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的位置 : 芳华文吧 > 现代言情 > 假死后我成了总裁的白月光_精选章节

更新时间:2025-07-06 11:32:16

精选章节

为逃离控制欲爆棚的总裁丈夫,我精心策划了自己的死亡。

葬礼上他抱着我的骨灰盒一夜白头。

三年后我带女儿逛商场,被他堵在母婴室。

“厉太太,装死好玩吗?”他猩红着眼扯开领带,“现在该回家履行夫妻义务了。”

女儿突然举起棉花糖戳他下巴:“叔叔,你弄哭妈妈的话…”

“要赔双倍眼泪哦。”

他盯着孩子与自己如出一辙的眼睛,突然跪倒在地。

1

消毒水刺鼻的气味直往嗓子眼里钻,又涩又呛。窗外,暴雨抽打着陈医生这家黑诊所肮脏的玻璃,街对面霓虹招牌在雨水冲刷下晕开一片模糊的血色光影。

我的手死死攥着放在膝盖上,冰凉得不似活物,指关节在廉价牛仔裤的布料上绷得发白。

“林小姐,你……真的想清楚了?”

陈医生的声音低沉沙哑,厚厚的镜片遮住了他的眼神。

他将一张纸推过斑驳的防火板桌面。

那张纸简单得令人心惊。

一个名字,一个日期,一个死因:林晚。车祸。死亡。

想清楚?

这个词尝起来像灰烬。

清晰明了,是种我早已陌生的奢侈。

自从三年前医院病房那死寂的沉默,空荡子宫里萦绕不去的隐痛,以及我拨出那通电话时,那与撕裂身体的剧痛无关、却被恐惧攥紧的颤抖声音。

*“莫寒…我好疼…不对劲…”*

他的声音,平稳,果断,毫无一丝勒紧我的那种恐慌,像手术刀一样精准地切断了我的呼救:*“林晚,我在敲定亨德森并购案的关键时刻。打给李医生。他会处理。”*

处理。

处理我们未出世孩子的死亡。

处理我崩塌的世界。

而他,在处理一桩生意。

他挂断后的忙音,比任何尖叫都更刺耳。

那天医院窗外,也像今夜一样,大雨如注,一道无情的灰色帷幕,将我与依旧冷漠运转的世界隔开。

“嗯,”此刻,我近乎无声地低语,声音被雨声淹没。

我的指尖划过纸上宣告我死亡的墨迹。

“想清楚了。”

“林晚”这个名字如此陌生,像一个被丢弃的躯壳。

我不再是林晚。

我是林晴,一个顶着借来的名字、借来的人生的幽灵。

“动手吧。”

陈医生叹了口气,声音像干枯的叶子摩擦。

他拿起一枚公章,木柄已被磨得光滑。

随着一声沉闷的、在这狭小凌乱房间里显得异常响亮的“咚”,他用力将印章盖在死亡证明的角落。

鲜红的印泥洇开,像一朵微小而怪诞的花。

终结。

不容置疑。

我的死亡,以金钱换来的官方认证。

我的自由,用伪造的墨水和绝望的希望买来。

2

“林氏集团千金惨死车祸”的消息像重锤砸进了财经版面。

“厉氏集团继承人之妻香消玉殒”,另一个标题如此宣告。

偷拍的模糊照片捕捉到了笼罩在压抑黑白色中的厉氏庄园。

肃穆的黑色豪车队伍,佣人面无表情的脸。

还有他。

厉莫寒。

独自一人站在新掘的墓穴旁,雨伞由面无表情的侍从撑着,倾盆大雨将他剪裁完美的黑色西装紧紧贴在身上。

他像一尊花岗岩雕像,身姿僵直,脸上是骇人的空白面具。

除了他的手。

一只手死死攥着一个精致的小骨灰盒——装着我的“骨灰”——那力道几乎要将瓷盒捏碎。

另一只无力地垂在身侧,指关节擦破了皮,渗着血珠,在湿透的布料上格外刺眼。

镜头捕捉到他鬓角那抹不自然的、触目惊心的霜白,像一场突兀而残酷的寒冬一夜之间降临在他头上。

照片下的说明冷酷简洁:*痛失爱妻的厉氏总裁厉莫寒于葬礼上。*

我盯着廉价一次性手机屏幕上这张照片,租住在南方潮湿城市的小房间瞬间冰冷刺骨。

一股战栗穿透我的身体,深入骨髓。

这就是我逃离的那个男人的脸——掌控一切、令人窒息的占有欲曾扼住我的每一次呼吸。

然而,他这副被摧毁的模样……那刺眼的白发,流血的手……我感受到的不是快意。

而是一种冰冷的、令人作呕的恐惧,在胃里凝结成块。

我真的把他击碎了吗?

还是……我仅仅释放出了某种更危险的东西?

手机从我麻木的手指间滑落,“哐当”一声掉在油毡地板上。

他鬓角那抹霜白的影像,像烙印般灼烧着我的视网膜,挥之不去。

它低语着一个可怕的问题:我的死亡,究竟创造出了怎样的怪物?

3

三年光阴在睡梦中孩子的轻叹里流逝,婴儿爽身粉的甜香取代了旧日生活的浓烈香水味,在这个终年阳光普照的海滨小镇,我经营的小书店里流淌着令人心安的、一成不变的节奏。

恐惧的锐角已被磨钝,被母亲身份那永无止境、脚踏实地的需求打磨光滑。

林晴不再只是假身份证上的一个名字;她就是现在的我。一个熟悉早市每棵蔬菜价格的女人,一个能用摇篮曲驱散噩梦的女人,她的世界围绕着黏糊糊的小手和极具感染力的咯咯笑声旋转。

我的世界缩小了,美好地缩小到女儿念念拥抱的大小。

她那双深色、会说话的大眼睛,与他如此相似得可怕,却没有他那种冰冷的锐利。

里面盛满了好奇的星辰和纯粹、毫无杂质的快乐。

此刻,这双眼睛正因期待而瞪得溜圆,紧盯着城市新购物中心里那座高耸的、色彩俗艳的“奇妙宝贝欢乐堡”。

念念的幼儿园受邀为“阳光孤儿院”筹款活动表演,家长必须出席。

“妈妈!看!气球!”

念念尖叫着,踮着脚尖蹦跳,小手紧紧攥着我的手指。

她的兴奋是一股有形的力量,辐射出的暖意暂时驱散了在人群中总会泛起的、熟悉的隐隐不安。

“妈妈看到了,宝贝,”我低声应着,拂开她额前一缕不听话的黑发。

那浓密倔强的直发,是另一个我竭力不去回想的印记。

“好多好多气球呢。准备好唱你的歌了吗?”

她用力点头,小脸光彩熠熠。

“唱给没有妈妈的小宝宝听!要大声!”

我的心猛地一抽。

她对孤儿院意义那单纯的理解总能让我心生敬畏。

我们穿梭在欢快的喧闹中——孩子们的尖叫,父母的交谈,从欢乐堡喇叭里传出的刺耳音乐。

我垂着眼,目光扫视着地砖,本能地避免眼神接触,这是多年躲藏养成的习惯。

空气里混杂着爆米花、消毒水和合成地毯的味道。

我们在临时舞台区前排找到了座位,简陋的台子上装饰着硬纸板做的星星月亮。

念念立刻扭动着爬上我的膝盖,小小的身体因压抑不住的兴奋而轻颤。

幼儿园园长王太太,一位眼神慈祥、总是显得手忙脚乱的女人,敲了敲麦克风。

“欢迎大家,欢迎大家!”

她的声音被麦克风放大,有些失真。

“感谢大家支持我们阳光孤儿院的筹款活动!今天我们有精彩的节目,首先出场的是我们阳光小星星合唱团!”

礼貌的掌声稀稀拉拉响起。

“我们尤其荣幸,”王太太继续说道,声音因激动而拔高,“今天有一位非常特别的嘉宾莅临,他的慷慨解囊让本次活动得以成功举办!让我们热烈欢迎厉氏集团总裁,厉莫寒先生!”

这个名字像一个实体的重击,狠狠砸在我的心口。

呼吸瞬间哽在喉咙里。

礼貌的掌声迅速膨胀成热烈的鼓掌。时间扭曲了,慢得令人作呕。我无法抬头。

手指无意识地掐紧了念念的腰,可能太用力了,但她完全沉浸在喧闹中,没有察觉。

慢慢地,违背着每一个尖叫的本能,我的视线被一股无可抗拒的力量牵引着向上抬起。

他从舞台侧面走出,两名身着深色西装的男子护卫在侧,他们的眼睛像捕食者般扫视着全场。

三年时光。

没有软化他;反而将他淬炼得更加锋利。

瘦削的身躯裹在剪裁无懈可击的炭灰色高级羊毛中。

他的脸……像一尊大理石面具,英俊得令人窒息,却毫无温度。

颧骨更高更锐利,下颌线更硬朗。还有头发。

不再仅仅是鬓角霜白。

一道浓密、刺目的纯白色发带从前额向后梳去,在剩下的乌黑中显得格外突兀,像一道冻结的闪电。

那不是衰老;是一个烙印。某种野蛮的印记。

他迈步走来,带着同样令人不安的寂静,像一头黑豹滑行在高草中。

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扫过观众席。

掠过鼓掌的父母,笑容满面的王太太,舞台……然后停住了。

落定了。

落在我身上。

认出不是渐进的。

是瞬间的、绝对的。

如同核爆在他眼底炸开。

精心构筑的大理石面具瞬间粉碎。

震惊,赤裸裸的难以置信,在他脸上扭曲了一刹那。

随即被更可怕的东西吞噬:一种炽热、火山喷发般的狂怒。

他的目光锁定了我,像一条纯粹、不加掩饰的愤怒构成的实体锁链。

就在那一刻,他的余光捕捉到了我膝上的念念,她侧脸朝着舞台,那乌黑的头发,她的眼睛……他的眼睛。

他身旁的小桌上放着一杯水,是给发言者准备的。

他的手,原本随意搭在桌边,猛地抽搐了一下。

修长优雅的手指收拢,握住了那只水晶杯。

没有夸张的动作。

只是突兀地、残忍地收紧拳头。

杯子不是碎裂;是炸开了。

一声清脆刺耳的“咔嚓”声撕裂了掌声,紧接着是水泼洒在光洁舞台地板上的湿响,以及碎片叮当作落的雨声。

掌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集体倒吸冷气的声音。

王太太在一旁手足无措,嘴巴徒劳地开合着。

厉莫寒甚至没瞥一眼那片狼藉,没看一眼掌心被碎片割破、正渗出血的伤口。

他的眼睛从未离开过我。

他发间那道白色的闪电在舞台灯光下仿佛在发光,是纯粹、凝聚的威胁信号。

空气噼啪作响,充斥着即将爆发的暴力气息。

我精心构筑的新生活之墙,我为之奋斗的安全感,在那粉碎性的一刻,化为了齑粉。

4

恐慌是嘴里一股冰冷的金属洪流。

尝起来像血和蓄电池酸液。

它让我的四肢沉重如铅,思绪变成狂乱的静电噪音。

房间里震惊的寂静压迫而来,令人窒息,只有喇叭里仍在无知无觉播放的刺耳音乐,以及人群中开始蔓延的慌乱低语:*看到了吗?玻璃杯…厉先生…血…*

念念呜咽了一声,小小的身体在我怀里绷紧,被突如其来的巨响和空气中可感知的剧变吓到了。

“妈妈?”她的声音又小又困惑。

这一个字,这个锚点,刺穿了我麻痹的恐惧。

*动!*命令在我脑中尖叫。

我不能让他靠近她。

永远不能。

不能是带着那种眼神的他。

我一把抱起念念,她轻微的体重在内心翻腾的风暴中是种绝望的慰藉。

我没有回头看舞台,不敢再迎上那燃烧的目光。

我挤过茫然失措的家长们,嘴里喃喃着连自己都听不清的道歉。

唯一的念头就是逃。

拉开距离。

找个洞钻进去。

欢乐堡里欢快的喧嚣此刻显得如此怪诞讽刺。

我踉跄着跑过俗艳的海洋球池,孩子们的尖叫声刮擦着我紧绷的神经。

出口指示牌看起来遥不可及,明亮的走廊延伸成噩梦般的迷宫。

我的呼吸急促而痛苦。

*太开阔了。太暴露了。* 我需要墙壁。需要上锁的门。

一扇不起眼的门,藏在洗手间附近,映入眼帘。

简单的牌子:**员工专用 / 储藏室**。

救赎。

我猛拧把手。

锁着。

绝望扼住了我的喉咙。

我在包里慌乱摸索,手指麻木笨拙,纸巾和零钱撒了一地。

王太太给我的书箱钥匙——*求你了,求你了…* 手指碰到冰冷的金属。

我把一把钥匙塞进锁孔。

不对。

下一把。

*咔哒。* 锁舌转动。

我猛地推开门,跌进一个昏暗、散发着纸箱和清洁剂气味的凉爽空间,用尽全身力气把门在身后撞上,仿佛在抵御一支入侵的军队。

锁芯发出一声沉重而决绝的“咔哒”。

寂静。

厚重、布满灰尘的寂静,只有念念惊恐的抽泣声和我自己心脏在肋骨上狂跳的擂鼓声打破。

头顶的荧光灯管嗡嗡作响,在堆满纸巾、清洁用品和街机备用零件的货架上投下病态的光。

我顺着门滑坐到地上,把念念抱在腿上,脸埋进她柔软的头发里,试图呼吸,试图思考。

“妈妈?为什么…为什么那么大声?”

念念小声问,小手紧紧抓着我衬衫。

“那个坏人…”

“嘘,宝贝,”我安抚道,声音努力控制着不发抖。

“没事了。只是个小意外。妈妈在这儿。”

谎言苦涩。

我该如何解释刚刚撕裂了我们脆弱世界的飓风?

大脑飞速运转。

车停在几个街区外。

出租车?

太冒险。

打电话找人?

找谁?

我精心编织的匿名生活里,没有救生索。

我们必须等。

藏到他离开。

直到危险过去。

如果危险真能过去的话。

寂静蔓延,稀薄而脆弱。

建筑的每一声吱嘎,门外商场传来的每一点模糊声响,都让我心惊肉跳。

时间像蜗牛爬行。念念的呼吸渐渐平稳,靠在我胸前,被我拥抱带来的虚假安全感安抚着。

我闭上眼睛,专注地感受着她——这个温暖的、活生生的证据,证明我为何要逃,为何要死。我们只需要藏好。

只需要时间。

接着,毫无预兆,门把手剧烈地摇晃起来。

我猛地睁眼。念念惊醒了,倒抽一口气。

摇晃停止了。

一片骇人的死寂。

然后,一声沉重、蓄意的“咚”砸在我脑袋旁边的门上,薄薄的门板都在震颤。

不是拳头。

是肩膀。

在试探它的强度。

我的血液瞬间冻结。

他找到我们了。

他没有放弃。

他追踪我们到了这个死胡同。

我用身体抵住门的屏障,此刻显得如此可怜可笑。

冰冷尖锐的恐慌再次刺穿了我。

我手脚并用地爬起来,把念念也拉起来,从门边退开,退向储藏室深处堆满杂物的区域,眼睛疯狂地扫视着寻找另一个出口,一件武器,任何东西。

又一声沉重的“咚”撞在门上。

木头痛苦地呻吟。

灰尘从门框簌簌落下。

*咚。* 门锁装置肉眼可见地绷紧了。

*咚。* 门板靠近把手的地方裂开了一道缝。

*咚!*

随着最后一声令人作呕的木头和金属碎裂声,门被撞开了,狠狠砸在墙上,震得货架都在摇晃。

站在锯齿状的破洞中,被走廊刺眼灯光勾勒出轮廓的,是厉莫寒。

他堵在门口,一个浓缩了狂怒的身影。

他的呼吸粗重,在这突然死寂的小房间里清晰可闻。

他发间那道刺目的白色闪电在昏暗中像一道狰狞的伤疤。

那双眼睛,在昏暗光线下如同燃烧的煤块,扫过狭小的空间,瞬间锁定了我。

眼中的怒火并未减弱;反而更加炽烈,凝练成某种纯粹致命的东西。

他跨步进来,被毁的门在他身后无力地晃荡。

空气噼啪作响,混杂着他昂贵的古龙水、汗水和原始、不加掩饰的力量气息。

他没有说话。

不需要。

他的存在本身就是控诉,是宣判。

他缓慢地、刻意地逼近,锃亮的皮鞋踩在破碎的门板碎片上,发出嘎吱声。

每一步在这密闭空间里都像重锤落下。

我把念念护在身后,后背猛地撞上一个堆满箱子的金属货架。

无处可逃了。

冰冷的金属紧贴着我的脊柱,是最后一道坚实的屏障。

心脏像只困兽在肋骨间狂撞。

他在离我仅几寸的地方停下。

我能感受到他身上辐射出的热量,闻到他手上被玻璃割破渗出的、淡淡的血腥味。

他深不见底的目光刺穿了我,剥开每一层伪装,每一个精心编织的谎言。

我们之间的空气因三年积压的愤怒、背叛,以及那个我们各自以毁灭性方式哀悼过的未出世孩子的沉重负担而震颤。

“林晚。”

他的声音终于响起,低沉沙哑,像是从某个难以想象的深渊里刮擦出来的。

这不是疑问。

是判决。

“或者我该叫你……林晴?”

这个名字,我的避风港,从他唇齿间吐出,如同亵渎。

他的手抬起,不是要打,而是伸向我的脸,手指因压抑的暴力而剧烈颤抖。

我猛地向后一缩,头撞在货架上。

念念被我的身体护着,但感觉到这迫近的巨大威胁,在我腿后发出细弱的呜咽。

厉莫寒的目光向下飞快地扫了一眼,落在那蜷缩在我身后的小小身影上。

他下颌的肌肉猛地一跳。

那只悬在我脸颊边的手,攥成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惨白。

他猛地将它甩开,仿佛被烫伤。

他的目光猛地射回我脸上,燃烧着。

他用另一只没受伤的手粗暴地扯住丝质领带的结。

昂贵的布料随着一声轻响松脱。

他把它从领口扯下,动作带着捕食者的精准。

那条丝质领带像武器一样从他拳中垂落。

“好玩的把戏,”他咬牙切齿地说,声音里的毒液让我皮肤发麻。

“装死。”

他又逼近一步,将我彻底挤压在无法撼动的货架上。

他的气息,他纯粹的肉体愤怒,令人窒息。

“玩得开心吗?”

他嘶声道,俯身贴近,滚烫的气息喷在我太阳穴上。

“看着我埋一个空盒子?看着我……”

他的声音哽住了,某种超越愤怒的东西——痛苦——裂开了一瞬。

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喉结剧烈滚动。

“三年,”他啐道,字句浸透了酸液。

“你把我扔在地狱里三年!”

他举起握着领带的手,不是冲向我,而是狂暴地指向这狭窄、布满灰尘的空间,囊括了我这可怜兮兮的藏身之处,我借来的人生。

“就过这种日子?躲在壁橱里?”

他的嘴唇扭曲成一个纯粹的轻蔑表情。

“游戏结束了,*太太*。”

这个词像一记重拳砸下。

他俯身,脸离我只有寸许,眼睛如同燃烧的炭块。

“是时候,”他咆哮着,声音粗哑,带着兽性,“回家了。”

他的目光扫过我,充满了纯粹、占有的狂怒。

“让你重温一下你的*义务*。”

他空着的那只手猛地探出,不是抓我,而是攥住了我身上那件朴素棉布衬衫的前襟。

手指收紧布料,指节擦过我锁骨上方的皮肤,烙下滚烫和骇人的意图。

他开始拉扯,动作粗暴清晰——要将我从货架上扯开,从我腿后的孩子身边扯开,拖回我逃离的那个镀金牢笼。

“不!”

拒绝撕扯着我的喉咙,粗粝而绝望。

我双手抵住他胸膛,用尽全力推拒,徒劳地抵抗着他纹丝不动的力量。

“放开我!你不明白!”

他岿然不动。

攥着我衬衫的手收得更紧。

“我现在什么都明白了,”他低吼,面容扭曲。

“谎言。逃跑。还有这……贫民窟。”

他的目光再次扫向被我腿护住的念念,一丝难以捉摸的暗影掠过眼底。

“结束了。现在。”

他更用力地拉扯。

布料发出呻吟。

我的后背在金属货架上摩擦。

无助的愤怒和恐惧的泪水模糊了视线。

这就是终点。

自由的终结。

安全的终结。

我们现有生活的终结。

我闭上眼,准备承受布料撕裂的必然,感受他将我从女儿身边拖走的双手。

“喂!”

这声音很小。

尖细。

因愤怒而颤抖,却在紧绷的寂静中异常清晰。

像一片玻璃,切断了厉莫寒低沉的狂怒。

我们俩都僵住了。

我猛地睁眼。

厉莫寒的头骤然低下,暴怒的目光射向声音的来源。

念念从我腿后钻了出来。

她就站在那里,一个娇小却无畏的身影,在钳制着她母亲的高大男人面前显得微不足道。

她小脸苍白,眼睛瞪得溜圆,但里面燃烧着一种与我恐惧同源的、凶狠的保护欲。

她手里,像握着一把剑,紧紧攥着我们早先买的、吃了一半的粉色棉花糖。

黏糊糊的糖丝粘在她手指上。

她没有在他骇人的目光下退缩。

她举起那团粉色的棉花云,直直地指向他,小小的手臂伸得笔直。

黏糊糊的糖霜蹭到了他昂贵西裤的膝盖下方。

“你!”

她宣告,声音发颤却响亮。

“坏蛋!不准你欺负妈妈!”

她又把棉花糖往前一戳,这次瞄准更高处,朝着他的胸膛。

一缕粉色糖丝挂在了他精致西装外套的面料上。

“现在就住手!”

她小小的胸脯起伏着。

泪水在她眼眶里打转,但她的下巴倔强地扬起,带着三岁孩童能想到的终极威胁和最严厉的惩罚。

她的目光锁定了他的脸,锁定了他的眼睛——那双如此深邃、如此熟悉、又如此骇人地酷似她自己的眼睛。

“不然…不然…”

她搜寻着词汇,“不然你就得赔!”

厉莫寒低头盯着她,完全僵住了。

片刻前吞噬他的火山狂怒仿佛在喷发中冻结了。

他攥着我衬衫的手松开了微不足道的一丝缝隙。

他没有移开目光。

他的表情难以解读,像一尊由震惊雕琢的花岗岩面具。

他仿佛被魇住了,不是因为她的话,而是因为她。

因为那张仰望着他、写满愤怒的小脸。

因为那浓密乌黑的头发。

因为她鼻子的形状,下颌的线条。

而最最重要的,是她的眼睛。

又大又黑,燃烧着正义的怒火。

他的眼睛。以骇人的清晰度,映照回他自己。

念念颤抖着吸了口气,鼓起了她小小的勇气。

她再次用棉花糖指着他,黏糊糊的粉色糖丝几乎要碰到他的下巴。

“赔双倍!”

她宣告道,声音有些发颤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信念,“双倍眼泪!因为你弄哭妈妈!听见没有?!”

随后的寂静是绝对的。

比储藏室里的灰尘还要厚重。

沉重得如同一个正在倾斜、脱离轴心的世界。

厉莫寒依旧僵立不动,目光牢牢锁在念念的脸上,锁在那双熟悉、控诉的眼睛里。

那骇人的狂怒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渐深的、深沉的震惊,仿佛从内部将他掏空了。

他那张惯常克制、坚不可摧的脸,垮塌了。

嘴角严厉的线条软化成了某种无法辨认的东西——一种原始到令人心痛的脆弱。

他的呼吸哽住了,一声粗粝、破碎的声响。

然后,慢慢地,不可思议地,他的膝盖弯曲了。

这不是有控制的屈身。

是坍塌。

是山崩地坼。

他重重地跪倒在储藏室冰冷的水泥地上,“咚”的一声闷响在金属货架间回荡。

他就跪在那里,跪在他撞破的门板碎片之中,昂贵的西裤磨蹭着粗糙的地面,宽阔的肩膀耷拉着,头低垂着。

那条丝质领带从他无力的手中滑落,垂在一边。

他没有看我。

他全部的注意力都被眼前这个娇小而凶狠、紧握着她黏糊粉色武器的小女孩吞噬了。

他凝视着她,眼睛睁得大大的,一眨不眨,充满了困惑的、灵魂出窍般的震惊。

他发间那道刺目的白痕在昏暗的荧光灯下仿佛在燃烧。

一声粗粝、颤抖的喘息从他口中逸出。

他抬起一只颤抖的手——不是握着领带的那只,而是被玻璃割破、还在渗血的那只。他缓缓地、迟疑地伸向念念的脸颊,仿佛被磁石吸引,仿佛触碰她就能证实一个奇迹或粉碎一个幻象。

他的手指在离她脸颊几寸的地方停住,悬在那里,剧烈地颤抖着。

他的声音终于响起,破碎的低语,粗粝而毫无遮掩,在狭小房间的震惊寂静中回荡。

那声音并非完全对着念念,也并非完全对着我。

它是对灵魂的刮擦,是从最深、最黑暗的悲痛深渊里挖出来的声音。

我原以为自己理解那份悲痛,但显然从未真正懂过。

“这…孩子…” 话语哽住了他。

他痛苦地吞咽了一下,喉结剧烈滚动。

那只伸出的手在空中颤抖着,悬在渴望与难以置信之间,离念念困惑的小脸只有咫尺之遥。

他的目光仍胶着在她身上,描摹着每一处特征——那熟悉的颧骨曲线,婴儿肥下倔强的下巴轮廓,那浓密的黑睫毛框住的、巨大而控诉的眼睛。

*他的*眼睛。

那不可能的、无可否认的回响,正瞪视着他。

他的声音更低了,进一步碎裂,带着一种超越先前火山般怒火的、渐渐弥漫的恐惧。

“你…生了我的孩子?”

他终于将目光从念念身上撕开,抬起来迎上我的视线。

他眼中的神情不再是控诉。

是毁灭。

一种深沉的、灵魂崩坏的难以置信,仿佛将他从内部掏空了。

“在我…”他哽住了,喉咙滚动。

他的目光向下飘去,落在他自己的胸膛上,落在我“死亡”留下的无形伤口处。

“在我为你哀悼的时候?”

这个问题悬在空中,承载着三年荒芜岁月难以承受的重量。

“埋了个…*空壳*?”

他声音里那份赤裸的痛苦,那份纯粹的、赤裸裸的难以置信,夺走了我的呼吸。

我自己强忍在恐惧和肾上腺素下的泪水,此刻汹涌而出,模糊了眼前跪在尘埃中破碎巨人的身影。

自从在欢乐堡舞台上认出他以来,支撑着我的那股凶狠的保护欲开始动摇,被一股混乱的怜悯和尖锐到刺骨的愧疚取代。

他跪着的身子微微摇晃了一下,这一切的沉重轰然压下。

他的目光再次落到念念身上,然后又回到我脸上,茫然,沉溺。

“三年…”他喘息着,话语支离破碎。

那只悬在念念脸边的手,终于无力地垂落到身侧。

他仿佛在自我坍缩,那不可一世的身影坍缩成一个跪在自己信念废墟中的男人。

“我该怎么活…知道你就在外面…*活着*…带着*这个*?”

最后一个字音彻底破碎,一个粉碎的声音,呼应着旁边那扇碎裂的门。

他低下头,肩膀因无声的、剧烈的颤抖而耸动,那是一种泪水也无法承载的巨大悲恸。

他发间那道刺目的白痕在荧光灯下闪烁,是我逃离所铸就痛苦的无声证词。

念念,在这场成人灾难的风暴中心暂时被遗忘,用一双圆睁而肃穆的眼睛注视着他。

棉花糖被遗忘了,粉色的糖汁滴落在地板上。

她犹豫着,向前挪了一小步,不是朝他,而是更靠近我身边,寻找熟悉的依靠。

她的小手向上伸,紧紧攥住了我的裙角。

这微小的动作,似乎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

厉莫寒猛地一震,低垂的头微微抬起。

他那双布满血丝、支离破碎的目光,追随着她攥住我裙角的小手。

在那里停留了漫长的一瞬,然后缓缓上移,掠过廉价的棉布裙摆,越过我的腰际…

他的目光定在了我身上那件旧牛仔外套的口袋上。

一小角褪色的、天蓝色的布料露了出来。

几乎难以察觉,一小段磨损的缎带,那种用来扎头发的。

再普通不过。

再毁灭不过。

我看到了他认出它的那个瞬间。

他的呼吸骤然停滞,一声粗粝的抽气从他喉咙里撕扯出来。

那只无力垂在腿上的手,剧烈地抽搐了一下。

他的眼睛猛地射向我,因新一轮的震惊和难以置信的、渐悟的理解而圆睁。

那条缎带。

它不是我的。

严格来说。

它曾系在一朵完美无瑕的白百合的花茎上。

那是在我那场虚伪葬礼上,唯一被放进华丽空棺的花。

一个道具,一个象征,本应事后丢弃。

然而……它没有。

我记得后来发现它时,是在厉家别墅他书房一个天鹅绒衬里的小抽屉里,在我“死”后几个月,某次我潜入取回不能留下的重要文件时。

看到它被小心地保存在那里,曾让我心头掠过一阵意想不到的、不受欢迎的刺痛。

我把它留下了。

它不属于林晴的生活。

然而,它在这里。

在我的口袋里。

怎么来的?

什么时候?

从欢乐堡的仓皇逃离…我伸手进包里摸索钥匙时…我一定是不小心碰到了它,在早先抓钥匙圈时把它钩出来了。

一个愚蠢、毫无意义的意外。

命运残酷的捉弄。

厉莫寒盯着那一小角褪色的蓝缎带,仿佛在看着一个幽灵。

他的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

然后,他的声音响起,嘶哑,剥除了所有情绪,只剩下困惑的、痛苦的迷茫。

“你…留着它?”

他的目光从我的口袋移上我的脸,探寻着,迷失了。

“为什么?”

这个字悬在布满灰尘的空气中,无比沉重。

为什么要留着假死葬礼上的信物?

为什么要带着你一手制造的痛苦的遗物?

他没有等答案。

他似乎无法处理眼前这堆叠的、矛盾到令人崩溃的证据:活生生的、带着他不可磨灭印记的孩子,以及那来自哀悼墓穴的缎带幽灵,正依附在从坟墓里走出来的女人身上。

冲突的真相在他体内碰撞,在他再次、更剧烈地颤抖起来的身躯上清晰可见。

他将手掌根狠狠压向眼睛,肩膀因承受着无形的重击而蜷缩。

一声压抑的、受伤的声音从他指缝间逸出。不再是之前的狂怒咆哮。

是一个男人世界碎裂成无法弥合的碎片时,发出的原始而破碎的呜咽。

他就跪在那里,跪在他亲手撞破的门板废墟和我苦心建立的生活废墟之中,成为破碎信念的纪念碑。

寂静蔓延开来,沉重地承载着三年迷失的岁月,一个活生生的孩子,一条褪色的缎带,以及横亘在我们之间那毁灭性、无解的问题:在埋葬了一个幽灵之后,却发现它还活着、还在呼吸,这之后,人该如何活下去?

网友评论

还可以输入 2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