么样的花。

他做得,比我自己,还要细致。

小婵一开始,对他充满敌意,恨不得拿扫帚把他赶出去。

但时间久了,连她,都有些动摇了。

“姑娘,”她悄悄地对我说,“王爷他……好像是真的知道错了。”

我没有说话。

我知道他知道错了。

可是,那又如何呢?

有些伤害,一旦造成,就永远无法弥补。

有些伤口,即使愈合了,也会留下丑陋的疤痕,在阴雨天,隐隐作痛。

镜子碎了,就算粘起来,也还是有裂痕。

我和他之间,回不去了。

一天晚上,他喝醉了。

抱着我的腿,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

“清辞……你别不要我……我只有你了……”

“柳如烟死了……我把她打入地牢,没过几天,她就疯了,自己撞墙死了……”

“父皇也病倒了……他一直很愧疚,觉得对不起你,对不起沈家……”

“我把王位,让给了二哥。我什么都不要了,我只要你……清辞,我只要你……”

他断断续续地说着,眼泪,浸湿了我的裙摆。

我静静地听着,心中,没有一丝波澜。

柳如烟的死,在我意料之中。

一个靠着演戏和心机上位的女人,一旦失去了最大的靠山,她的下场,注定是悲惨的。

至于京城里的那些事,那些人,于我而言,都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我扶着他,想把他弄到床上去。

他却突然抱住我,将头埋在我的颈窝里,像一只受伤的小兽。

“清辞……再爱我一次,好不好?”

他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和卑微的祈求。

我身体一僵。

鼻尖,是他身上熟悉的龙涎香,混合着淡淡的酒气。

这个味道,曾是我痴迷了十年的毒药。

但现在,我早已戒了。

我用力,将他推开。

“萧景琰,”我看着他通红的眼睛,冷静而残忍地说,“别做梦了。我沈清辞,这辈子,都不会再爱上任何人了。尤其是你。”

我的话,像一把最锋利的刀,将他最后一丝希望,也彻底斩断。

他看着我,眼中的光,一点一点地,熄灭了。

最后,变成了一片死寂的灰烬。

第二天,他走了。

走的时候,什么都没带走,只留下了一封信。

信上,只有一句话。

“清辞,保重。若有来生,换我来爱你。”

我看着那封信,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把它和那封早已泛黄的和离书,一起,扔进了火盆里。

火光跳跃,将那些字迹,一点一点地吞噬。

也把我和他之间,最后的一丝牵绊,彻底烧成了灰烬。

小婵在我身后,轻声问:“姑娘,您……后悔吗?”

我摇摇头,笑了。

“不悔。”

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我还有很多事要做。

我要走遍这大好河山,看遍这世间风景。

我要用我的医术,去救更多的人。

我还要,回到北境,去看看我爹,看看那些,与我并肩作战过的兄弟。

至于爱情……

那是什么东西?

我不知道。

我也不想知道了。

……

【番外:萧景琰篇】

我叫萧景琰。

生来便是天之骄子,大周最受宠的皇子。

我的人生,本该是一片坦途,繁花似锦。

直到,我遇见了沈清辞。

第一次见她,是在上元灯节。

她穿着一身火红的衣裳,像一团跳跃的火焰,明亮而耀眼。

被混混围住时,她眼中没有丝毫的恐惧,只有倔强和不屈。

我承认,那一刻,我心动了。

但,我是皇子。

我的婚姻,从来由不得我自己做主。

我的正妃,必须是能为我带来最大助力的女人。

后来,我知道了她的身份。

镇北将军沈策的独女。

手握三十万兵权的沈家。

我心中,有过挣扎。

我既渴望得到她身后的力量,又鄙夷这种充满了算计的联姻。

我更厌恶的,是沈家,用兵权,来向父皇施压。

我觉得,这是一种羞辱。

所以,当父皇下旨赐婚时,我的心中,充满了抗拒和怨恨。

我把所有的怨气,都发泄在了她的身上。

我娶了她,却冷落她,羞辱她。

我宠爱柳如烟,故意在她面前,表现出对柳如烟的百般呵护。

我看着她在我面前,一天比一天沉默,一天比一天憔悴,心中,竟然有一种病态的快感。

我以为,我是在报复她,报复沈家。

却不知道,我是在亲手,将自己最珍贵的东西,一点一点地,推向深渊。

我以为,她会永远在那里。

永远低着头,沉默地爱着我。

无论我怎么对她,她都不会离开。

直到那天,她说,她要去打仗。

我看着她穿着铠甲,英姿飒爽的样子,心中,第一次,有了慌乱。

我不同意。

我说,她是我琰王府的王妃。

其实,我只是害怕。

害怕她离开我,害怕她,找到一个不再需要我的世界。

后来,我还是同意了。

因为,我需要她的帮助,来保住我的江山。

我真是个,自私又卑劣的男人。

她走的前夜,来向我要和离书。

我气疯了。

我怎么可能让她离开我?

她是我的。

就算我不爱她,她也必须是我的。

我把她送给我的所有东西,都原封不动地退了回去。

我想用这种方式,告诉她,我不在乎。

我以为,她会伤心,会难过,会求我。

可是,我错了。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再也没有给我写过一封信。

北境的战报,一封封传来。

她的名字,响彻整个大周。

我听着别人对她的赞美,心中,是说不出的滋味。

有骄傲,也有恐慌。

我发现,我好像,越来越不了解她了。

我甚至,开始嫉妒那些,能和她并肩作战的士兵。

我开始后悔。

我派人,给她送去很多东西。

我想讨好她,想挽回她。

可是,她都退了回来。

她用最客气,也最残忍的方式,告诉我,她不需要我了。

然后,我等来了她的死讯。

那一刻,我的世界,崩塌了。

我才知道,原来,我早已爱上了她。

爱得,深入骨髓,无法自拔。

只是,我明白得太晚了。

我疯了。

我把柳如烟打入地牢,我把王位让给了二哥。

我抛弃了一切,开始满世界地找她。

我不信她死了。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我找了三个月。

从北境,到京城,再到江南。

我像一个孤魂野鬼,游荡在人间。

终于,我在临安,找到了她。

她还活着。

她真的还活着。

那一刻,我欣喜若狂。

但,当我看到她脸上的那道疤时,我的心,又被狠狠地刺痛了。

她变了。

不再是那个,满心满眼都是我的沈清辞了。

她的眼睛里,没有爱,也没有恨。

只有一片,平静的漠然。

那比恨,更让我绝望。

我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去挽回她。

我放下所有的尊严,去祈求她。

可是,都没用。

她说,她不会再爱上任何人了。

尤其是,我。

我终于明白。

我,彻底地,失去了她。

我走了。

我回到了北境,回到了她曾经战斗过的地方。

我在这里,为她建了一座衣冠冢。

墓碑上,我亲手刻下了八个字。

——“吾妻沈清氏清辞之墓”。

我守着这座空坟,度过了我的余生。

我再也没有娶妻,再也没有回过京城。

我用一辈子的孤独和悔恨,来惩罚自己。

我时常会想,如果,能有来生。

我一定,不会再错过她。

我会抛弃所有的一切,只为,换她一个,回眸的笑。

只是,人生,没有如果。

也没有,来生。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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