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都说,春雷响,万物生,可为什么下起了雪。
高三那年省里的一模考试,上午没有文科的考试,我们住校生都去的很早,可是都很困,相继在桌子上睡觉。
我做了一个梦,
我的姥爷,他开车到我妈妈家接我,说要送我上学,我坐上了汽车后座,看见他满头白发,银白色的头发在他的头上,他有一双大眼睛,从我小时候看到这双眼睛就很喜欢,长大了也是,在梦里也是,
后来他接我先回了姥姥家,我们吃了一顿饭,是我很爱吃的,从小爱吃的,姥爷很有精神,是一个很活泼的小老头,
我依稀记得梦里,正午的光穿过老旧的窗玻璃,家里和现实中一样杂七杂八的堆放着杂物,可梦里的太阳光异常耀眼,好像要穿过大楼直射地球的另一端,世界安静而美好,
姥爷苍劲有力的声音响起,“走,送你去学校”他头上的白发也显的生机勃勃,
“好呀,我们走吧”我背上书包和姥爷下楼,姥姥还不忘告诫姥爷开车要慢一点,
梦到这里就结束了,我从桌子上支起脑袋,很奇怪,自己很久没有梦到姥爷了,怎么突然梦到了,
抬头,我看到我的数学老师拿着一袋饼干,对我说:“好了,睡了一个小时了起来看看政治”,
对,下午还有政治考试,我赶忙拿出书来复习政治,看着高三这一年密密麻麻的笔记,还有八十多天参加高考,我总是想着自己终于可以自由自在的和朋友出去玩了,
可是,刚刚那个梦还是让我感到奇怪,一个和事实完全相反的梦。
下午吃过饭后回班级复习政治,脑海里又浮现出刚刚的梦,总觉得会发生什么,可是,偏偏我是个唯物主义者,不太相信什么冥冥之中,还是当作一个梦过去了,
可是,就在开考前,班主任进门,突然把我叫出去,
她问我:“你小姨问你记得身份证在哪,还有……你看消息吧”
我心想,怎么突然要我身份证,自从高考报名用过身份证我没有再把身份证拿回去,就在学校里,
我看了看我小姨给班主任发的消息,
“老师,她下午可以早点走嘛,她姥爷情况不太好,要她回一趟老家”
我看到消息我感觉自己看错了,我不断的重看消息,拿着老师的手机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什么叫情况不太好?为什么突然回老家?一切都透露着落叶归根的讯息,可是,春天难道不是万物复苏的季节吗,
我说:“我身份证在学校老师”
老师看着我,没有再说什么,让我回去考试,试卷一列一列的传着,时间一分一分的流逝,
准备了很久的考试在此刻好像已经不重要了,眼泪早已从我的眼眶夺眶而出,我不知道要怎么办,我要考试,姥爷最想看到的就是我考一个好大学,
我写着试卷,脑海里不断浮现刚刚老师手机里的消息,我努力回想着笔记上的知识点,把卷子写完,检查,
看了看表,还有十分钟结束,周围的大多也都完成了试卷,答卷都已接近尾声,
“考试结束,最后一排的收卷”班主任发出考试结束的信号,所有人停止作答,学校要用作公务员考试考场,我们可以直接离开,
去到老师办公室拿走手机,联系妈妈,妈妈说直接去汽车站,我和朋友匆匆道别,打车前往汽车站,我没问姥爷什么情况,我不敢问,
我们坐上了回老家的汽车,我第一次坐大巴回老家,在我的印象里,回老家是六七个小时的绿皮火车或者自己家的汽车,我坐上了和小说里一样的大巴车,
每个人的手上都拿满了行囊,我和妈妈坐在第一排,妈妈和我说:“姥爷不论有什么,都不要影响你高考”
我只是回了一个“嗯”,
我知道,我要好好学习,要因为姥爷想我考上大学,
路途漫长,我看着窗外,道路逐渐潮湿,慢慢的,下起了雨,再后来,下起了雪,明明春天了啊,为什么还会下雪,数学老师告诉我,
“你一路向北,当然下雪啊”
我不知道,近年来年年都是倒春寒,春天下雪,冬天又干又冷,就是不下雪,
全球变暖吗?可为什么春天这么冷?冬天依旧很冷,我地理不好,不懂为什么,
在这辆大巴上,我想了好多,在这个春天,在那个雨季,在隆冬,在盛夏,
我想到小时候,我还在上幼稚园,姥爷每次都起的比我早,他会一直呼唤我,“起床了,上幼儿园了,起床了,上幼儿园了”
其实他叫我的点距离我上幼稚园还有一个小时,可是,我会赖床呀,我在大大的床上一边回应着姥爷一边把头继续往被子里钻,他一直喊,我一直钻,他也不会生气我赖床,一直哼哼唧唧不愿意起床,
他会先拉开窗帘,让太阳真的晒到我的屁股上,然后继续叫我,“起床了,上幼儿园了”
我会被阳光强行开机,慢慢的坐起来,姥爷就会说,
“起来了”
我呆呆地看着姥爷,总想再睡会,可是姥爷不会允许我坐起来再躺下去,他会一直催促我,“奶给你热好了,起来了就快去喝奶”
然后,他会打开我很喜欢看的幼儿节目,现在想想,自己小时候还是难伺候,
他打开电视后我看看电视,看看他,然后开始真正起床,
我拿起姥爷提前热好的奶,乖乖的坐在那里看着电视喝奶,姥爷不爱叠被子,我喝完奶后我们会一起叠被子,姥姥还在睡觉,我们收拾好东西后轻轻的出了家门,
出门前他总是好几遍的检查家门关好了没,慢慢拿出自行车锁的钥匙,那是一辆永久二八大杠,或许不算二八,但我一直不会骑,就一直觉得它的二八大杠,
姥爷把我抱上车后座的宝宝椅,每次都会告诫我,“蹬好了,别把脚搅到轮子里”
我没次都乖乖的把脚蹬在宝宝椅的脚蹬上,姥爷问我,“好了没有?”
“好啦姥爷!”
“坐好了”
“好的!”
一老一小每天就是如此,到了夏天,每次放学都想吃一块钱的小布丁,或许是五角,我忘记了,我小时候肠胃不好,只能吃小布丁大的雪糕,姥爷每次都说,“每天就一根不能多吃”
“好的姥爷”我坐在宝宝椅上回答。
到了冬天,会穿厚厚的衣服,我不喜欢厚重的衣服,可是冬天很冷,我只能“听天命”,
后来我上了小学,家里给姥爷换了电动车,姥姥不上班姥爷就骑电动车送我,姥姥上班,就还是那辆永久,
我到现在还记得姥爷是个很爱喝酒的人,有个大爷是开饭店的,我和他的女儿,比我大两岁的姐姐玩的很好,我从小就把那个姐姐当做我的亲姐姐,她只比我大两岁,我们上的一个小学,每一次上台都有她,她可以说是我那时候的偶像,
姥爷很喜欢带我去她家的饭店玩,他和那个大爷喝酒吃饭,我和姐姐出去坐摇摇车或者玩捉迷藏,后来又大了点,姐姐开始教我做数学题,
有一次和姐姐玩完回到饭店,我跑的很急,我和姐姐都渴了,我问姥爷:“姥爷,我想喝水,这里有水吗?”
姥爷的脸上看起来没有丝毫酒气,他笑着推给我一杯透明的“水”,我以为那真的是水,我由于很渴,拿起来咕噜咕噜喝了好多,喝完后我才觉得,这杯水怎么感觉辣辣的,姥爷给我加辣椒了吗?
姥爷只是笑着看着我,姐姐也没觉得不对,那天回到家后,我睡了一下午,妈妈来看我,以为我生病了,结果姥爷说不小心给我喝了点酒,
我睡的很沉,没有察觉妈妈来了,后来,每次姥爷喝酒我都会拿着筷子蘸着一点品尝,觉得自己是个小大人,也能喝酒,后来长大后发现自己喝酒会脸红,妈妈告诉我我酒精过敏,所以我很少喝了,
小时候姥爷很爱喝酒,周末姥爷有时候和自己的几个同乡一起喝酒,我记忆中有几次喝醉了,躺在床上说自己会开飞机,说他年轻的时候开飞机怎么怎么样,第二天就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下次继续和那个几个爷爷喝,妈妈总说姥爷,姥爷也总是只是笑笑,
小时候不懂姥爷为什么这么爱喝酒,其实我长大了也不懂,我喜欢喝鸡尾酒,鸡尾酒甜甜的,可是白酒辣辣的,我一直不喜欢,
我小时候经常被人欺负,小时候妈妈总说我动不动就哭,哭又解决不了问题,我一直不懂,我控制不住眼泪,我也解决不了事情,
被班里的男生欺负,姥爷总是骑着自行车到学校门口,看到哪个混小子欺负我,他会问我哭什么,然后去教训那个男生,后来男生家长又找到我,看到是我姥爷,也在转头教育自己的儿子,
我的姥爷人缘很好,一个社区的男女老少都认得他,我也跟着很有名,每个人都会说:“老尹家那个外孙女”
那个男生就再也没有欺负我了,甚至到了后来,我记得别的男生欺负我,他都会帮我一把,我知道,是姥爷在保护我,
我的记忆里,姥爷是个有时候很凶的老头,我小时候看不住东西,三天两头的丢东西,今天丢根笔,明天丢个尺子,姥爷总是说我,我也只是不说话,他有一个铁盒子,里面放的好多文具,好像就是因为我老丢东西,姥爷专门准备了这样一个铁盒,
小时候的头发是姥爷给我扎的,他的手大,扎起头发来又快又好,每次我都乖乖的蹲在那里等着姥爷给我扎完头发,我的红领巾也很多是姥爷给我系得,后来姐姐告诉我:“你是少先队员了,要自己系红领巾哦”
我开始问姥爷学习怎么系红领巾,他教了我好久,姐姐也教了我好久,回来我学会了,上学那条路上的小卖部有了拉链式的红领巾,我好像也不用自己系了,
再到后来啊,我也学会自己扎头发了,二三年级的时候,还把自己的刘海给剪掉,妈妈说我安安静静的绝对没有干什么好事,姥爷那天在睡觉,我安安静静的把自己的刘海剪成了“狗啃”,妈妈是又气又笑,姥爷根本不知道在他睡着后我干了什么,
那个时候不爱写作业,中午总是让老师留下,姥爷就在夏天的中午等我放学,我被留了很久,前两次姥爷没说什么,到了第三次的时候,姥爷忍不了了,“你以后要是再不写作业让老师留下了我可不去接你”
他的声音很大,举着拖鞋佯装要打我,那个时候我吓坏了,以后再也没有让留过,后来,我小姨知道后让我写了一份检讨,上大学的她总知道怎么治我。
到了我上初中,妈妈给我上了私立,我就和妈妈一起住了,实际上我还是每周回一次家,小时候和妈妈见的少,但是我很爱她,我在生物学上的父亲抛弃了我和妈妈,所以,我要加倍爱她,但是,我总是闯祸,尤其是高二的时候,或许,我还是不明白什么是爱吧,
大巴车上没有小说里形容的奇怪的味道,或许是现在大多数人都选择私家车,大巴车坐的人少了,也没有小说里的脏乱差,
我看着窗外渐渐下大的雪,雪会覆盖生命的迹象,它会覆盖我姥爷的生命吗……
妈妈说:“人总要有这么一天,想开点”
我只是听着,看着雪下,
我一路没有睡觉,在回望我姥爷的一生,在他的四十九岁我降生在了人间,他忙忙碌碌的把我带大,而我现在却什么也做不了,我只是看着窗外雪下的越来越大,妈妈告诉我,大学不要考出去,离妈妈太远了,
我不知道,我想出去,但又不想出去,我回答不了这句话,
路上的行驶的车辆都慢了下来,第一次见到倒春寒的雪会积下来,不过,它很快会化的,
到了地方,我和妈妈下车,这里要比我们的城市冷的多,我们等待着小姨来接我们,
我站在路边,看着老家路口昏暗的灯光,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那个梦,真的是冥冥之中吗……
回来的路上我频繁的肚子疼,我很久没有肚子疼了,这难道也预示着什么吗……
路程不远,到医院也不过几分钟,我一路上没有说话,我不知道,我面对离别总是沉默,小时候妈妈匆匆见我一面,在离别时我只会哭,现在,我不敢哭,
路上的积雪让人感觉,这不是春天,是隆冬,是腊月,
推开病房的门,一开始我没有看到姥爷,走近我才看到,姥爷在我印象里,是一个瘦瘦的小老头,但是他说话很有力,在他瘦弱的手上总有使不完的劲,
可现在,他躺在各种毛毯,枕头,抱枕,被子铺成的病床上,病床不大,可是现在他像一个小孩一样躺在中间,他比我上次见他瘦太多了,他一米八的个子却只有八九十斤,他和梦里一样满头白发,可是没有生机勃勃的银色,
氧气不断在输送进他的身体,医院的仪器不断的响,我听不懂,更看不懂,我只知道,他还有脉搏和呼吸,他紧闭双眼,他很疼,
嘴里好像在叫着谁,
小姨过去拍了拍他,说:“爸爸,你看谁来了”
他猛地张开双眼,他看了看我,看了看小姨,小姨继续问:“看,谁来了”
“豆豆”他叫着我的小名,看着我,眼睛和梦里一样大,可是,现在却多了空洞和无助,
“诶,在呢,看你来啦”我没有哭,过去看他,我握住他的手,
妈妈上前,姥爷缓缓闭上了眼,小姨又拍了拍姥爷,问到:“你看这是谁”
“大姑娘”
他猛地再一次睁开眼,看着妈妈说,
“诶,是了”妈妈看着姥爷,没有多说什么,
他又闭上了眼睛,他握住我的手,他吃痛的时候就握紧,他不痛了就轻轻的握住,我一直没哭,只是陪在床边,
小姨商量着给我和姥姥订酒店,我很快就要离开医院,我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妈妈说我总要面对,可现实来临时,我却不知道怎么面对,
姥爷吃痛时会说话,可是,他说不清话,我也总是听不清楚,我很少听懂的几句话,他总是在喊着自己的妈妈,我想,现在他希望自己还是妈妈怀里的孩子,妈妈怀里的那个咿呀学语的孩子,
小姨说姥爷身边必须有人,他睁开眼看见没人会叫,有时候会哭,我想起来我十岁那年做心脏手术的时候,我也会叫妈妈,我害怕自己身边没有人,
我想,他也害怕,他害怕自己睁开眼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他也害怕被抛弃,
他总是会对妈妈和小姨说,“把你们两个麻烦的”
他时而不清醒,时而清醒,有一次他喝不下去营养液,他看着我说,“豆豆喝”我只能接过,说“我喝,我喝上点你喝好不好”
他说不清话,他点点头,
曾经,他的手虽然瘦,但是手掌很大,也很有力气,家里打不开的瓶瓶罐罐他都打得开,小时候很崇拜姥爷,觉得姥爷力气好大,觉得姥爷能撑起半边天,因为他很有力气,
可是现在,需要我们帮他开瓶盖,我不知道自己坐在那里时在想什么,我想起来初中的时候,我每个月回姥姥姥爷家,他都会给我做我爱吃的焖面,他做的很好吃,
他平时不爱做饭,姥姥总是说:“豆豆不来你就不给做,豆豆一来就又是肘子又是焖面的”
我笑着拿碗接着姥爷给我盛的焖面,我知道,姥爷很疼我,虽然平时会骂我,但是,妈妈和小姨不让我玩手机,他会偷偷给我玩他的,我没零花钱了他会偷偷给我,但我从来没有要过,我不需要零花钱,我很少吃零食和买东西,
现在,我看着他,我却无能为力,我站在十八岁的世界里,看着六十七岁的姥爷,我什么都做不了,我给不了钱,我也出不了力,我不会给姥爷翻身,我也不会给姥爷喂东西吃,
我的手脚总怕会弄疼他,
从前,姥爷很喜欢给我讲故事,讲文革,讲四人帮,讲他们那时的粮票,讲妈妈小时候和哪家的儿子打过架,讲小姨小时候怎么被姥姥差点搞丢了,
姥爷笑起来,和那个18岁的少年一样,我希望他永远十八,他十八岁很帅,他一米八的个子,崭新的军装,灿烂的笑,那张照片真的很帅,可是,现在他讲不了故事了,也不会再挺直腰板,人不可能永远十八,但是姥爷怎么老的这么快,好像,他给我扎头发系红领巾就在昨天,
而今天,我已经18岁了,他却躺在病床上,我希望自己永远不要长大,让我小小的坐在他自行车后面的宝宝椅上,一直上幼儿园,
我也希望自己快点长大,这样,我可以给姥爷好多好多钱,让他去看首都的升国旗,让他去看呼伦贝尔大草原,让他去看看王维笔下的边塞,让他看看姜夔笔下的淮左名都,
可是现在,他却在小小病床上,身上布满了仪器,手上也遍布输液留下的针孔,
小姨说,“今天你和姥姥先去酒店吧,好好睡一觉”
她起身要送我们,我也缓缓起身,姥爷握着我的手,我拍了拍姥爷,“姥爷,我先走了,明天再来看你”
姥爷睁开眼睛,惶恐的拉住我,“去哪”,口齿不清的他拉住我,
“去酒店,明天早上我就过来”
姥爷看了看四周,缓缓放下手,又缓缓闭上眼睛,
我离开医院,我想了好久,我不知道我在想什么,脑子里面什么都有,过去,现在,未来,
我问我的闺蜜怎么看待人永远的离别,她告诉我:
“他只是身体不在你身边了,
他会永远在你心里,
当你想他的时候,说明他也在想你,
没有人会真正的消失,只要你心里有他,那他就是一直在你身边,
他的灵魂一定不忍心看到你为他悲伤,
一定会悲伤,他离开以后你一定会感到寂寞,怀念,但同样你也要知道,他也在另一边看着你,
为他的离开而悲伤他会很感动,但他更希望看到你走出来,把他装在心里,快快乐乐的,积极的活下去,
他换了一种方式存在,
或许今天的雪,明天的风,后天的太阳,都是他,
你可以慢慢回忆,慢慢记录你们之间的点点滴滴,
他看到他被记录,被思念的时候也一定很开心,
不要纠结于生死,活着的时候开心就好,死了之后我们就好好怀念他,
他一定很期待看到你成长,然后开心的到他照片前告诉他你活的很开心。”
我看着手机屏幕早已哭的泣不成声,我在记录我和他的过去,也记录现在,眼泪不争气,可我总爱哭,
第二天,我去到医院,姥爷的姐姐和妹妹们来了,他们说着话,看着姥爷姥爷又开始难受了,所有人都忍不住了,都哭了,我来这里第一次哭,
我没办法共情所有人,但我可以共情我自己,
我哭着,我不敢哭出声,后来,她们告诉我,要好好学习,考个好大学,我说,好的,我会的,
一整病房的人七嘴八舌的说着话,姥爷突然醒了,他说“别说了,麻烦的”
所有人都闭上了嘴,
我什么都没说,
到了下午,我自己坐车回了家,我总是时不时的想起来,
回到家,我拿出来几年前和姥爷出去旅游时买的玉坠,我带上了,我希望他一直在。
人们都说,春天,是万物复苏的季节,是万物蛰伏一冬而开放的季节,
可是,为什么我的姥爷却在万物复苏的季节被雪压弯了腰,被病魔带入了暮年,
明明只在喜寿之年,可是却已暮年,我总是不懂永远,可是现在,我却害怕永远,
在这季节,我回忆了自行车,梦到了汽车,却迎来了永远,
记忆中,姥爷还骑着我新买的山地自行车告诉我:“这车好,省劲”
记忆中,他还在给我做焖面,
记忆中,他还在忙着过年炸带鱼……
后来,我回到学校,我好好上课,没有和任何人提起这个事,我总想着姥爷还能陪我很久很久,
我带着我的玉坠,每天想着姥爷,要快快痊愈,等我高考结束,我就带他去吃好吃的,去看世界,
我想着,一周过去了,傍晚的太阳不那么耀眼,我背着书包回家,心里想着自己这周学了这么多,姥爷一定很开心,
回到家,家里没人,我照常给自己弄吃的,看一看电视,顺便吃点东西,
我问小姨姥爷怎么样了,她说姥爷现在睡着了,明天和我打视频,我答应了下来,写了一些作业后我洗漱睡觉,
第二天妈妈带我出去吃饭,妈妈却突然要带我去买白鞋,我不知道为什么,吃完饭我们匆匆回家,我好像明白了什么,
她让我提醒小姨给老师请假,我们快马加鞭加鞭回到了老家,一路上,小姨在给妈妈录姥爷的视频,妈妈没让我看,但我还是看见了,
视频中的姥爷比上次见面时还要瘦弱,我不敢再看,我说不清,我是不敢看,还是害怕,我一路没有说话,
到了老家先接了姥爷的妹妹,我们再一起去医院,到了医院我没管她们在我的后面,我跑上了楼打开病房门,我看到姥爷坐在病床上,他的眼睛不比上次精神,他的眼睛深深的凹陷进他的皮肤,眉骨突出,额头上没有一丝肌肉,他长着嘴呼吸,氧气在他的鼻间环绕,他的手,是浮肿的,手上还插着输液的针头,它的手还是热热的,
我握着他的手,看着他,他的眉头紧皱,他在疼,他很疼,我没有唤他,只是看着他,他真的,只有皮包骨头了,
我没有哭,我不能哭,之后,我和姥姥一起去了酒店,我们收拾、睡觉,睡觉之前我拿起单词书,发现自己背不进去,
我又看了看表,已经十二点了,我放下单词书准备入睡,我的睡眠质量很好,再次睁眼就是第二天,
姥姥已经去医院了,小姨在酒店换班休息,我起床后我们一起去了医院,我在医院没有过多的逗留,这周我还有市一模的考试,我中午吃过饭后就匆匆离开了,
我最后走的时候没有看到姥爷,可是,姥姥打电话说姥爷想吃西瓜和驴肉,我还很开心,因为好像人想吃东西,就很快会好,我那时候觉得,姥爷好转了,他可以一直陪我了,
我又在回程的路上,可是,虽然最后的时候我感觉姥爷会好转,在医院的时候,妈妈说觉得姥爷也就是她生日前后的日子就…
我还是很忐忑。
回到学校我风平浪静的过着自己的生活,到了妈妈生日那天,我走到电话亭排队,我没有直接问妈妈,那天是妈妈生日,
妈妈接通电话后我感受到妈妈很重的鼻音,妈妈有鼻炎,
我问她:“妈妈,你生日是过阴历还是阳历”
妈妈说:“阴历吧”
“好吧”
……
我们都停止了言语,因为妈妈说,如果姥爷走在她生日那天,她就过阴历,或者就不过了,
我忐忑问到;“姥爷咋样了,我走的时候他不是还想吃西瓜和驴肉嘛”
妈妈停顿了,她不知道在问谁:“娃娃问她姥爷了”
那个人说什么我没有听到,或许是我小姨,
她们似是商量了一会,我在电话那头默默等着,
妈妈说:“你姥爷没了”
在她犹豫的那一刻,我就已经知道结局了,早已哽咽说不出话,我硬挤出来一句:“昂,我知道了,我就问问”
那一句话彻底断了我所有的幻想,妈妈告诉我别太伤心,好好学习是我姥爷对我最大的愿望,让我放了学就回老家,
我挂断了电话,妈妈还在和我说话,可是我已经说不清话了,
我走到宿舍的行李间,看着远方,眼中的泪水早已汇聚,不是一滴一滴啪嗒啪嗒的掉,是真正的在流泪,我的姥爷离开了这个世界,而我却没有陪他,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那天的月光暗淡无光,行李间外嘈杂的人声,楼下还有嘻嘻哈哈走出校门的人群,
我看不清窗外的一切,只是在模糊的感知,因为我的双眼早已被泪水填满,我听不清外面的人在聊什么,因为自己撕心裂肺的哭声早已模糊了自己的听觉,
我不会描写痛彻心扉,更不会描写撕心裂肺,或许,我笔下的感情更偏向于细腻,我很想学习如何表达自己的痛苦,如何用不那么细腻或者称之为“矫情”的语言去描写哭泣与伤痛,但我好像永远学不会,
姥爷在我心里不是一个细腻的人,但是我的感情却细腻丰富,或许,我写不好姥爷,但我写得好自己,
我的哭声让我的舍友发现了我,她不知所措的抱住了我,在安慰我,当我说出“我姥爷没了”的时候,她没有继续说话,只是安安静静的抱着我,
在睡觉之前,她给了一张纸条,她说,
“不知道怎么安慰你,我能理解你现在的心情,我认为人的离开不只是一场暴雨,更是一生的潮湿,让你不要伤心太假太空,让你开心点更是假,所以我只能这么安慰你,希望你可以好受一点,想哭就哭”
我看完以后放在枕头下,摸了摸我脖子上的玉坠,我忘记当时我在想什么,但依旧很难过,我闭上眼睛缓缓入睡,梦里,是小时候,小时候姥爷骑着自行车送我上学,给我系红领巾,陪我吃雪糕,陪我看电视,我们一家人在一起打扑克,他很自信的放下四个八,说:“炸!我看谁能走!”结果就是,小姨掏出来一对王,王炸,姥爷就不笑了,可是,我们全家都笑了,
姥姥笑着拍拍姥爷:“让你得瑟”
小姨得意的摇着头说:“你看吧,我报单啦,啦啦啦啦啦啦”
妈妈看着自己手里卡住的默默的笑着
我看着小姨扔出的王炸也和她一起高兴,虽然,我和她不是一家的,
.....
梦里,真的很快乐。
第二天我我跟着学校的起床铃起床洗漱,看到自己红肿的双眼,好吧,我哭了很久,我草草洗完漱去教室自习,看了看表“3月27日,上午,6:20”,翻开书看了几页后去吃饭,
我一直在哭,我不知道,眼框一直有泪水在打转,见了朋友又哭了起来,他安慰了我一早上,他说:“姥爷一定希望你开开心心的,可是你现在在哭给他看,不要哭了好不好”
是啊,姥爷一定希望我开开心心,而且,小时候,姥爷最见不得我哭,每次我哭他都很烦,但是,他也会问清原因而后定夺,我慢慢止住了哭声,回去考试。
那年的春天,格外的冷,没有雨,没有雪,风很大,或许,和闺蜜说的一样,他换了一种方式陪在我的身边,但我不认为狂风是他,姥爷那么爱我,怎么会变成狂风让我感到如此寒冷,所以,他是严寒中的暖阳,夏日的凉风,秋日的红枫,冬天的白雪,他是一切让我感到美好的事物,绝不会是寒风。