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碗药
认识我的人,都说我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
眼型是标准的杏眼,黑白分明,不笑的时候显得清冷,笑起来的时候,像盛着揉碎的星光。
顾辰宴也曾这么说过。
他说:“沈昭昭,我就是溺毙在你这双眼睛里的。”
可现在,这双曾让他溺毙的眼睛,正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以及他亲手端到我面前的那碗药。
药是黑褐色的,冒着丝丝缕缕的热气,散发着一种令人作呕的、浓重到化不开的苦涩腥气。
我扶着刚刚三个月,才微微显怀的小腹,声音抑制不住地发抖。
“顾辰宴,你知道这里面是什么,对吗?”
他站在离我三步远的地方,穿着纤尘不染的白衬衫,金丝眼镜后的那双桃花眼,此刻沉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水。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用一种近乎于陈述事实的语气,平静地开口:“昭昭,喝了它。”
“呵。”
我气急反笑,眼泪却先一步涌了上来,“喝了它?顾辰宴,你让我喝了它?”
我的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得像要划破这间我们亲手布置的、温馨的婚房。
“你疯了吗!这里面是我们的孩子!是你的亲生骨肉!你为了林婉柔那个女人,要亲手杀了你的孩子?!”
林婉柔。
这个名字像一根淬了毒的刺,从我喉咙里吐出来,也狠狠扎进我心里。
她是顾辰宴的白月光,是横亘在我们三年婚姻里,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
三天前,林婉柔从国外回来,据说得了一种罕见的血液病,需要一味名叫“血竭花”的药材作为药引。
而这味血竭花,天下奇珍,却对孕妇有着致命的毒性。
沾之即落胎。
全世界都知道,顾辰宴为了寻这味药,几乎动用了全部身家和人脉。
而我也知道,我们结婚时,我父亲赠予我的嫁妆里,就有一株封存在水晶盒中的、百年份的血竭花。
我曾天真地以为,那是我的保命符。
就算顾辰宴不爱我,看在我沈家和他顾家的商业联姻,看在我肚子里的孩子的份上,他总会有一丝动容。
我没想到,那不是我的保命符。
是催命符。
是扼杀我孩子,和我所有爱情幻想的,一碗毒药。
顾辰宴的眉头微微蹙起,似乎很不喜欢我的歇斯底里。
他往前走了一步,将那碗药放在我面前的茶几上,发出“叩”的一声轻响。
声音不大,却像重锤一样砸在我的心上。
“昭昭,你冷静一点。”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婉柔她……快不行了。医生说,这是她最后的机会。”
“所以我的孩子就该死吗?”
我扶着沙发扶手,才能勉强站稳,腹中因为情绪激动传来一阵阵隐痛,“她的命是命,我孩子的命就不是命吗?顾辰宴,你摸着你的良心问问你自己!”
“她等了我五年。”
顾辰宴避开了我的问题,镜片后的目光有些飘忽,“当年如果不是为了我,她不会出车祸,更不会落下病根,变成现在这样。我欠她的。”
又是这套说辞。
五年前,顾家生意场上遭人暗算,顾辰宴被人寻仇。
据他所说,是林婉柔推开了他,自己被车撞到,才留下了这纠缠至今的病。
也是因为这份“恩情”,他对我这个明媒正娶的妻子,永远隔着一层纱。
他的温柔,他的耐心,他的深情,似乎都给了那个活在他记忆里的女人。
而我,不过是顾太太这个身份的扮演者。
我曾以为,孩子会是我们关系的转机。
当验孕棒上出现两条红杠的时候,我欣喜若狂。
我看到他眼中也闪过一丝真实的、属于父亲的喜悦。
他会陪我去做产检,会笨拙地给我削苹果,会在我孕吐难受的时候,轻轻拍着我的背。
我以为,我们快要像一家人了。
原来,都是假的。
一场虚妄的梦。
林婉柔一回来,梦就碎了。
“你欠她的,所以就要用我孩子的命去还?”
我笑得比哭还难看,“顾辰宴,你真是我见过最可笑、最残忍的男人。”
“昭昭,不要这样说。”
他似乎有些疲惫地捏了捏眉心,“我们还年轻,以后……还会有孩子的。”
“不会了。”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顾辰宴,我告诉你,不会了。如果这个孩子没了,我们之间,就也彻底结束了。”
这是我最后的通牒,最后的挣扎。
我用尽全身力气,赌他心中对我、对这个未出世的孩子,还有一分一毫的留恋。
他沉默了。
良久。
久到我几乎以为他会动摇,久到我心中重新燃起一丝卑微的希望。
他却缓缓抬起眼,目光重新落在我脸上,那里面最后的一丝犹豫和温情,被一种冷硬的决绝所取代。
“对不起,昭昭。”
他说。
“我不能没有她。”
这六个字,像一把钝刀,将我凌迟。
我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瘫坐在沙发上,眼泪无声地滑落。
原来,我输得这么彻底。
三年的婚姻,一个即将成型的孩子,也抵不过他心上那颗朱砂痣。
他端起那碗药,一步步朝我走来。
我惊恐地向后缩去,双手死死护住小腹,“你别过来!顾辰宴你别过来!你敢动我的孩子,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他没有停下。
他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他一只手轻易地钳住我的双颊,迫使我张开嘴。
另一只手,将那冰冷的碗沿,抵在了我的唇边。
我拼命地挣扎,摇头,呜咽,试图躲开那致命的苦涩。
药汁溅出来,滴在我的手背上,冰冷刺骨。
“昭昭,听话。”
他的声音就在我耳边,近得可怕,却比西伯利亚的寒风还要冷,“喝下去,很快就过去了。”
“不……不要……”
模糊的泪光中,我看到了他金丝眼镜下,那双没有任何温度的眼睛。
没有爱,没有怜惜,没有愧疚。
只有一片为了另一个人,可以牺牲一切的、冰冷的疯狂。
那一刻,我心中有什么东西,伴随着绝望,彻底碎裂了。
我的挣扎渐渐停了下来。
我不再看他,而是用尽所有力气,扭头看向窗外。
今天天气很好,阳光灿烂,楼下花园里的蔷薇开得正盛。
我忽然想起,我们刚结婚时,他说要在这里种满我最喜欢的香槟玫瑰。
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种。
现在想来,大概是因为,林婉柔喜欢的是蔷薇吧。
他将我生命里的一切,都活成了她的影子。
现在,他还要用我孩子的命,去换她的命。
真公平。
也真残忍。
我认命般地闭上眼,喉头滚动,将那碗凝聚了我所有爱与恨的毒药,一饮而尽。
(二) 血与新生
药汁顺着喉管滑下,像一条燃烧的火线,所到之处,一片滚烫的灼痛。
那股腥苦的味道在口腔里弥漫开来,让我阵阵反胃。
顾辰宴松开了我。
我像个被抽掉所有骨头的木偶,软软地倒在沙发上,蜷缩成一团。
小腹处,先是隐隐的坠痛,随即,那痛感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一圈圈荡开,变得越来越剧烈,越来越清晰。
像有无数只手,在我的身体里疯狂地撕扯、搅动。
冷汗瞬间浸湿了我的睡衣,我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发出一声痛呼。
这是我最后的尊严。
我不能在他面前,显得那么狼狈。
顾辰宴站在原地,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他的表情似乎有些许动容,伸出手,像是想碰碰我,却又在半空中停住。
“昭昭……”
我没有理他。
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偏过头,不去看他那张让我恶心的脸。
痛。
钻心刺骨的痛。
我感觉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正从我的身下缓缓流出。
我知道那是什么。
是我的孩子,在用他小小的、尚未成型的生命,向我做最后的告别。
对不起,宝宝。
妈妈没能保护好你。
我的意识开始模糊,耳边传来顾辰宴有些慌乱的呼喊,还有他打电话叫救护车的声音。
真可笑。
亲手灌下毒药的是他,现在假惺惺上演救死扶伤戏码的,也是他。
我被抬上担架的时候,看到了他衬衫上溅到的几滴药渍。
那颜色,像干涸的血。
在医院里,我经历了一场地狱般的清创手术。
冰冷的器械在我身体里进出,带走最后一点属于那个小生命的痕迹。
我全程没有哭,也没有闹,像一具没有灵魂的玩偶,任由医生和护士摆布。
麻药过后,是无边无际的空洞和麻木。
我躺在惨白的病床上,天花板也白得刺眼。
我的哥哥沈澈第一个赶到。
他一脚踹开病房的门,看到我苍白如纸的脸,和床单上尚未清理干净的斑驳血迹时,那双总是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眼睛,瞬间红了。
“昭昭!”
他冲到我床边,看到我空洞的眼神,声音都在发颤:“哥来了,没事了,昭昭,哥在。”
我缓缓转动眼珠,看着他。
“哥,”我的声音干涩沙哑,像被砂纸磨过,“我没有家了。”
“胡说!”
沈澈一把抓住我的手,他的手心滚烫,试图给我一点温暖,“这里就是你的家!沈家永远是你的家!哥带你回家!”
顾辰宴就站在门外。
他换了一身衣服,但身上的血腥气,我隔着老远都能闻到。
沈澈看到他,积压的怒火瞬间爆发。
他像一头发怒的狮子,冲过去,一拳狠狠砸在顾辰宴的脸上。
“砰”的一声闷响。
顾辰宴被打得一个踉跄,金丝眼镜飞了出去,摔在地上,镜片碎裂。
他没有还手,只是抬手擦了擦嘴角的血迹,狼狈不堪。
“顾辰宴!你他妈还是不是人!”
沈澈揪住他的衣领,拳头雨点般落下,“那是你的老婆!是你未出世的孩子!你怎么下得去手!你这个畜生!我今天就打死你!”
医院的走廊里一片混乱。
保镖冲上来拉开了沈澈,顾辰宴摇摇晃晃地站稳,脸上青一块紫一块。
他捡起摔坏的眼镜,看向病床上的我,眼神复杂。
“昭昭,你好好休息,我……”
“滚。”
我只说了一个字。
我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冰冷。
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嘴唇动了动,似乎还想说什么。
“我让你滚,你听不懂吗?”
我重复了一遍,加重了语气,“带着你的深情和愧疚,滚去找你的林婉柔。别在这里,脏了我的眼。”
沈澈挣开保镖,挡在我身前,像一堵墙。
“听见了吗?我妹妹让你滚!从今以后,我们沈家和你们顾家,一刀两断!顾辰宴,你给我记住了,今天你对我妹妹做的一切,我沈澈会让你百倍千倍地还回来!”
顾辰宴在我的目光和沈澈的怒吼中,终于狼狈地转身离开。
他走后,我让哥哥找来了律师。
当着律师的面,我签下了离婚协议书。
净身出户。
我什么都不要。
顾家的钱,顾家的房子,顾家的股份,我一样都不稀罕。
我只要离开这个让我窒息的地方,离开那个让我绝望的男人。
签完字,我把笔一扔,感觉身体里最后一点力气也被抽空了。
“哥,我想回家。”
“好,我们回家。”
沈澈的眼圈通红,他小心翼翼地把我从病床上抱起来,用毯子裹好,“哥带你回家,以后谁也别想欺负你。”
出院那天,天气阴沉。
我坐在车里,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
这座我生活了三年的城市,此刻看来,陌生又冰冷。
回到沈家大宅,父亲早已等在门口。
他一向不苟言笑,此刻看到我被沈澈抱下车,那张威严的脸上,也满是心疼。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他没有多问,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膀。
在沈家的日子,是安静的。
我像一个易碎的瓷娃娃,被全家人小心翼翼地呵护着。
妈妈每天变着花样给我炖补品,爸爸推掉了所有不必要的应酬,哥哥更是寸步不离地守着我。
我的身体在一天天好起来,但心里的那个窟窿,却始终填不满。
我开始整夜整夜地做噩梦。
梦里,总是那碗黑褐色的药,和顾辰宴那双冰冷的眼睛。
我梦见我的孩子,一个模糊的、小小的影子,在黑暗中哭着问我:“妈妈,你为什么不要我了?”
我每次都在尖叫中惊醒,浑身冷汗。
沈澈会第一时间冲进我的房间,抱着我,像小时候一样,轻轻拍着我的背。
“昭昭不怕,哥在,噩梦都走开。”
我知道,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为了爱我的家人,我也要重新站起来。
一个月后,我身体基本恢复。
我剪掉了及腰的长发,换上了一身干练的职业装。
我对我爸说:“爸,我想回公司上班。”
父亲看着我,眼中闪过一丝欣慰:“想做什么就去做,爸爸支持你。”
我重新回到了沈氏集团。
我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工作狂,用堆积如山的文件和开不完的会议来麻痹自己。
忙碌,是治愈一切的良药。
我不再有时间去想顾辰宴,不再有时间去沉湎于过去的伤痛。
我只知道,我要变得更强,强到足以保护自己和家人,强到再也不会任人宰割。
偶尔,我会从一些商业新闻上,看到顾辰宴的消息。
据说,他把那株血竭花给了林婉柔之后,她的病真的好了起来。
他们出双入对,频频出现在各种社交场合。
郎才女貌,神仙眷侣。
媒体把他们的爱情故事写得天花乱坠,说顾总为了救白月光,不惜放弃了和沈家的联姻,是当代的痴情典范。
每次看到这些,我的心都像被针扎一样。
但很快,那点微弱的痛感,就会被更深的冰冷所覆盖。
与我无关了。
他的人生,他的爱情,他的幸福,都与我沈昭昭,再无半分关系。
我只有一个念头:看着他,看着他从云端跌落。
我不知道他会不会有报应。
但我知道,我会亲眼见证那一天的到来。
(三) 空荡的房子和褪色的月光
离婚后的半年,我过得异常平静。
平静到仿佛那段歇斯底里的婚姻,那场撕心裂肺的失去,都只是上辈子发生的事。
我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中,凭借着出色的能力和沈家大小姐的身份,很快在集团站稳了脚跟。
我开始接手一些重要的项目,每天的时间被安排得满满当当。
哥哥沈澈看我状态越来越好,也渐渐放下心来,只是偶尔会念叨:“昭昭,别太累了,钱是赚不完的,把自己熬坏了不值得。”
我总是笑着应下,然后转身继续投入到下一场战斗中。
我需要这种忙碌,它像一层坚硬的壳,把我包裹起来,让我感觉安全。
这天,我刚结束一个跨国视频会议,走出会议室,就看到助理小陈面色古怪地站在门口。
“沈总,楼下……顾先生来了,说想见您。”
顾先生。
顾辰宴。
这个名字从别人口中说出来,我竟有片刻的恍惚。
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想起过他了。
“不见。”
我面无表情地绕过她,向自己的办公室走去,“以后他再来,直接让保安请他出去。”
“可是……”
小陈有些为难,“他说,今天无论如何都要见到您,不然他就不走了。”
我脚步一顿,冷笑一声。
他以为他是谁?
“那就让他等着。”
我推开办公室的门,“等到我们公司下班,保安会清场的。”
我没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可一个小时后,我的私人手机响了。
是一个陌生号码。
我皱眉挂断,对方却锲而不舍地又打了过来。
我深吸一口气,接了起来,语气不善:“哪位?”
电话那头,传来一道熟悉到让我心悸的、略带沙哑的男声。
“昭昭,是我。”
是顾辰宴。
“我不是说过,让你不要再来烦我吗?”
我的声音瞬间冷了下来。
“我知道,对不起。”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我只是想见你一面,就一面,说几句话就走。”
“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好说的?”
我嗤笑,“顾总,我很忙,没时间陪你玩深情游戏。”
“昭昭,”他固执地叫着我的名字,“我在楼下咖啡厅等你。如果你不下来,我就一直在这里等。”
说完,他便挂了电话。
我握着手机,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楼下车水马龙的街道。
心里,竟是一片死水般的平静。
我倒想看看,他到底想耍什么花样。
我下了楼,走进那家咖啡厅。
顾辰宴果然坐在靠窗的位置。
他瘦了很多,眼窝深陷,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一身昂贵的西装穿在他身上,显得有些空荡荡的。
曾经那个意气风发、一丝不苟的顾氏总裁,此刻看起来,竟有几分落魄。
看到我,他立刻站了起来,眼神里带着一丝我看不懂的、复杂的情绪。
“昭昭,你来了。”
我没说话,在他对面坐下,开门见山:“说吧,找我什么事。”
他似乎被我冰冷疏离的态度刺痛了,嘴唇动了动,才艰难地开口:“我……我就是想看看你,看你过得好不好。”
“我过得很好。”
我淡淡地回答,“比跟你在一起的任何时候,都好。”
他的脸色白了几分。
“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丝绒盒子,推到我面前,“这是……我给你准备的礼物,就当是……赔罪。”
我甚至没有低头去看那是什么。
“不必了。”
我把盒子推了回去,“顾总的赔罪,我受不起。如果没别的事,我先走了。”
“别走!”
他急切地按住我的手。
他的手很凉,像一块冰。
我触电般地甩开,厌恶地皱起眉头。
“昭昭,你听我说。”
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哀求,“那栋别墅,我一直给你留着。里面所有的东西,都还是原来的样子。你……你什么时候想回来,都可以。”
我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回来?”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问,“回顾辰宴,你是不是忘了,那栋房子里,死过我的孩子。你让我回去,是想让我每天都活在噩梦里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慌乱地解释,“我只是……我只是觉得,那里毕竟是我们……”
“是我们什么?”
我打断他,“是我们曾经的家吗?顾辰宴,从你端起那碗药的时候,我们就没有家了。”
他的手在微微发抖,眼底是我从未见过的脆弱和无措。
“昭昭,我知道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他低声说,“这半年来,我没有一天睡过好觉。我一闭上眼,就是你倒在血泊里的样子……还有我们的孩子……”
“够了!”
我猛地站起身,不想再听下去,“你的忏悔,你的痛苦,都跟我没有任何关系。那是你应得的报应。”
我转身就走,他却从身后一把抱住了我。
“昭多,别走,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他的手臂收得很紧,滚烫的呼吸喷在我的颈侧。
我浑身僵硬,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
“放开!”
我用力挣扎,声音尖锐,“顾辰宴,你别碰我!”
咖啡厅里的人都朝我们看了过来。
我感到一阵屈辱和愤怒。
“顾辰宴,你听清楚。”
我放弃了挣扎,声音却冷得像冰,“你现在这副深情款款的样子,是演给谁看?是演给你自己,好让你心安理得吗?”
“你以为你失去了什么?你不过是失去了一个你根本不想要的孩子,和一个你根本不爱的妻子。而你得到了什么?你救了你的白月光,你们现在是人人称羡的神仙眷侣,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不是的……不是那样的……”
他喃喃自语,像是想反驳,却又说不出话来。
“是什么样的,都和我无关了。”
我掰开他的手,整理了一下被他弄皱的衣服,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咖啡厅。
回到办公室,我把自己关起来,身体止不住地发抖。
我以为我已经足够坚强,可顾辰宴的出现,还是轻易地掀起了我心底的波澜。
不是因为爱,而是因为恨。
那种恨意,像藤蔓一样,缠绕着我的心脏,让我喘不过气。
我不知道顾辰宴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他和林婉柔之间,是出了什么问题吗?
那轮皎洁无瑕的白月光,终于在他日复一日的相处中,褪去了圣洁的光环吗?
我忽然产生了一种恶毒的快意。
顾辰宴,这只是一个开始。
你亲手种下的因,就要亲口尝到它结出的、最苦涩的果。
(四) 裂痕
顾辰宴没有再来公司骚扰我。
但我的生活,却无法再回到之前的平静。
他开始用各种方式,试图渗透回我的世界。
他会让花店每天送来一束香槟玫瑰,那是我曾经最喜欢的花。
我会让助理直接扔进垃圾桶。
他会以合作的名义,向沈氏递来橄榄枝,开出的条件优厚到令人咂舌。
我会让父亲在董事会上,毫不留情地驳回。
他甚至会去我常去的餐厅,常逛的画廊,制造一场又一场看似不经意的“偶遇”。
我会在看到他身影的瞬间,立刻转身离开,连一个眼神都懒得施舍。
我的冷漠和决绝,像一堵密不透风的墙,将他所有的示好和忏悔,都挡在外面。
他越是痛苦,我心里就越是畅快。
这天,哥哥沈澈从外面回来,脸色铁青。
他把我拉到书房,关上门,压低了声音说:“昭昭,我查到了一些事。”
“什么事?”
“关于林婉柔。”
沈澈的眼神很冷,“你猜,我查到她在国外这几年,都在做什么?”
我心里一动。
沈澈从电脑里调出一份资料,推到我面前。
“她根本没得什么该死的血液病!”
沈澈的声音里满是怒火,“她在国外,过得逍遥自在,男朋友换了一个又一个。这是她和一个华尔街金融新贵的亲密合照,就在她回国‘治病’的前一个月拍的!”
照片上,林婉柔笑靥如花地依偎在一个外国男人怀里,脸色红润,神采奕奕,哪里有半分病容。
“那……那所谓的血竭花……”
我的声音有些发颤。
“我找人问了国外的顶尖血液病专家。”
沈澈说,“血竭花这味药材,性烈,有活血化瘀的奇效,但对于治疗血液类疾病,根本就是无稽之谈!别说治病了,用不好,就是一味虎狼之药!”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所以,从头到尾,都是一场骗局。
一场,用我孩子的命作为代价的、精心策划的骗局。
林婉柔根本没病。
她只是……只是单纯地,想要除掉我,除掉我的孩子。
她嫉妒我顾太太的身份,嫉妒我拥有了她求而不得的男人。
所以她编造了一个天大的谎言,利用顾辰宴对她的愧疚,借他的手,来杀人。
而顾辰宴那个蠢货!
他竟然就这么信了!
他为了一个女人的谎言,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孩子,毁掉了自己的家庭!
我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浑身冰冷。
原来,真相竟是如此的不堪和荒唐。
我的孩子,死得那么冤枉,那么可笑。
“顾辰宴知道吗?”
我哑声问。
“应该还不知道。”
沈澈摇了摇头,“林婉柔那个女人,手段高明得很。回国后一直装出一副病恹恹的样子,把顾辰宴骗得团团转。现在‘病’好了,更是整天缠着他,生怕他发现什么端倪。”
“呵。”
我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眼中却没有半分笑意,“他早晚会知道的。”
纸,是包不住火的。
我忽然很想看看,当顾辰宴知道真相的那一刻,会是怎样一副表情。
他会不会疯?
会不会后悔到想死?
光是想一想那个画面,就让我感到一种病态的、复仇的快感。
沈澈看着我,有些担忧:“昭昭,你想做什么?你别冲动,这件事交给哥来处理。我保证,会让那对狗男女付出代价。”
“哥,你放心,我不会做傻事。”
我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我只是想……亲眼看看他们的下场。”
我的机会,很快就来了。
一周后,是一场盛大的商业酒会,几乎汇集了本市所有的名流。
沈家和顾家,自然都在受邀之列。
我本来不想去,但沈澈告诉我,顾辰宴和林婉柔也会出席。
我立刻改变了主意。
我对自己说,我是去拓展人脉的,是为了沈氏的未来。
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是去看戏的。
酒会当晚,我穿了一袭量身定制的黑色丝绒长裙,衬得我皮肤白皙,红唇似火。
长发被挽成一个优雅的发髻,露出纤细优美的天鹅颈。
我挽着哥哥沈澈的手臂,一踏入宴会厅,就成了全场的焦点。
所有人都知道,沈家大小姐离婚了。
但他们没想到,离婚后的沈昭昭,非但没有憔悴落魄,反而像一朵在暗夜中绽放的黑玫瑰,美得凌厉,美得摄人心魄。
我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落在我身上,有惊艳,有探究,也有同情。
我毫不在意。
我看到了顾辰宴。
他正和几个商界大佬谈笑风生,林婉柔像一只温顺的小鸟,依偎在他身旁。
她穿着一身纯白色的纱裙,长发披肩,化着精致的淡妆,看起来楚楚可怜,我见犹怜。
好一朵不食人间烟火的白莲花。
顾辰宴也看到了我。
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目光直直地锁定在我身上,再也移不开。
那眼神里,有惊艳,有悔恨,有痛苦,还有一丝……近乎贪婪的占有欲。
林婉柔顺着他的目光看过来,在看到我的瞬间,脸色微微一变。
但她很快就调整好表情,对我露出了一个温婉无害的笑容,甚至还亲昵地挽紧了顾辰宴的手臂,像是在宣示主权。
我勾了勾唇,回了她一个同样灿烂的笑容。
然后,我挽着沈澈,径直朝他们走了过去。
好戏,该开场了。
(五) 月光下的阴影
“顾总,林小姐,好久不见。”
我端着一杯香槟,笑意盈盈地站在他们面前,语气熟稔得仿佛我们还是朋友。
顾辰宴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他看着我,嘴唇翕动,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倒是林婉柔,反应极快。
她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和欣喜,声音柔得能掐出水来。
“昭昭姐?真的是你!你……你最近还好吗?我一直很担心你。”
她说着,眼中已经泛起了水光,一副真心实意为我担忧的模样。
这演技,不去拿个奥斯卡都屈才了。
“我很好,多谢林小姐关心。”
我晃了晃手中的酒杯,目光似有若无地从她平坦的小腹上扫过,“看林小姐气色这么好,想必身体已经大好了?”
林婉柔的笑容有片刻的凝滞。
“是……是的,”她下意识地往顾辰宴身后躲了躲,声音低了几分,“多亏了辰宴,为我找到了那味药……”
“哦?”
我故作惊讶地挑了挑眉,“那可真是要恭喜林小姐了。不过我听说,血竭花这味药,药性极烈,对女子身体损伤极大,尤其是……子宫。”
我特意加重了“子宫”两个字。
林婉柔的脸色,瞬间白了几分。
顾辰宴的眉头也紧紧地皱了起来,他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警告的意味。
“昭昭,别说了。”
“为什么不说?”
我笑得越发灿烂,仿佛没看到他眼中的不悦,“我只是关心林小姐的身体而已。毕竟,为了治病,连女人生育的根本都伤了,那可就太得不偿失了。林小姐这么爱辰宴,将来总要为他生个孩子的,不是吗?”
我的话,像一把软刀子,精准地戳在了林婉柔的痛处。
也戳在了顾辰宴的心上。
他亲手杀了自己的孩子,而他费尽心机救回来的女人,可能也无法为他生育。
这是何等的讽刺。
林婉柔的身体微微发抖,眼眶红得像兔子,委屈地看着顾辰宴,泫然欲泣。
“辰宴,我……我没有……”
“够了!”
顾辰宴终于忍无可忍,他低喝一声,将林婉柔护在身后,像是在保护什么稀世珍宝。
他看着我,眼神冰冷刺骨:“沈昭昭,你到底想干什么?你非要在这里,用这些话来刺伤婉柔才甘心吗?”
“刺伤她?”
我脸上的笑容终于敛去,取而代代的是一片冰冷的嘲讽,“顾辰宴,你搞清楚,我只是陈述一个事实。怎么,事实太残忍,你听不下去了?”
“还是说,你现在才知道后悔,知道自己为了一个谎言,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你什么意思?”
顾辰宴的瞳孔猛地一缩。
“没什么意思。”
我不想这么快就揭穿谜底。
猫抓老鼠的游戏,要慢慢玩,才有趣。
我转身,将杯中剩下的香槟一饮而尽,然后把空杯子放在路过的侍者托盘上。
“我只是想提醒你,顾辰宴,”我凑到他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别把鱼目当珍珠。有些东西,一旦失去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说完,我不再看他那张错愕震惊的脸,踩着高跟鞋,姿态优雅地转身离开。
沈澈跟了上来,低声问我:“痛快了?”
“还不够。”
我看着舞池中央,那对在灯光下显得无比刺眼的男女,眼中闪过一丝冷光,“这只是开胃菜。”
接下来的日子,我开始有意无意地,向顾辰宴释放一些关于林婉柔的“真相”。
我让哥哥沈澈找人,把他查到的那些资料,用匿名邮件的方式,分批次地发给顾辰宴。
第一封邮件,是林婉柔在国外和不同男人厮混的照片。
第二封邮件,是她那些所谓的“病历”,和我哥找专家咨询的聊天记录截图,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血竭花根本不治血液病。
第三封邮件,是林婉柔那个华尔街男友的联系方式,以及他亲口承认,林婉柔在回国前,和他根本没有分手,甚至还从他那里骗走了一大笔钱。
我不知道顾辰宴收到这些邮件时,是怎样的心情。
但我能从一些商业上的动向,窥见他内心的波澜。
顾氏集团的股价,开始出现不正常的波动。
几个原本板上钉钉的合作案,也因为顾辰宴的频频失误,而出现了问题。
传闻,顾总最近脾气暴躁,经常在公司大发雷霆,好几个高管都因此递了辞呈。
而林婉柔,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
她不再像以前那样,时时刻刻扮演着温柔解语花的角色。
她开始变得多疑、敏感、歇斯底里。
我从一个在顾氏工作的朋友那里听说,有人在顾氏的地下车库,看到林婉柔和顾辰宴大吵了一架。
林婉柔哭着质问顾辰宴是不是不爱她了,是不是后悔了。
而顾辰宴,只是沉默地抽着烟,一言不发。
他们的爱情神话,正在一点点地崩塌。
那轮皎洁的白月光,终于在现实的泥沼中,露出了它布满污泥和不堪的真面目。
而我,作为这场戏的幕后导演,冷眼旁观着这一切。
心中,没有一丝波澜。
我只是在等。
等一个合适的时机,给他们送上最后一份“大礼”。
(六) 最后的晚餐
这个时机,很快就来了。
是我和顾辰宴曾经的结婚纪念日。
讽刺的是,在离婚之后,我才真正记住了这个日子。
那天下午,我接到了顾辰宴的电话。
他的声音沙哑得几乎不成样子,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恳求。
“昭昭,今晚……能陪我吃顿饭吗?”
“就当是……最后一次。”
我沉默了片刻,答应了。
“好。”
我知道,他已经收到了所有的邮件。
他已经知道了真相。
今晚,是他的审判日。
也是我的复仇终章。
他把地点约在了我们以前常去的那家法式餐厅。
我到的时候,他已经在了。
他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点着一根蜡烛,烛光摇曳,映得他那张憔悴的脸,忽明忽暗。
他没有戴眼镜,那双曾经多情的桃花眼,此刻布满了红血丝,像是几天几夜没有合眼。
看到我,他扯了扯嘴角,想对我笑,却比哭还难看。
“你来了。”
我拉开他对面的椅子坐下,没有说话。
服务生过来点餐,他替我点了所有我爱吃的菜,熟练得像是演练过千百遍。
我静静地看着他,心里没有半分动容。
迟来的深情,比草还贱。
菜一道道地端上来,我们之间,却始终沉默。
他只是不停地给我布菜,然后一杯接一杯地喝着红酒。
直到一瓶酒快要见底,他才终于抬起头,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看着我。
“昭昭,那些邮件……是你发的,对不对?”
“是。”
我坦然承认。
他的身体晃了晃,像是被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
“所以,都是真的?”
他喃喃地问,像是在问我,又像是在问自己,“她没病……她一直在骗我……我……”
他说不下去了,痛苦地用手捂住了脸。
我看着他肩膀不住地颤抖,心中一片冰冷。
“现在才知道吗?”
我放下刀叉,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起伏,“顾辰宴,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可怜?”
他没有回答,只是发出几声压抑的、野兽般的呜咽。
“你不可怜。”
我一字一句,残忍地击碎他最后的防线,“你只是愚蠢,和恶毒。”
“你为了一个女人的谎言,亲手灌给我一碗毒药,杀死了你自己的孩子。你把我的真心踩在脚下,把我的尊严碾得粉碎。那个时候,你怎么不想想,我可不可怜?我那个还没来得及看看这个世界的孩子,可不可怜?”
我的声音越来越大,情绪也有些失控。
积压了半年的恨意和委屈,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我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感觉自己的生命和孩子一起被抽走的时候,你在哪里?你在陪着你的白月光,庆祝她‘劫后余生’!”
“我每天晚上从噩梦中惊醒,哭到天亮的时候,你在哪里?你在和她出双入对,接受所有人的祝福!”
“顾辰宴,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表现出痛苦和后悔?你的痛苦,连我所承受的万分之一都不到!”
我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他抬起头,满脸泪水,狼狈不堪。
“对不起……昭昭……对不起……”
他一遍遍地重复着这三个字,声音嘶哑破碎,“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你打我,你骂我,怎么样都行,求你……别不要我……”
他伸出手,想来拉我的手。
我嫌恶地后退一步,躲开了。
“晚了。”
我说,“顾辰宴,一切都太晚了。”
“我今天来,不是为了听你道歉的。你的道歉,对我来说,一文不值。”
我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摔在他面前。
“我只是来告诉你,游戏结束了。”
他颤抖着手,拿起那份文件。
那是我让哥哥沈澈搜集的,所有关于林婉柔商业诈骗,以及顾氏集团因为她的谎言而造成的决策失误和经济损失的证据。
有了这份东西,不仅林婉柔要面临牢狱之灾,顾氏董事会,也足以把他从总裁的位置上,一脚踹下去。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你……”
“这是你欠我的。”
我冷冷地看着他,“是你欠我那个孩子的。”
“我不会让你坐牢,也不会让顾家破产。毕竟,我曾经也是顾家的人。”
“但是,顾辰宴,我会让你,一无所有。”
“我会让你亲眼看着,你是如何为了一个骗子,毁掉了自己的一切。你的人生,将在无尽的悔恨和痛苦中度过。”
“这,就是我对你,最残忍的报复。”
我看着他那张绝望到扭曲的脸,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快意。
大仇得报的快意。
我转身,再也不看他一眼,向餐厅外走去。
走到门口的时候,我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夹杂着无尽痛苦和悔恨的嘶吼。
“昭昭——!”
我没有回头。
我的脚步,没有一丝一毫的停顿。
走出餐厅,外面下起了小雨。
冰冷的雨丝打在我的脸上,我却觉得无比的清醒和轻松。
我抬起头,看着被雨水洗刷过的、灰蒙蒙的天空。
宝宝,你看到了吗?
妈妈为你报仇了。
从今以后,妈妈会带着你的那份,好好地活下去。
一滴冰冷的液体从我眼角滑落,混入雨水中,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七) 尘埃落定
我给顾辰宴的那份文件,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深水炸弹,在顾氏集团内部,掀起了轩然大波。
顾家的那些叔伯长辈,本来就对顾辰宴为了一个女人,而放弃与沈家联姻的做法颇有微词。
现在,得知这个女人不仅是个骗子,还害得公司蒙受了巨大的经济损失,更是怒不可遏。
一场临时的董事会,开得硝烟弥漫。
最终的结果,毫无悬念。
顾辰宴被罢免了顾氏集团总裁及董事会成员的一切职务,手里的股份也被稀释到了一个无足轻重的比例。
他从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一夜之间,跌落神坛。
而林婉柔,她的下场更惨。
顾家和她那个华尔街前男友,同时对她提起了商业诈骗的诉讼。
证据确凿,她百口莫辩。
开庭那天,我没有去。
我只是从新闻上,看到了她被法警带走时,那张妆容花掉、歇斯底里的脸。
她对着镜头大喊大叫,说她是无辜的,说一切都是顾辰宴指使的,说她爱顾辰宴。
可笑又可悲。
最终,她数罪并罚,被判了十年。
一个女人最美好的十年,将在冰冷的铁窗里度过。
这出闹剧,终于以一种惨烈的方式,落下了帷幕。
我听说,顾辰宴在被罢免后,把自己关在了那栋我们曾经的婚房里,终日与酒为伴,形销骨立,不成人形。
他卖掉了名下的跑车和房产,凑了一大笔钱,想要补偿我。
我让律师原封不动地退了回去。
我什么都不要他的。
我只要他,一辈子活在亲手杀死自己孩子、毁掉自己人生的无尽悔恨里。
这比任何金钱的补偿,都更能让我感到慰藉。
沈澈来看我的时候,叹了口气,说:“昭昭,你真的……一点都不后悔吗?我看顾辰宴那样子,是真的快疯了。”
我正在我的新画室里,给一幅快要完成的油画上色。
画上,是一片灿烂的向日葵花海,金色的阳光洒满大地,充满了生命和希望。
我放下画笔,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轻声说:“哥,你知道吗?在我被他按着灌下那碗药的时候,我就已经死了。”
“现在的我,是沈昭昭,但也不是以前那个沈昭昭了。”
“以前那个爱他爱到可以放弃一切的沈昭昭,早就和那个未出世的孩子一起,埋葬在了那个阴冷的下午。”
“我现在,只想为自己活。”
沈澈看着我,看着我平静而坚定的侧脸,终于释然地笑了。
“好,只要你好好的,哥就放心了。”
他走后,我继续完成我的画作。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温暖而和煦。
我的手机响了,是画廊的负责人,告诉我,我上次送去参展的一幅画,被一位很神秘的买家高价买走了。
我笑了笑,说知道了。
生活,正在朝着我所期望的方向,一点点变好。
我有了自己的事业,有了爱我的家人和朋友。
我甚至,开始重新相信爱情。
那天,我去医院复查身体。
给我主治的,是一位很年轻的男医生,叫温景然。
他温文尔雅,说话总是带着和煦的笑意,让人如沐春风。
他告诉我,我的身体恢复得很好,但因为那次流产伤了根本,以后……可能很难再有孩子了。
我听到这个消息时,心里出乎意料的平静。
也许,这是命中注定吧。
我那个可怜的孩子,是我生命中唯一的一个。
他走了,也带走了我作为母亲的所有可能。
温景然看出了我的失落,安慰我说:“沈小姐,别灰心。医学一直在进步,未来一切皆有可能。而且,人生的价值,也不仅仅在于生育,对吗?”
我看着他清澈而真诚的眼睛,点了点头。
“谢谢你,温医生。”
后来,因为复查,我和温景然渐渐熟悉起来。
我知道了他单身,喜欢摄影和旅行,和我有许多共同话题。
他会约我去看画展,会给我带他亲手烘焙的饼干,会在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安静地陪在我身边。
他从不问我的过去,也从不触碰我的伤疤。
他的温柔,像一汪清泉,一点点地,滋润着我干涸的心田。
我不知道我们未来会怎样。
但我知道,我已经有勇气,去迎接一段新的感情了。
(八) 终章:再见,再也不见
一年后。
我的个人画展,在市中心最顶级的艺术馆开幕。
开幕式那天,高朋满座。
父亲和哥哥站在我身旁,与来宾谈笑风生,脸上满是骄傲。
温景然也来了,他穿着一身合体的休闲西装,手里捧着一大束向日葵,笑着对我说:“昭昭,恭喜你。”
我接过花,回以一个灿烂的笑容。
“谢谢。”
阳光正好,微风不燥。
一切,都是最好的模样。
可就在这时,我在人群的尽头,看到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是顾辰宴。
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衬衫,头发凌乱,胡子拉碴,眼神空洞,像一个街边的流浪汉。
如果不是那张依稀还能看出轮廓的脸,我几乎认不出他来。
他只是远远地站着,不敢靠近,像一个被遗弃的幽灵,贪婪地看着我这里的热闹和光芒。
我们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了一瞬。
我看到他眼中,瞬间迸发出一种混杂着狂喜、痛苦、悔恨和绝望的、复杂到极致的光。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不敢。
我只是平静地看了他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然后,我转身,对温景然说:“我们进去吧。”
“好。”
温景然自然地牵起我的手,他的手心,温暖而干燥。
我们并肩走进了洒满阳光的展厅,身后,是那些嘈杂的人群,和那个被世界抛弃的、孤独的影子。
我没有再回头。
我知道,顾辰宴会一直在那里看着我。
用他的余生,来仰望我。
用无尽的悔恨,来祭奠他亲手扼杀的爱情和孩子。
而我,沈昭昭,终于在烈火中涅槃,在废墟上重生。
我的世界,阳光灿烂,繁花似锦。
而他的世界,从他端起那碗药的那个下午开始,就永远只剩下了阴冷、潮湿、和永无止境的黑暗。
再见,顾辰宴。
不,是再也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