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结束那晚我猝死穿越,成了Y国刚出车祸的王后。
>看着镜中陌生的金发碧眼,我决定苟命当影后。
>每天演着端庄王后,背地里偷偷联系中国大使馆求救。
>直到在皇宫仓库发现落灰的H国援助CT机。
>我连夜写方案给国王:“用矿产换医疗,稳赚!”
>他冷笑:“王后车祸后连治国都会了?”
>疫情爆发时我开放宫殿当方舱,中国医疗队空降支援。
>痊愈的儿童们举着两国国旗在广场歌唱。
>国王在加冕典礼上将王冠戴在我头上:
>“我的王后,你带来的不止是CT机。”
>加冕后我打开密室,里面挂着五星红旗。
>——和我的高考准考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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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痛。
不是那种熬夜刷题后太阳穴突突跳的胀痛,也不是考场上被最后一道数学大题卡住时那种令人窒息的闷痛。
这是一种更深沉、更钝重的痛楚,仿佛有人拿着凿子,缓慢而坚定地敲打着我的颅骨内部。
每一次心跳,都像沉重的鼓槌擂在绷紧的鼓皮上,震得整个脑仁嗡嗡作响。
眼皮像灌了铅,沉得抬不起来。
身体的感觉很奇怪,轻飘飘的,又像被什么东西严严实实地裹住,动弹不得。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陌生的气味,浓烈而甜腻的玫瑰精油气息,混杂着消毒水那特有的、冰冷锐利的味道,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陈旧木头和昂贵布料的气息,沉甸甸地压下来。
高考结束那晚的碎片在混沌的意识里翻滚。
最后一科英语交卷的铃声,像被无限拉长,尖锐地刺破狂欢的喧嚣。
散场的人潮,黑压压一片,裹挟着汗水和解放的躁动。
我被人推搡着挤出校门,夜晚的空气带着一丝凉意,却压不下身体内部持续燃烧的疲惫。
回到家里,空无一人。父母还在外地出差。
巨大的空虚感和一种莫名的、劫后余生般的亢奋攫住了我。
电脑屏幕幽幽亮着,游戏登录界面闪烁着诱惑的光。
手指机械地点开,熟悉的BGM响起……再然后呢?
记忆像是被粗暴地掐断,只剩下一片刺眼的黑暗和心脏骤然被攥紧的窒息感。
“陛下,王后殿下的生命体征正在趋于稳定。”
一个陌生的男声,带着一种刻意压低的、毕恭毕敬的腔调,说着一种我完全陌生的语言。
奇怪的是,每一个音节却都清晰地印在我脑海里,含义自然而然地浮现出来。
陛下?王后殿下?
荒谬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头痛。
我强迫自己集中起残存的所有力气,猛地睁开了眼睛。
视野里一片模糊的光晕。刺目的白色光源悬在上方,轮廓是华丽的、繁复的枝形吊灯,折射着水晶冰冷的光芒。
模糊的光晕渐渐清晰,聚焦成一张俯视着我的、写满关切的中年男人的脸。
他有着深刻的五官,棕色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穿着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眼神里混杂着忧虑和一种职业性的审视。
他身后,是高大得有些压抑的穹顶,精致的石膏浮雕在柔和的灯光下投下深深浅浅的阴影。
“感谢上帝!您终于醒了,殿下!”
中年男人长长地、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脸上瞬间堆满了近乎夸张的激动和欣喜,
“您感觉怎么样?头晕吗?有没有哪里特别疼痛?我是您的御医,埃德加·莫雷尔。”
他的语速很快,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殿下?埃德加·莫雷尔?
我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像被砂纸磨过,只发出一个短促而嘶哑的音节:
“……水?”
“哦!当然!水!快!”
埃德加医生立刻转身,对着一旁肃立的身影急促地吩咐。
一个穿着深蓝色裙装、系着白色围裙的年轻侍女快步上前,动作轻柔地用一个镶嵌着金边的水晶杯,小心翼翼地托起我的头,将微温的水凑到我的唇边。
清凉的液体滑过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慰藉,却丝毫无法浇熄我内心疯狂蔓延的恐慌。
这不对劲。这太不对劲了!
我转动眼球,视线扫过周围。
这是一间极其宽敞的卧室,奢华得超乎想象。
厚重的、带着繁复刺绣的金色丝绒窗帘垂落着,遮住了窗外的景象。
墙壁是柔和的米白色,挂着大幅的油画,画中人物穿着几个世纪前的华丽服饰。
我身下躺着的这张床,巨大得像个小型舞台,深色的木质床架雕刻着繁复的花纹,铺着雪白得耀眼的顶级埃及棉床单,触感异常柔软。
空气里那种甜腻的玫瑰香氛,源头是床头柜上几只巨大的、盛开着深红色玫瑰的水晶花瓶。
这里不是医院。绝不是。
“镜…镜子……”
我挣扎着,声音依旧嘶哑微弱,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埃德加医生和侍女交换了一个眼神,侍女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犹豫和担忧,但很快被职业性的恭顺取代。
她轻轻应了一声
“是,殿下”,
动作利落地走到墙边一个镶嵌着巨大椭圆形镜子的雕花立柜前,熟练地调整了一下角度,然后小心地将那面沉重的、镶嵌着金框的梳妆镜推了过来。
镜子在柔和的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缓缓移动,最终停在了我的床边。
我的目光,带着一种近乎赴死般的决绝和恐惧,投向那光滑的镜面。
时间在那一瞬间仿佛凝固了。
镜子里,倒映出一张绝对陌生的脸。一张极其年轻,却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
皮肤细腻得如同最上等的瓷器,此刻却透着一股病态的脆弱。
五官精致得如同古典油画,鼻梁高挺,下颌线条流畅而优美。
然而,最让我灵魂都为之冻结的,是那头散乱在雪白枕头上、如同流淌的熔金般耀眼的金色长发,以及那双正惊恐地、死死盯着我的——如同夏日晴空下最纯净的湖泊般的碧蓝色眼睛。
金发。碧眼。
“啊——!”
一声短促、凄厉、完全不似人声的尖叫猛地从我喉咙里迸发出来,带着撕裂般的绝望。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蟒,瞬间缠紧了我的心脏,勒得我无法呼吸。
我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动作快得连自己都反应不及,仿佛要逃离那面可怕的魔镜,逃离镜中那个陌生的、占据了我身体的幽灵。
一阵天旋地转的剧烈眩晕排山倒海般袭来,眼前骤然一黑,耳边只剩下血液冲刷血管的轰鸣声。
身体失去所有力气,软软地向前栽倒。
“殿下!”
埃德加医生的惊呼和侍女惊慌的喊叫混杂在一起。
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的深渊之前,几个零碎而冰冷的词语碎片,伴随着剧烈的头痛,像毒蛇一样钻进了我的脑海深处:
“陛下…车速太快…转弯失控…撞击…防护栏…头部受创…重度昏迷…”
车祸。原主死于车祸。
而我,一个刚刚结束高考、熬夜猝死的普通中国学生,星月,像一个错误代码,被强行塞进了这具异国王后的躯壳里。
黑暗重新降临。
***
意识像沉在深海的破旧舢板,时而被湍急的暗流卷起,时而又沉入冰冷死寂的黑暗。
破碎的梦境光怪陆离,
一会儿是高考考场惨白的日光灯下沙沙的书写声,
一会儿是刺耳的刹车声、金属扭曲的尖啸,
一会儿又是镜中那双碧蓝眼眸里冻结的惊恐。
身体沉重无比,每一次试图掀开眼皮,都像在推动千钧巨石。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小时,也许是几天,一种近乎本能的、对环境的警觉终于压倒了沉重的疲惫,强行将我拖回了现实。
我没有立刻睁眼,而是维持着昏迷的姿态,将所有的感官都调动到极致,像一只受惊后蜷缩在巢穴里的小兽,小心翼翼地探查着这个陌生的牢笼。
空气里那浓烈到令人窒息的玫瑰香氛似乎淡了些,但消毒水的味道依旧固执地弥漫着。
身下是极致的柔软,昂贵的埃及棉贴着皮肤,却带来一种不真实的、令人心慌的触感。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极其轻微的呼吸声和布料摩擦的窸窣声,不止一个人。
她们守在这里,如同看守着一件价值连城却又脆弱易碎的珍宝。
记忆的碎片在混乱的意识里渐渐拼凑成型。埃德加医生毕恭毕敬的声音,
“陛下”、“王后殿下”的称呼,侍女小心翼翼的服侍……还有镜中那张金发碧眼、苍白精致的脸。
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冷的恐惧再次攥紧了我的心脏。
这不是梦。我真的死了,然后又在另一个国度、另一个人的身体里“活”了过来。
Y国。
一个在我模糊的世界地理知识储备里,仅仅位于欧洲某个角落,以丰富的矿产资源、相对封闭的社会结构和略显保守的王室而闻名的小国。
而我,现在是这个国家的王后——凯瑟琳·埃莉诺·冯·霍亨索伦。
一个刚刚在车祸中“幸运”生还的王后。
冷汗无声地浸透了后背单薄的丝质睡袍,带来一阵黏腻的寒意。
怎么办?一个来自二十一世纪中国普通高三学生的灵魂,被困在中世纪氛围依旧浓厚的欧洲小国王后的躯壳里。
身份的巨大落差、环境的极端陌生、随时可能被拆穿而面临的未知恐怖(被当成魔鬼烧死?关进疯人院?秘密处决?)……每一条都足以将我碾成齑粉。
活下去。
像野草一样,抓住任何一点缝隙,活下去!
这个念头如同在绝望废墟中点燃的唯一火种,瞬间压倒了所有的恐惧和茫然。
影后。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扮演好“凯瑟琳王后”这个角色,演到天荒地老,演到……找到回家的路,或者找到在这个世界安全生存下去的方法。
我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睁开了眼睛,动作带着一种大病初愈的虚弱无力感。
光线依旧有些刺眼,我下意识地微微眯起了那双属于凯瑟琳的碧蓝色眼眸。
“殿下!您醒了!”
守在一旁的侍女立刻察觉,惊喜地低呼出声。
是那个给我喂水的年轻女孩,她叫安娜,我混乱的记忆碎片里有她的名字。
她快步走到床边,脸上是真诚的关切,
“您感觉怎么样?需要什么?水?还是……”
另一个年纪稍长、气质更为沉稳的侍女也迅速靠近,她是玛丽,似乎是这里的女管家。
她没有说话,但眼神锐利地观察着我的状态。
“水……”
我发出声音,依旧是嘶哑的,努力模仿着记忆里凯瑟琳王后那种特有的、带着一丝慵懒和高贵的腔调,虽然模仿得很拙劣。
喉咙的干痛是真实的,正好可以掩盖声音的异常。
安娜立刻将水杯递到我唇边。
清凉的水滋润着灼痛的喉咙,也给了我一点整理思绪的时间。
“我……睡了多久?”
我低声问,目光落在厚重的金色丝绒窗帘上,试图从缝隙判断外面的光线。
窗帘遮得严严实实,只透出边缘一丝极淡的亮色。应该是白天。
“回殿下,您昏迷了整整三天三夜。”
玛丽恭敬地开口,声音平稳而清晰,“埃德加医生一直在您身边守护。
感谢上帝保佑,您终于醒来了。陛下他……”
她微微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
“……非常担忧您,公务一结束就会来看望您。”
陛下?那个名义上的丈夫?Y国的国王,莱昂内尔·冯·霍亨索伦。
这个名字带来的压迫感,比车祸的记忆更甚。
原主关于他的记忆碎片非常有限,大多是一些模糊的、带着距离感的宫廷画面——冰冷的侧脸,锐利的眼神,沉默寡言,周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威严。
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也远非童话故事里那般美好。
心脏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扮演王后,最难应付的恐怕就是这位国王了。
就在这时,卧室那扇厚重的、雕刻着繁复鸢尾花纹饰的橡木门被无声地推开了。
一股无形的压力瞬间弥漫开来,仿佛房间里的空气都凝滞了几分。
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挡住了门外走廊投进来的光线。
他穿着剪裁极其合体的深灰色军装式礼服,肩章和金色的绶带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着冷硬的光泽。
金色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面容深刻而英俊,如同大理石雕刻而成,却透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峻。
那双眼睛,是比凯瑟琳的碧蓝更深邃、更冷冽的冰蓝色,此刻正穿透房间里的光线,精准地、毫无温度地落在我身上。
Y国的君主,莱昂内尔一世。
他的步伐沉稳而无声,一步步走近床边。
安娜和玛丽早已深深地低下头,屈膝行礼,动作流畅而标准,带着发自内心的敬畏。
那股无形的压力越来越重,沉甸甸地压在我的胸口。
我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在耳膜里咚咚作响。
我强迫自己抬起眼,迎上那双冰冷的审视目光。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冲破肋骨。
大脑一片空白,那些刚刚准备好的、模仿原主神态的念头瞬间飞到了九霄云外。
影后的第一场大考,猝不及防地降临了。
“凯瑟琳。”
他的声音响起,低沉、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如同冰层下缓慢流动的河水。
他停在我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冰蓝色的眼眸里没有任何劫后余生的庆幸,只有一种深沉的、探究的锐利,仿佛要穿透我这具刚刚苏醒的躯壳,看清里面到底藏着什么。
“感觉如何?”
空气仿佛凝固了。
房间里只剩下我极力压抑却依旧显得粗重的呼吸声。
扮演。活下去。
这两个念头在濒临死机的脑海里疯狂闪烁。
我调动起所有的意志力,压下喉咙里想要尖叫的冲动,努力牵动嘴角,试图挤出一个符合王后身份的、虚弱而克制的微笑。
脸颊的肌肉僵硬得像石头。
“谢…谢谢陛下关心。”
我的声音依旧嘶哑,带着病后的虚弱,还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但已经尽力模仿着记忆里凯瑟琳那种略带矜持的语调,
“头…还有些痛,身上也没什么力气……让陛下担忧了。”
每一个字都说得异常艰难,像在刀尖上跳舞。
莱昂内尔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足足有十几秒,那感觉像是被冰冷的探针一寸寸扫描过。
他的视线扫过我放在被子外、因为紧张而微微蜷缩的手指,又落回我的眼睛深处。
他的眼神太过锐利,仿佛能洞悉一切伪装。
我几乎要控制不住移开视线。
终于,他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那冰冷的审视似乎收敛了一瞬。
“好好休息。”
依旧是那毫无波澜的语调,
“埃德加会负责你的康复。”
他没有再询问车祸的细节,没有流露出任何属于丈夫的温情,仿佛只是在确认一件重要资产的状况。
说完,他不再看我,目光转向垂手侍立在一旁的埃德加医生。
“确保王后得到最好的照料。”命令的口吻。
“是,陛下!请您放心!”埃德加医生立刻躬身,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莱昂内尔没有再停留,转身,步伐沉稳地离开了房间。
那沉重的橡木门在他身后无声地合拢,隔绝了他带来的巨大压力。
直到他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我才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一样,猛地松懈下来,瘫软在柔软的枕头上,后背的冷汗已经浸湿了一大片。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安娜和玛丽似乎也松了口气。安娜赶紧上前,用温热的丝帕轻轻擦拭我额头的冷汗。
“殿下,您吓坏了吧?陛下的气场总是那么强……您喝点水压压惊?”
我无力地摇摇头,闭上眼睛,将翻江倒海般的恐慌和混乱强行压下。
第一关,算是……勉强糊弄过去了?但那双冰蓝色的、充满审视的眼睛,如同烙印般刻在了我的脑海里。
活下去的难度系数,似乎又飙升了一个等级。
接下来的日子,我真正开始了“影后”生涯。
在埃德加医生和侍女的严密“监护”下,我像一个刚刚学会走路的婴儿,重新学习如何做一位王后。
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每一句话的语气,都成了需要精心设计和反复练习的表演。
原主凯瑟琳的记忆碎片如同散落在沙滩上的珍珠,我需要一点点去捡拾、串联。
她走路时那种特有的、带着皇室优雅的步态,脊背挺直,步伐轻盈而带着一种自然的韵律;
她用餐时使用繁复银器的姿势,如何切割食物,如何端起酒杯,每一个细节都蕴含着无声的礼仪;
她说话时那种略带疏离又不失温和的语调,面对不同身份的人时微妙的语气变化……
我像一个最勤奋也最惶恐的学生,抓住一切独处的间隙,对着更衣室里巨大的落地镜反复练习。
镜子里的金发碧眼美人,眼神从最初的茫然无措,渐渐带上了一丝属于“凯瑟琳”的疏离和沉静。
我对着空气喃喃自语,模仿着她的发音和腔调。
在侍女面前,我强迫自己放慢动作,收敛起属于星月的所有小习惯——比如思考时下意识地咬嘴唇,比如紧张时手指会无意识地捻衣角。
“殿下,您今天的康复训练感觉如何?要不要在露台上坐一会儿?阳光很好。”
安娜小心翼翼地询问。
我放下手中那本装帧精美的、讲述Y国宫廷礼仪史的厚重书籍(这是我目前能找到的最有用的“剧本”),微微侧过头,嘴角牵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带着一丝疲惫却又不失优雅的弧度,模仿着原主的神态:
“好,安娜。扶我起来吧。是该透透气了。”声音平稳,带着王后应有的矜持。
露台上,初夏的阳光暖洋洋地洒在身上,俯瞰着下方巨大而规整的皇家花园。
修剪成几何图案的树篱,色彩斑斓的花坛,远处喷泉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晕。
一切美得像一幅凝固的油画,却让我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孤独和冰冷。
活下去。扮演。找到回家的路。这成了支撑我每天醒来的唯一信念。
然而,扮演得再像,也无法解决一个核心问题——灵魂深处的不安和对故乡的强烈渴望。
我像一个孤魂野鬼,被困在这座金碧辉煌的牢笼里。巨大的恐惧和对未知的茫然,无时无刻不在啃噬着我。
我需要一个锚点,一个连接我过去世界的支点。
一次偶然的机会,在玛丽指挥侍女们整理王后更衣室旁边的小书房时,我瞥见了书桌一角压着的一份过期的、印制精美的外事活动简报。
简报的副刊上,印着各国驻Y国大使馆的联系方式和地址。我的目光瞬间凝固在其中一个条目上:
**H国驻Y国大使馆**
地址:斯特兰德大道17号,王都圣维特
电话:(+35)1-234-5678
那一行方块字,如同在无边黑暗中骤然亮起的灯塔,瞬间刺穿了我所有的迷茫和恐惧。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起来,血液奔流的声音。耳膜里轰鸣。
H国!大使馆!那是我的祖国!是我唯一可能获得理解、帮助,甚至……回家的希望所在!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如同野火燎原,再也无法遏制。
巨大的狂喜和随之而来的、更深的恐惧同时攫住了我。
狂喜于终于看到一丝曙光;
恐惧于这个行动一旦暴露,后果不堪设想——一个“精神异常”、“胡言乱语”的王后?一个勾结外国势力的间谍?任何一种指控都足以让我万劫不复。
但,没有选择。这是我唯一的稻草。
我开始不动声色地策划。
目标明确:必须避开所有人的耳目,尤其是无处不在的侍女和那位眼神锐利的玛丽。
王后寝宫内部有内线电话,但显然被严密监控。
我需要一部完全独立于王宫通讯系统之外的电话。
机会出现在一次例行的、由埃德加医生陪同的、前往王宫附属医院进行脑部CT复查的途中。
车队在王宫护卫的严密保护下驶出宫门。我靠在加长礼车的后座,目光看似随意地掠过车窗外王都圣维特的街景。
当车子在一个十字路口因红灯停下时,我的目光猛地锁定了路边一间不起眼的、挂着“全球通”招牌的小店橱窗——那里面陈列着各式各样的预付费手机卡和廉价手机。
就是它!
下一次复查前,我以“想看看宫外的阳光”为由,提出希望车窗能打开一条缝隙(这要求对于一个“大病初愈、需要新鲜空气”的王后来说,合情合理)。
当车子再次经过那个路口时,我屏住呼吸,在车子启动前的一刹那,飞快地将一张卷着几张最大面额Y国货币的纸条,精准地弹出了那条窄窄的窗缝。
纸条落在人行道边缘,毫不起眼。
三天后,在一次午后花园散步时,我借口有些疲惫,让安娜去帮我取落在书房的一条披肩。
就在她离开的短暂间隙,一个穿着园丁制服、帽檐压得很低的年轻男人,如同幽灵般迅速靠近我坐着的长椅,将一个用油纸包裹着的、火柴盒大小的硬物,飞快地塞进了我宽大的裙摆褶皱里,随即迅速消失在茂密的玫瑰花丛后。
整个过程快得只有几秒钟。我甚至没看清他的脸,只闻到一股淡淡的泥土和青草的气息。
回到寝宫,反锁上浴室的门。
我颤抖着手指,从裙摆里摸出那个油纸包。剥开层层包裹,里面静静地躺着一部最廉价的黑色直板手机,一张未记名的SIM卡,还有一张打印着H国大使馆电话号码的小纸条。
成功了!
巨大的激动让我的手抖得几乎拿不住手机。
我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按照记忆,笨拙地将SIM卡装入手机。
开机,微弱的屏幕光在昏暗的浴室里亮起,显示着微弱的信号格。
时间紧迫。我飞快地按下了那个早已烂熟于心的号码。
短暂的等待音后,电话被接通了。一个温和、清晰、带着标准普通话口音的男声传来:“您好,这里是H国驻Y国大使馆,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听到这熟悉的乡音,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激动猛地冲上鼻尖,眼泪几乎夺眶而出。
我用力捂住嘴,生怕泄露出一丝呜咽。几秒钟后,我才勉强控制住声音,用压得极低的、带着明显颤抖的英语回答(我不敢冒险说中文,怕被监听设备捕捉到异常):
“你好……我…我需要帮助。一个非常……非常特殊的情况。”
我的声音干涩无比,每一个词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我……我不是普通人。我现在的身份……处境极其危险。
我需要……需要和一位能负责的官员通话。私下里。
绝对保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那个温和的男声再次响起,依旧平静,但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女士,请您不要惊慌。请告诉我您的位置,以及您面临的具体危险性质?
这样我们才能评估如何为您提供最有效的帮助。”
位置?王宫?身份?王后?这怎么说得出口?谁会相信?我急得手心全是汗。
“我……我不能说太多。风险太大。”
我语速极快,声音因为紧张而更加嘶哑,
“请相信我!我……我知道这听起来很疯狂,但我需要……需要祖国的帮助!
一个代号!请给我一个安全的联络代号,或者……或者一个可以传递加密信息的方式!”
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电话那头隐约传来纸张翻动和低语声。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他们会把我当成疯子吗?还是会立刻挂断电话?
终于,那个声音再次响起,语气似乎慎重了许多:
“女士,您的安全是首要的。请记住这个一次性加密邮箱地址:[y_assist@securemail.cn](mailto:y_assist@securemail.cn) 。
密码是:‘Chang’e5_Landing’。
请注意,这个邮箱只能使用一次,发送后会自动销毁。请务必谨慎使用。”
他顿了顿,补充道,
“我们建议您首先确保自身环境安全。大使馆会高度关注这个渠道。祝您平安。”
“谢谢!谢谢!”
我几乎是哽咽着说出这两个词,随即立刻挂断了电话,并以最快的速度抠下电池,拔出SIM卡。
做完这一切,我才发现自己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了,靠在冰冷的瓷砖墙壁上,大口地喘息着,心脏狂跳得像要炸开。
第一步,迈出去了。
虽然只是建立了一个极其脆弱的单向联络渠道,但这意味着,我并非完全孤立无援。
在遥远的异国他乡,在那座飘扬着五星红旗的建筑里,有人知道了我的存在,知道有一个“特殊身份”的人在求救。
这微弱的联系,成了支撑我在这个黄金牢笼里继续扮演下去的唯一精神支柱。
我将手机和SIM卡分开,用油纸重新包好,藏匿在浴室一个极其隐秘的、只有我自己知道的角落。
做完这一切,我才打开水龙头,用冷水用力拍打着自己依旧滚烫的脸颊,看着镜中那个金发碧眼、脸色苍白的王后。
影后的生涯,才刚刚开始。
而回家的路,依旧漫长而凶险。
日子在表面的平静和内心的焦灼中一天天滑过。
我像一个提线木偶,精准地扮演着凯瑟琳王后这个角色。
出席一些康复期的、象征性的慈善活动剪彩,在公众面前展露优雅而虚弱的微笑;
在宫廷内部的下午茶会上,听着贵妇们谈论着珠宝、马术和最新的巴黎时装,偶尔用最简短的、符合身份的语句回应,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在国王莱昂内尔偶尔(非常偶尔)驾临时,维持着那种疏离而恭敬的姿态,眼神低垂,避免与他那双冰蓝色、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眸有过多接触。
每一次他的到来,都像一场无声的拷问,让我后背的肌肉瞬间绷紧。
我利用一切可能的独处时间,疯狂地汲取关于这个世界、这个国家、这个宫廷的一切信息。
凯瑟琳王后留下的书籍成了我的宝库——历史、政治、经济、甚至枯燥的矿产分布报告。我像一块干涸的海绵,拼命吸收着水分。
我知道,知识就是武器,是我在这个陌生世界活下去、甚至找到回家之路的资本。
同时,我也在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王宫里的每一个人:
沉稳精明的玛丽管家,年轻单纯的安娜,总是带着职业性微笑和谨慎的埃德加医生,还有那些穿梭在王宫各个角落、眼神各异的侍从和官员。
谁是潜在的盟友?谁是必须警惕的眼睛?我需要分辨。
那个来自大使馆的加密邮箱地址,像一颗沉甸甸的宝石,日夜在我心头灼烧。
我无数次在脑海中草拟着邮件的内容,又无数次推翻。
该怎么写?如何用最简洁、最安全的方式,让对方相信一个如此匪夷所思的故事?
直接说“我是中国高考生魂穿成了Y国王后”?这无异于自寻死路。风险太大了。
在没有绝对把握之前,我不能轻易动用这唯一的一次机会。
我必须等待,等待一个契机,一个能提供更具体、更有说服力的信息,或者一个真正危急、不得不求助的时刻。
契机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降临了。
那是国王莱昂内尔的诞辰庆典前夕。
整个王宫都沉浸在一种忙碌而肃穆的气氛中,为盛大的国宴和舞会做准备。
作为名义上的女主人,我需要巡视一些宴会物资的准备情况,主要是象征性地查看一下餐具、花卉摆设等无关紧要的环节。
这是玛丽安排的行程,大概是为了让我这个“病弱”的王后参与其中,又不至于太过劳累。
巡视的地点包括王宫深处、靠近马厩区域的一个巨大仓储区。
这里存放着许多不常用的宫廷物品、替换的家具、以及一些……来历复杂的礼物。
空气中弥漫着灰尘和旧木头的气味。
巨大的仓库里堆满了各种蒙着白布的物品,像一个个沉默的巨人。
负责管理仓库的老管理员提着一盏昏暗的煤油灯(这里的照明似乎不太好),一边咳嗽,一边恭敬地在前面引路,介绍着一些需要检查的、准备用于宴会临时休息区的古董屏风和地毯。
我的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那些堆积如山的物品。
忽然,在仓库一个最偏僻、灰尘也最厚的角落里,一片巨大的、被厚重的灰色防尘布覆盖着的轮廓吸引了我的注意。
那轮廓方方正正,异常庞大,与周围那些雕花的家具、华丽的屏风格格不入。防尘布的一个边角似乎被老鼠咬破了,露出下面一点……冰冷的、工业感十足的金属外壳?还有一小块熟悉的、鲜红的颜色?
我的心猛地一跳。
一种莫名的、强烈的直觉驱使着我停下脚步。
“那是什么?”我指着那个角落,用尽量平静的语气问老管理员。
老管理员顺着我的手指看去,浑浊的老眼眯了眯,似乎在努力回忆。
“哦,那个啊……殿下。”
他清了清嗓子,带着浓重的口音,
“那是好些年前,一个……嗯,东方国家,好像是……H国?对,H国!送来的大家伙。
说是叫什么……‘西梯’?一种很厉害的机器,能看见人身体里面的骨头和病,比我们的X光机厉害多了!
当时在港口卸下来可费劲了,轰动了一阵子呢。”
H国?!CT机?!
血液瞬间冲上了我的头顶!
我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的巨响。
那个鲜红的边角……是五星红旗的标志!
“送来了……然后呢?”
我的声音控制不住地带上了一丝急切。
老管理员挠了挠花白的头发,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无奈和不以为然的表情:
“然后?唉,别提了。那些H国来的工程师倒是很热心,安装调试了好一阵。
可咱们这地方……您知道的,殿下。
那些老派的医生老爷们,嫌这铁疙瘩太复杂,按钮多得吓人,看片子也费劲,哪有他们用惯了的X光机顺手?而且……”
他压低了声音,带着点神秘,
“当时管医疗的哈林顿伯爵说了,这东西太贵重,用起来也金贵(指维护费用),咱们国家病人不多,用不着这么高级的玩意儿,摆着也是浪费资源。
最后就……扔这儿吃灰了。听说当时还惹得H国那边不太高兴呢。”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语气里充满了对这件“昂贵废物”的惋惜和对守旧势力的不满。
而我,已经听不清他后面的话了。
我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片蒙尘的灰色防尘布上,钉在那露出的、象征着现代医学巅峰之一的冰冷金属外壳上,钉在那抹被灰尘掩盖却依旧刺目的鲜红上!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荒谬感和愤怒感如同火山般在我胸腔里爆发!
一台代表着尖端科技、能挽救无数生命的CT机!来自我的祖国!带着善意和援助而来!
竟然被这些愚昧、守旧、短视的家伙,像丢弃一件破家具一样,扔在这阴暗潮湿的仓库角落,任凭灰尘和鼠蚁侵蚀!数年!它在这里躺了数年!
而Y国的医疗条件呢?
从埃德加医生偶尔的抱怨和我看到的简报里,我知道,除了王都和几个大城市,广大的乡村地区连最基本的医疗都无法保障!
传染病时有爆发,人均寿命远低于欧洲平均水平!
这简直是暴殄天物!是犯罪!
就在这极致的愤怒和荒谬感中,一道闪电猛地劈开了我混沌的脑海!
矿产!
Y国最引以为傲的就是它丰富的地下矿产资源!
各种稀有金属、高品质的铁矿……而H国,作为世界工厂,对矿产资源的需求是巨大的、持续的!
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计划雏形,瞬间在我脑海中成型,清晰无比!
用Y国丰富的、尚未完全开发的矿产资源,去交换H国强大的、系统性的医疗援助!
不仅仅是几台被闲置的机器,而是从基础医疗设施建设、医务人员培训、到药品供应、公共卫生体系建立……一整套的“健康解决方案”!
这不再是虚无缥缈的求救!
这是一个具体的、双赢的、甚至能改变这个国家无数人命运的——方案!
一个能让我摆脱被动扮演、真正做点什么的方案!
一个可能打开局面的钥匙!
狂喜和一种久违的、属于星月的、解题成功的兴奋感瞬间淹没了愤怒。
我的手在宽大的裙袖下紧紧攥成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提醒自己保持冷静。
我没有再说话,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台被尘封的CT机,仿佛要将它的轮廓和那抹红色烙印在心里。
然后,我转身,用一种比来时更沉稳、更坚定的步伐,离开了这座充满灰尘和腐朽气息的仓库。
回到寝宫,屏退所有人。
我反锁上门,坐到那张宽大的、属于凯瑟琳王后的书桌前。
铺开带着王室徽记的专用信笺,拿起那支沉甸甸的金笔。
深吸一口气,压下依旧有些颤抖的手指。
这一次,落笔不再犹豫。
标题清晰而有力:《关于深化Y国与H国在医疗健康领域战略合作及建立长期资源互补伙伴关系的初步构想》。
我不再是那个只会扮演和求救的“影后”。
我要用这高考磨砺出的逻辑思维和汲取到的知识,撬动这个古老王国的齿轮。
我要让那台蒙尘的CT机,成为改变的开始!
笔尖划过昂贵的纸张,发出沙沙的声响,如同战鼓在心头擂响。
每一个字,都凝聚着我这段时间的观察、分析和孤注一掷的决心。
我详细分析了Y国医疗体系的薄弱环节和资源匮乏的痛点,列举了中国在基础医疗建设、远程诊疗技术、公共卫生防疫、医疗人才培养等方面的巨大优势和成功经验。
我着重强调了Y国丰富的、尚未被高效利用的矿产资源(特别指出几种中国市场需求量大的稀有金属),提出建立一种“长期、稳定、互利”的资源-健康交换机制:
Y国以优惠的、长期协议的方式向H国提供矿产资源,H国则提供涵盖硬件(医院、设备)、软件(技术、培训、管理体系)、药品供应等全方位、系统性的医疗健康援助。
我甚至引用了经济学中的比较优势理论,试图让这份方案看起来更具说服力。
最后,我提到了仓库里那台被尘封的CT机——它不仅仅是一件被浪费的礼物,更是两个伟大文明之间善意被辜负的象征,也是未来合作巨大潜力的一个微小注脚。
洋洋洒洒,近万言。
放下笔时,窗外已是繁星满天。手腕酸痛,精神却异常亢奋。
我将这份凝聚了“星月”全部智慧和“凯瑟琳”身份重量的方案,小心地装入一个印有王室徽章的特制信封。
第二天上午,当莱昂内尔国王结束晨间枢密院会议,准备离开议事厅时,我“恰好”出现在通往他私人书房的走廊转角。
我穿着一条素雅的珍珠灰色长裙,脸色依旧带着些病后的苍白,但脊背挺得笔直,手里拿着那个沉甸甸的信封。
“陛下。”我微微屈膝行礼,声音平静,带着王后应有的恭敬,却又比往日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坚定。
莱昂内尔停下脚步。
冰蓝色的眼眸落在我身上,带着惯常的审视和一丝被打断行程的不悦。
他的目光扫过我手中的信封,眉峰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王后?”
他的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
“有事?”
“是的,陛下。”
我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努力控制着不让自己的眼神闪躲。
我将信封双手递上,
“这是我……在休养期间,结合近期对国内民生状况的一些观察和思考,整理出的一份关于国家医疗健康体系发展的初步构想。
其中……涉及到与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一种新型合作关系的可能性。
恳请陛下在方便时,拨冗一阅。”
走廊里异常安静。
侍从和官员们都屏息凝神,垂首肃立。
空气仿佛凝固了。
莱昂内尔没有立刻接过信封。
他那双冰蓝色的眼睛锐利如鹰隼,牢牢地锁定我的脸,仿佛要穿透我精心维持的平静面具,看清里面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
那目光带着沉甸甸的威压,像冰冷的实质,一寸寸碾过我的皮肤。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分一秒流逝。我的心跳如擂。
莱昂内尔的话语,如同淬了冰的针,精准地刺穿了我强装的镇定。
那句“学会了治国?”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和冰冷的审视,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熄了我心中刚刚燃起的火焰。
走廊里死一般的寂静,侍从们恨不得把头埋进胸口,连空气都凝固了。
我感觉脸颊火辣辣的,血液似乎都涌到了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彻骨的寒意和一种被当众扒光的羞耻感。
影后的面具在这一刻摇摇欲坠。
“我……”
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完整的声音,所有精心准备的解释和论述都卡在了那里。
在他那洞悉一切般的目光下,任何辩白都显得苍白无力。
莱昂内尔没有再看我,也没有打开信封。
他只是用两根手指随意地捏着那个承载着我全部心血的方案,仿佛拿着什么脏东西。他冰冷的目光扫过垂首肃立的侍从长,声音毫无波澜:
“处理掉。”
侍从长立刻躬身,双手恭敬地接过了那个信封。
他甚至没有多看一眼信封上的王室徽章,动作流畅而自然,仿佛接过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待焚文件。
莱昂内尔不再停留,迈开步伐,军靴踩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晰而冷酷的声响,逐渐远去。
那无形的威压也随之消散,只留下令人窒息的难堪和绝望。
我僵立在原地,像一尊被遗弃的石像。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才勉强维持着表面的平静,没有当场失态。
安娜和玛丽担忧地靠近,小声询问着什么,我一个字也没听清。
我的目光死死盯着侍从长离开的方向,看着他手中那个信封消失的转角。
完了。
我的计划,我的希望,像一个可笑的肥皂泡,甚至没来得及飞起来,就被他轻轻一戳,彻底破灭。
那台蒙尘的CT机,那封凝聚了我全部思考的方案,在他眼中,恐怕连一点涟漪都算不上,只是“车祸后遗症”的又一个荒诞佐证。
巨大的挫败感和深入骨髓的寒意包裹了我。
回到寝宫,我屏退了所有人,将自己反锁在浴室里。
冰冷的水流冲刷着脸颊,却冲不散心头的绝望。
镜子里的金发碧眼美人,眼神空洞,脸色惨白如纸。
扮演?活下去?
此刻都显得那么苍白可笑。
在这个等级森严、国王意志高于一切的王权堡垒里,一个“失宠”的、被认定“精神异常”的王后,连呼吸都是错的。
那个加密邮箱,成了我最后的稻草。
但此刻,我甚至失去了触碰它的勇气。
说什么?报告我的失败?乞求他们想办法救我出去?这只会坐实我的“疯狂”。
巨大的无力感将我淹没。
我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这个黄金牢笼的冰冷和坚硬,以及一个异乡孤魂的渺小。
日子在麻木和小心翼翼的扮演中继续。
我变得更加沉默寡言,在宫廷活动中像一抹优雅却毫无生气的影子。
莱昂内尔没有再出现在我的寝宫,甚至宫廷晚宴上,他也极少将目光投向我这边。
王后凯瑟琳,似乎真的成了一个“需要静养”的透明人。
玛丽和安娜的服侍依旧周到,但她们眼神里的担忧和某种难以言说的怜悯,比任何斥责都更让我难受。
然而,命运的齿轮,有时会在最意想不到的地方转动。
一场突如其来的、源于邻国输入的烈性呼吸道传染病(类似于现实中的严重流感或肺炎疫情),毫无预兆地在Y国南部边境省份爆发了。
这种疾病传播速度极快,初期症状隐匿,致死率在老年人和基础病患者中高得惊人。
起初,消息被控制在有限的范围内。
但随着感染人数呈几何级数攀升,医院人满为患,医疗资源被迅速挤兑崩溃的消息再也无法掩盖。
恐慌像瘟疫一样,迅速从南部蔓延至全国,最终也席卷了王都圣维特。
报纸的头版头条被触目惊心的数字和哀嚎的照片占据。
药店门口排起了长龙,口罩和基础药品被抢购一空。
街头巷尾弥漫着消毒水的刺鼻气味和一种压抑的、末日般的恐慌。
连守卫森严的王宫,也无法完全隔绝这种恐慌的气氛。
侍从们私下议论纷纷,传递着各种可怕的小道消息。
埃德加医生被紧急抽调去王都中心医院支援,行色匆匆,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枢密院会议日夜不停地召开,气氛空前紧张。
莱昂内尔国王的身影变得更加忙碌和疲惫,即使隔着遥远的距离,我也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沉重压力。
这个以矿产资源著称、但医疗体系极其脆弱的国家,在突如其来的灾难面前,显得不堪一击。
王室的威信,也面临着前所未有的严峻考验。
一天深夜,我坐在书桌前,就着昏黄的台灯,习惯性地翻看着最新的疫情简报。
触目惊心的数字和前线医护人员近乎绝望的描述,像重锤一样敲打着我的心。
就在这时,寝宫的门被轻轻敲响了,声音急促而克制。
“进来。”
我放下简报,有些意外。这么晚了会是谁?
门被推开,进来的是国王的首席侍从官,卡尔顿勋爵。
他向来沉稳的脸上此刻布满了焦虑,甚至来不及行标准的宫廷礼,声音急促而低沉:
“殿下,万分抱歉深夜打扰!陛下……陛下请您立刻去议事厅!”
我的心猛地一沉。
这么晚了,议事厅?而且是“请”我?这在车祸后是绝无仅有的。
出大事了!
“发生了什么事?”
我站起身,努力保持镇定。
卡尔顿勋爵的脸上掠过一丝痛楚和恐惧:
“是……是小殿下!阿瑟小殿下!他……他下午开始高烧不退,剧烈咳嗽,呼吸困难……
埃德加医生初步判断……判断是感染了那种瘟疫!
现在情况……非常危急!陛下他……”
他后面的话没有说下去,但那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莱昂内尔唯一的儿子,年仅八岁的王储阿瑟,命悬一线!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
阿瑟!那个记忆中有着柔软棕色卷发、像小鹿一样明亮眼睛的男孩!
他虽然并非我所生(原主凯瑟琳与莱昂内尔并无子嗣,阿瑟是前王后所生),但在这个冰冷的宫廷里,他几乎是唯一一个对我流露出过纯真善意的存在。
他会偷偷把他珍藏的彩色玻璃弹珠送给我,会在走廊遇见时羞涩地叫我“凯瑟琳阿姨”……那个鲜活的小生命,现在正挣扎在死亡线上!
更可怕的是,阿瑟的感染意味着瘟疫的魔爪已经伸进了王宫的核心!
这不仅仅是王储的安危,更是对整个王国根基的动摇!
我抓起一件披肩,顾不上仪态,跟着卡尔顿勋爵疾步走向议事厅。
走廊里灯火通明,却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侍从们面色惨白,垂首肃立,大气不敢出。
议事厅沉重的双开门敞开着。
里面灯火通明,却气氛凝重得如同冰窖。
几位核心内阁大臣、军方将领、还有几位满头白发、德高望重的御医都聚集在此,个个面如死灰,低声议论着,空气中充满了绝望和无助。
莱昂内尔背对着门口,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
他的背影依旧挺拔,穿着深色的常服,肩膀的线条却绷得死紧,像一张拉满的弓。
窗外的黑夜吞噬了王都的灯火,只映出他孤寂而沉重的轮廓。
听到脚步声,他猛地转过身。
那一瞬间,我几乎认不出他。
短短数日,他仿佛苍老了十岁。
那双总是冰冷锐利、睥睨一切的冰蓝色眼眸,此刻布满了猩红的血丝,深重的疲惫和一种……近乎疯狂的恐惧,如同风暴般在其中肆虐。
他英俊的面容紧绷着,下颚线咬得死紧,嘴唇毫无血色。
他不再是那个掌控一切的君王,而是一个眼睁睁看着爱子生命流逝却束手无策的、濒临崩溃的父亲。
他的目光像受伤的野兽般扫过众人,最终落在了我的脸上。
那目光不再是审视,不再是嘲讽,而是一种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混杂着最后一丝希冀和巨大痛苦的复杂眼神。
“凯瑟琳!”
他的声音嘶哑得可怕,带着一种我从未听过的、近乎祈求的颤抖,
“阿瑟……阿瑟他……”
他喉头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似乎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压下即将崩溃的情绪,
“御医……没有办法了!常规药物无效,他的肺……正在快速衰竭!我们……我们还能做什么?!”
他的目光死死地锁住我,仿佛我是唯一的答案。
溺水者般的绝望和一丝微弱的、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期盼。
就在这极致的混乱和压力下,一个念头却异常清晰地劈开了黑暗!仓库!CT机!中国!
时间就是生命!容不得丝毫犹豫!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议事厅里令人窒息的沉默:
“陛下!还有希望!”
我迎上莱昂内尔那燃烧着痛苦和希冀的目光,语速极快,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
“王宫仓库!
在那台被尘封的H国产CT机旁边,应该还有配套的紧急联络手册!
上面有H方工程师留下的24小时紧急技术支持电话!立刻找到它!”
议事厅里一片死寂。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莱昂内尔。
他们似乎无法理解这突如其来的、指向一台“破机器”的指令。
“那台机器……”
一个老御医下意识地想要质疑。
“没时间解释了!”
我猛地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惊讶的威严和急迫,
“立刻派人去仓库!找到那个手册!
拿到电话!那是阿瑟殿下唯一的生机!也是我们国家现在唯一的希望!
快!”
我转向卡尔顿勋爵,语气斩钉截铁,
“卡尔顿勋爵,立刻去!用最快的速度!”
我的态度从未如此强硬,从未如此……像一个真正的王后在下达命令。
或许是被阿瑟的危情所激,或许是被这绝望的氛围所迫,属于星月骨子里的决断和属于凯瑟琳身份赋予的权威,在这一刻奇异地融合了。
莱昂内尔死死地盯着我,眼神剧烈地变幻着。
震惊、怀疑、最后是破釜沉舟般的决绝!
他没有再问一个字,猛地转向卡尔顿勋爵,声音如同出鞘的利剑:
“照王后说的做!立刻!跑步前进!”
“是!陛下!”
卡尔顿勋爵如同一支离弦之箭,冲出了议事厅。
接下来的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议事厅里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声和偶尔压抑的咳嗽。
莱昂内尔像困兽般来回踱步,拳头攥得咯咯作响。
御医们低声交流着最新的病情报告,每一个坏消息都让空气更凝重一分。
我强迫自己站在原地,目光紧紧盯着议事厅的大门,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终于传来了急促而凌乱的奔跑声。
卡尔顿勋爵冲了进来,满头大汗,手里紧紧攥着一本沾满灰尘、印着中文和英文的蓝色手册,还有一个卫星电话。
“找到了!陛下!殿下!手册和电话!”
他气喘吁吁地将东西递上。
我一把抢过手册,飞速翻到紧急联络页,找到了那个标注着“24小时全球技术支持”的电话号码。
没有丝毫犹豫,我用颤抖的手指,在众目睽睽之下,拨通了那个国际长途。
短暂的等待音后,电话被接通了。一个带着清晰中文口音的男声传来:
“您好,这里是中科医疗全球技术支持中心,工号7781,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救命!”
我用尽全身力气,用最标准的英语嘶喊出来,声音因为极度的紧张和急迫而扭曲,
“这里是Y国王宫!我们的王储阿瑟殿下感染了新型瘟疫,生命垂危!
我们有一台贵公司生产的CT机,型号是……(我飞快地报出手册上的型号)!
它被闲置多年!我们需要立刻启动它进行精准诊断!我们需要你们的远程指导!十万火急!求求你们!救救孩子!”
电话那头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来自王室的求救震惊了,沉默了一秒,随即那个声音变得无比严肃和高效:
“明白!请保持电话畅通!立刻为您转接最高级别技术专家!同时请告知患者当前具体症状和生命体征!
我们立刻启动跨国紧急医疗支援预案!”
我将电话递给离得最近、也最熟悉阿瑟病情的首席御医。
老御医颤抖着接过电话,用最快的语速、夹杂着专业术语和恐慌描述着阿瑟的危急状况。
接下来的几小时,如同在惊涛骇浪中搏斗。
在中方技术专家清晰、冷静、高效的远程指导下,一群御医和紧急调来的工程师,手忙脚乱却又争分夺秒地在仓库里为那台沉睡多年的CT机通电、除尘、进行最基础的启动自检。
遇到卡壳的地方,视频连线立刻接通,屏幕那头H国工程师沉稳的面容和清晰的指令,成了混乱现场唯一的定海神针。
莱昂内尔全程守在现场,像一尊沉默的雕塑,冰蓝色的眼眸死死盯着那台逐渐亮起指示灯的机器,紧握的拳头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
我站在他身边不远处,同样紧张得手心全是汗,默默祈祷着奇迹的发生。
当机器终于发出低沉的嗡鸣,自检通过绿灯亮起的那一刻,仓库里爆发出一阵压抑的、劫后余生般的欢呼!
虽然只是第一步,但希望,终于艰难地燃起了一星火苗!
阿瑟被小心翼翼地用特制的隔离担架车推到了仓库临时改造的“扫描间”。
在H方专家的实时远程监控和指导下,第一次针对危重疫患的CT扫描在王宫深处这个充满灰尘和机油味的地方完成了!
扫描图像通过加密网络,瞬间传送到万里之外的H国技术支持中心和几位被紧急召集的顶级传染病影像专家面前。
仅仅不到二十分钟,一份详尽到令人惊叹的初步诊断报告和紧急救治方案建议,就回传到了御医们的手持终端上!
“是急性呼吸窘迫综合征(ARDS)合并严重肺纤维化早期!
病毒已造成肺部大面积实质损伤!必须立刻使用ECMO(体外膜肺氧合)进行生命支持,同时使用……(一串专业药物名称)进行抗病毒和抗纤维化冲击治疗!
ECMO设备和技术团队,我们立刻协调最近的、具备国际转运条件的中国援外医疗队携带设备出发!
药物清单我们同步提供,请贵国尽一切可能调配!”
这份精准、及时、指明方向的报告,如同黑暗中的灯塔,瞬间驱散了御医们脸上的绝望和无措。
他们立刻行动起来,按照方案建议争分夺秒地进行紧急处置,为后续救援争取宝贵的时间。
莱昂内尔站在屏幕前,看着那份来自遥远东方的、救命的诊断报告,看着屏幕上中国专家们冷静而专注的面孔,又缓缓转过头,看向站在角落、脸色苍白却眼神坚定的我。
他冰蓝色的眼眸深处,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震惊、难以置信、后怕、以及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的审视和动摇。
他没有说话,只是对着屏幕那头,对着那些素未谋面却挽救了阿瑟一线生机的H国专家,深深地、无比郑重地鞠了一躬。
这个代表着至高王权的动作,无声却重若千钧。
两天后,一架喷涂着鲜艳五星红旗的H国空军运-20大型运输机,在Y国王都圣维特国际机场的特别通道平稳降落。
舱门打开,一支穿着印有H国国旗防护服、携带全套ECMO设备和急需药品的顶尖医疗专家团队,在Y国最高规格的礼遇和无数媒体闪光灯的聚焦下,快速而有序地走下舷梯。
他们没有任何寒暄,直接登上了等候在旁的救护车队,警笛长鸣,风驰电掣般驶向王宫。
与此同时,在莱昂内尔的默许(或者说,是命令)下,我提出的方案被以最快的速度从废纸篓里找回,并加急送到了他的案头。
这一次,他看得无比认真,冰蓝色的眼眸里没有了嘲讽,只有凝重和深思。
枢密院的紧急会议连续召开,围绕着这份“医疗-资源”交换方案展开了前所未有的激烈讨论。
反对的声音依旧存在,但在王储濒死的现实和阿瑟正在被中国医疗队全力抢救的事实面前,在瘟疫肆虐、国家医疗体系濒临崩溃的绝境下,那些守旧和质疑的声音,第一次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H国医疗队的到来,如同给垂死的王国注入了一剂强心针。
他们不仅以惊人的专业和效率稳定了阿瑟的病情(ECMO暂时替代了他衰竭的肺功能,为治疗赢得了时间),更带来了针对此次瘟疫的最新诊疗方案和大量急需的防护物资、药品。
他们的经验和技术,迅速在王都中心医院建立了示范性的隔离病区和诊疗流程,成为了混乱中的中流砥柱。
而我的角色,也悄然发生了转变。
我不再仅仅是那个需要扮演的王后。
在莱昂内尔的授权下(虽然依旧带着审视),我成为了王室与H国医疗队及后续援助对接的协调人之一。
我需要运用我对H国文化和思维方式的了解(尽管这了解来自前世),去沟通,去协调,去解决合作中遇到的具体问题。
当看到H国医疗队队长拿出那份尘封已久的CT机维护保养手册,并感叹“这台机器保养得当还能再用十年”时;
当看到他们带来的移动方舱CT车在王都街头开始为民众服务,排起长队时;
当看到那份基于我的方案雏形、经过双方外交官和专家反复磋商打磨的《HY关于建立全面医疗健康合作与矿产资源长期稳定供应伙伴关系的框架协议》草案摆上谈判桌时……
一种难以言喻的成就感和归属感,悄然在心中滋生。
我似乎,真的开始用“星月”的方式,在“凯瑟琳”的位置上,做着有意义的事。
瘟疫的阴霾在强有力的干预下,终于开始缓缓退散。
阿瑟小王子在中国医疗团队精湛的医术和日夜守护下,奇迹般地脱离了生命危险,病情一天天好转。
笼罩在王宫上空的绝望和恐慌,逐渐被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未来的期冀所取代。
在阿瑟情况稳定后的一天傍晚,莱昂内尔罕见地来到了我的小书房。
他没有穿军装,只是一身简单的深色便服,眉宇间的沉重和戾气消散了许多,但那份属于君王的威严依旧。
“凯瑟琳,”
他开口,声音低沉,却少了几分惯常的冰冷,
“阿瑟他……让我替他谢谢你。”
他的目光落在我书桌上摊开的、关于H国基层医疗体系建设的报告上,眼神复杂,
“还有……这个国家。”
我放下笔,站起身,微微颔首:
“陛下言重了。是H国的医疗队救了阿瑟殿下,也帮了我们国家。”
莱昂内尔沉默了片刻,冰蓝色的眼眸直视着我,仿佛要穿透我的灵魂。
“那台机器,”
他缓缓说道,
“还有你的……方案。”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语,
“它们被尘封了太久。
是我的傲慢和短视,差点葬送了阿瑟,也差点葬送了改变这个国家的机会。”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沉重的、近乎忏悔的坦诚,这对于他来说,是前所未有的。
他走到窗前,望着王宫花园里正在搭建的、为庆祝疫情得到控制和阿瑟康复而准备的庆典舞台。
“合作的事,”
他背对着我,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稳,却多了一份决断,
“枢密院已经基本达成共识。框架协议将在阿瑟的康复庆典上,由我与H国大使正式签署并向国民宣布。
Y国……需要改变。而合作,是唯一的出路。”
他转过身,目光再次落在我脸上。
这一次,那冰蓝色的深处,审视依旧,却多了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深沉的探究和一丝……难以解读的认可。
“至于你,我的王后……”
他微微停顿,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形成一个几乎难以察觉的弧度,
“你带来的,似乎远不止是一台CT机。”
说完,他没有等我回应,便转身离开了书房。
我站在原地,回味着他最后那句话和他眼中那一闪而过的、近乎温和的光芒。
心脏在胸腔里有力地跳动着。
影后的生涯还在继续,但脚下的路,似乎终于不再是一片漆黑。
那扇回家的门依旧遥远,但在这个世界,属于“凯瑟琳王后”和“星月”的故事,似乎才刚刚翻开新的篇章。
***
阿瑟小王子康复庆典暨HY合作框架协议签署仪式,在王宫前恢弘的胜利广场举行。
这一天,阳光格外灿烂,仿佛要驱散所有残留的阴霾。
广场上人山人海,彩旗飘扬。经历了瘟疫洗礼的民众,脸上洋溢着由衷的喜悦和对未来的希望。
高高的观礼台上,王室成员、内阁大臣、各国使节济济一堂。
当脸色依旧有些苍白、却笑容灿烂的阿瑟小王子,在莱昂内尔国王的牵领下出现在观礼台时,广场上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和祝福声。无数鲜花和彩带抛向空中。
紧接着,是庄严的协议签署仪式。
莱昂内尔国王与中华人民共和国特命全权大使,在两国国旗和无数镜头的见证下,郑重地在《HY关于建立全面医疗健康合作与矿产资源长期稳定供应伙伴关系的框架协议》上签下了名字。
象征着友谊与合作的握手瞬间,被永远定格。
仪式的高潮,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当流程进行到尾声,司仪官正准备宣布庆典演出开始时,莱昂内尔国王却抬手示意暂停。
他走到观礼台中央,面对着广场上万众瞩目的人群,也面对着身旁的我。
广场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屏息凝神,不知道国王陛下还有什么重要的宣告。
莱昂内尔的目光缓缓扫过人群,最终落在了我的身上。
那冰蓝色的眼眸里,此刻没有了审视,没有了冰冷,只剩下一种深沉如海、却又无比清晰的郑重。
他伸出手,侍从官卡尔顿勋爵立刻捧着一个覆盖着深蓝色天鹅绒的托盘上前。
莱昂内尔亲手掀开了天鹅绒。
托盘上,静静地躺着一顶璀璨夺目的王冠。
纯金打造的基座上,镶嵌着无数颗大小完美、切割精良的钻石,簇拥着中央一颗鸽卵大小、纯净如夏日晴空的巨大蓝宝石——那是霍亨索伦王室传承数百年、象征着至高王权的“天穹之泪”王冠!
广场上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惊呼和吸气声!
连观礼台上的各国使节和重臣们都露出了极度震惊的神色!
王后的加冕典礼通常会在国王登基时一同举行,或者在极为隆重的纪念日。
在这样一个公开庆典上,突然进行王后加冕,是前所未有的!
我完全愣住了,大脑一片空白。
看着那顶象征着无上荣耀与沉重责任、在阳光下闪耀着令人窒息光芒的王冠,巨大的震惊和难以置信让我几乎无法思考。
莱昂内尔没有理会周围的骚动。他拿起那顶沉甸甸的王冠,转向我。
他的动作缓慢而庄重,眼神专注得仿佛在进行一项神圣的仪式。
“凯瑟琳·埃莉诺·冯·霍亨索伦,”
他的声音通过扩音器,清晰地传遍整个广场,低沉而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和……奇异的温柔,
“在上帝的见证下,在国民的注视下,在经历了黑暗与光明的洗礼之后……”
他微微停顿,冰蓝色的眼眸深深地看着我,仿佛要望进我的灵魂深处,
“我,莱昂内尔一世,Y国国王,在此郑重宣告,你不仅是我忠诚的王后,更是这个王国不可或缺的支柱。”
他双手稳稳地托起王冠,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宣告般的决绝:
“你带来的,远不止是一台救命的机器!”
话音落下,在万众瞩目和无数闪光灯的疯狂闪烁中,
在广场上骤然爆发的、震耳欲聋的欢呼与掌声浪潮中,
那顶象征着霍亨索伦王权、镶嵌着“天穹之泪”的钻石王冠,被莱昂内尔国王,无比郑重地、稳稳地戴在了我——星月,或者说,凯瑟琳王后——的金色发髻之上。
沉重的触感压在头顶,冰凉而真实。璀璨的光芒几乎要灼伤眼睛。
山呼海啸般的“王后万岁!”、“国王万岁!”声浪如同实质般冲击着耳膜。
我站在那里,戴着这顶不属于我的王冠,承受着亿万目光的聚焦。
灵魂仿佛被抽离,在喧天的声浪和刺目的闪光中漂浮。
星月的茫然与凯瑟琳的尊荣在这一刻剧烈地碰撞、撕扯。
直到庆典结束,回到灯火通明却异常安静的寝宫,屏退所有人,我依旧感觉头顶的王冠沉重得令人窒息。
加冕的荣耀如同虚幻的泡沫,而灵魂深处的孤独和对归属的渴望,却越发清晰。
我需要一个锚点。
一个证明“星月”存在过的痕迹。
我走到更衣室深处,打开那个隐藏在巨大落地穿衣镜后的、极其隐秘的暗格。
这是我在扮演王后的漫长日子里,一点点摸索发现的,属于原主凯瑟琳的秘密空间。
里面空间不大,只放着几件似乎有特殊意义的旧物和一叠泛黄的信笺。
我小心翼翼地从暗格最深处,取出了那个用层层油纸包裹着的物品。
剥开油纸,里面静静躺着的,是那部早已没电的廉价黑色直板手机,那张写着加密邮箱地址的纸条,还有……一张小小的、边缘已经有些磨损的卡片。
我拿起那张卡片。
那是一张再普通不过的中国高考准考证。照片上,一个扎着马尾辫、眼神明亮却带着一丝熬夜疲惫的女孩——星月,正对着镜头,露出一个有些拘谨又充满希望的微笑。
准考证上清晰地印着她的名字:星月
考号:202483694701
考点:韶华一中
还有那场决定无数人命运考试的日期。
我的手指轻轻抚过照片上女孩的脸颊,抚过那熟悉又陌生的名字。
冰凉的卡片触感,却像带着前世阳光的温度。
然后,我的目光抬起,落在了暗格内侧的墙壁上。
那里,在我成为“凯瑟琳”后不久,被我亲手用图钉固定上了一面小小的、用丝绸精心裁剪而成的五星红旗。
鲜艳的红色,金色的五角星,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散发着温暖而坚定的光芒。
一方小小的暗格,两件来自不同世界、承载着截然不同人生的物品,
在此刻,在这个寂静的夜晚,在象征着异国至高权柄的王冠之下,静静地相对。
我的王冠在头顶闪烁着冰冷而璀璨的光辉,而我手中紧握的,是“星月”存在过的证明,和心中永不褪色的“红旗”。
泪水无声地滑落,滴在准考证上那个女孩微笑的脸庞上。
回家的门或许永远关闭了,但“星月”并未消失。
她带着故乡的烙印,在这具名为“凯瑟琳”的躯壳里,在这片异国的土地上,以她意想不到的方式,留下了无法磨灭的痕迹,并将在未来,继续书写下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